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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来母亲,也不见一个月没碰面的父亲。
终于有一天,路过的小孩子笑嘻嘻说:“你妈不要你了。”
那时没有摩天大楼,居民也不是关门过自己的。小区里几户人家,常来常往,把各自境况都摸得透彻,因而街里街坊八卦的速度非同寻常。
陆月浓家里这般,自然常登阿姨妈妈们的口,是茶余饭后再合适不过的消遣。而她们家中的小孩子,虽不谙世事,可听多了,也能学到一点。
路过的小孩子不止一个,每一个几乎都这么说。有些事情,日复一日地听,年复一年地看,哪怕陆月浓还是个孩童,哪怕那些话多么添油加醋,也足够拼凑出一些事了。
“你妈不要你了。”
如果是别的小孩子,被开这种玩笑,大概会据理力争,亦或是大哭一场。陆月浓却没说什么,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其中一个孩子。
孩子起初抖擞志气:“你看我做什么!我说的是真的!”
陆月浓坐着,还是那副表情,一言不发。
孩子有点发毛:“那个,你别看我了,有什么好看的!”
陆月浓仍旧一动不动,嘴角却泛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那孩子终于害怕极了,倒退几步,撒腿跑了。
陆月浓这才垂下眼眸,收回笑容,没什么表情地回去了。
那天夜里,窗帘没合上,星光像剪碎的银箔,撒在房间里,陆月浓一个人直直躺在父母的大床上,就与星光睡在一起。
前面笨重的老式电视机播着电视节目,偶尔还会刺啦刺啦的,不晓得是信号不好,还是电路出了问题。
好在陆月浓也不大看,开着它,更多只是为了让房间里热闹一点。三百六十五天,在大多数时日里,他已习惯如此。
可这一天却有了微妙的不同。陆月浓以为自己可以像往常一样很快睡去,却越发清醒。
男男女女的声音充溢在房间里,耳边却由轻转重地回荡起那句“你妈不要你了”。
一个孩子不哭不闹的时候,不是因为坚信不疑,更不是因为满不在乎。陆月浓逃避似的闭起眼,看到的只有瓶瓶罐罐,尖锐的针头,带血的地板。
没有陆春城,没有李萍芳。
电视里响起音乐的旋律,忽然有人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声音柔和极了,与脑海中的画面大相径庭。
窗外,亮的不止是遥远的繁星,还有窗子边上的路灯,有虫儿在下面扑朔着翅膀,聚成一团。
荧屏里的歌,悠悠回荡,是唱给千家万户听的,但夜已深了,万家灯火都已熄灭。
他想,不睡的大概只有自己,老师说过,晚睡是不好的。
但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当作,这首歌只为自己一人而唱了。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陆月浓想着想着,忽然翻了个身,由仰躺变成了侧卧。
他一把抱住被子,把小小的脑袋藏进去。被子里,安全而柔软。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幼小的身子轻微地颤抖起来。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一会儿,有轻微的呜咽,透过厚厚的被子传了出来,闷闷地,一声又一声,克制着,却如何都绷不住。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再后来,许是哭不动了,呜咽声也低下来,渐渐消失不见。
他松开了被子,口里断断续续地呼着气,静悄悄地淌着泪。那一点变换着色彩的亮光,跳动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把泪光都照尽。泪水连缀不断,枕头被子都濡湿了。
电视一直开到天亮。
这一夜随着黎明的到来,无声无息地被揭过。自此后,年幼的陆月浓再不曾哭过。
哪怕后来,李萍芳经历了最漫长的出走,终于回来,前所未有地带儿子去吃了桥头最受欢迎的红汤排骨面,又为他买了件崭新好看的加棉服。
又哪怕,李萍芳虽一如既往地冷面以对,却再没出走过。
回忆至此,门外传来窸窣声响,陆月浓收回思绪,他怕自己是听错了,又想着或许是窗没关好,风在室内冲撞。
毕竟这个时候,家里除了自己,再不会有别人。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下一刻,他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冲天的酒气,混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怪臭,铺面而来。如果不是没吃晚饭,陆月浓很可能会忍不住吐出来,但现在喉头抽搐片刻,终究忍了下来。
看都不用看,便知道是陆春城。李萍芳虽然不着家,但烟酒是不会沾的。
陆月浓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扶了这可有可无的爹一把,陆春城摇摇晃晃的,大概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好不容易倚住了门框,嘴里又开始嘀嘀咕咕,舌头喝大了,口齿不清地说什么“再来”“你别赖”“等着”。
陆月浓没法关门,又不想陆春城跟自己进房间,只能站在原地,看他在这耍酒疯。
没多久,叨痛快了,陆春城才抹了一把脸,睁大醉眼往四处看:“诶?这里怎么……嗯?”陆春城醉得这样厉害,却不想还能看得清人,“你怎么在这里?”
陆月浓面无表情,心中冷哼:我不在这里,难道要和你去麻将馆和酒楼鬼混么。
陆春城没等到回音,便再不等陆月浓说什么,从门框处脱手,作势要走过来。
陆月浓虽打定了主意不挪步,但喝醉了酒的陆春城是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爆炸。
从小到大,陆月浓不是没看过陆春城如何酒后撒疯,他房间门上还有一道菜刀留下的豁口,用海报遮了,便是幼时,陆春城喝急了,要砍李萍芳,而李萍芳挟了陆月浓,一面威胁着,一面躲进房间里落锁,而陆春城怒急之下,险些将门凿了。
陆月浓向来足够惜命,打不过绝不硬碰,因而当如此阴晴不定的陆春城站在门前,他心中说不怕是假的。
正踌躇着要不要后退,眼前突然就闪过李萍芳鼻青脸肿的画面,陆月浓一颗心倏然铁了起来,身子微微绷紧,像是要迎接陆春城下一步的举动。
不料,陆春城非但没有因陆月浓这个“路障”知难而退,更没有持醉行凶,反倒在靠近的一瞬间往前一拥,拥住了陆月浓。
陆春城抱住了他。
陆月浓花了十几秒,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发生。他记得非常清晰,陆春城从未抱过他,至少记事起,父子二人连碰面次数都寥寥,不是匆匆一面,就是打打杀杀,便别提拥抱了。
但此时此刻,这个拥抱太诡异了。如果忽视掉难闻的气息,也刻意忘却陆春城是个怎样的人,这胸膛实在是温柔又宽广,就好像年幼时,老师会教大家写《我的爸爸》时所用的句子那样——爸爸的怀抱温暖得像阳光。
那时他总是不解,阳光是天上的,又怎会光顾人间。但现在,在这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居然为时过晚地有了注解。
许是酒劲上来,陆春城抱得很用力,生怕松手似的。没多久,还哄小孩一般,在陆月浓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陆月浓被这样的“温柔”弄得有点发毛,本能地想抽身,却听陆春城用那把被烟酒蚀得干哑的嗓音说:“儿子,快要考试了……”
“加把劲,肯定考得好的。”说着,陆春城从兜里摸索着,好几下才摸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
陆春城将它递过来的时候,自动松开了拥抱,陆月浓得以解脱,但浑身僵着,不肯伸手去碰陆春城给的东西。
陆春城站在原地,维持着递出的姿势等了许久,难得没有生气,脾气不知向未来透支了多少,在这个晚上好到了顶点。半晌,像是知道陆月浓不会伸手了,他才将温热的手裹上陆月浓的,把手中的东西安安稳稳地放在陆月浓的掌心里:“来,拿着。要……要给我长脸。”
陆月浓低头一看,才发觉是一部新手机。
“这两天赢得多,哈哈,那帮小赤佬全输给我。”陆春城笑着笑着,忽然打了个酒嗝,又续上一个哈欠,醉得泛红的眼尾都泛起了丁点儿水光,陆月浓离得太近,闻到了那复杂的气味,忍不住一阵皱眉。
陆春城浑不在意,语无伦次地继续说:“我想……不,我路过那个……什么店,反正就给你买了个新手机……刚刚买的。”
他又絮絮说了一堆胡话,陆月浓没再听进去,只见陆春城颠颠倒倒地往后抽身了。没多久,卫生间里传来呕吐的声音,接连不断。
水声响起又结束,李萍芳便在这时回来。
李萍芳的眼光是尖利的,她看到陆月浓站在房间门口,第一眼便落在了手机上:“你拿了什么?”
“他喝醉了,”陆月浓顿了顿,没什么表情地说,“硬塞的。”
陆春城一旦喝醉,便丢了脑子多了胆子,的确是没什么事不能干。李萍芳默认了这一回答,说:“给了你就是你的,这几年小心点,不许换了。”
“嗯。”反正贵不贵的,也大都是自己掏钱。陆月浓并非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反而是懂事太早,对物价摸得门清。
他知道这手机多贵,自然也明白李萍芳的心疼,也明白她心疼的并非陆春城的钱包,仅是痛惜钱的浪费。这些年,她仿佛剥除了人间的爱恨,辗转于单位和住所,早出晚归,成为一台疯狂工作的机器,唯有金钱能唤起她的一点知觉。
那会都是翻盖机,贵的也要两三千。其实陆月浓自己也不禁好奇,陆春城醉里下了血本,不晓得清醒后会不会悔青肠子。
“你这是什么话?”陆春城却在此时从卫生间出来,听到这话,抬手就揪起了李萍芳的衣领,“他想花多少钱,我给,家里的钱哪里不是我拿的,你一分钱不出,说什么屁话?”
“你给?一个月500?你出门问问养得活谁?你还让我好好养你儿子?”李萍芳被“钱”激怒了,她攥紧了衣领,护住自己的脖子,“酒桌上花钱,赌场里撒钱,财神爷都没你大方。”
陆月浓知道,李萍芳说得没错。不过实际上,那仅有的500块钱,也大部分落进李萍芳的口袋里。
长久以来,陆月浓被李萍芳放任着自生自灭,闲暇时靠着自己打工,和偶尔去叔叔家吃顿便饭才得以生活。而这些,他都不曾告诉陆春城。
所以陆春城说的,其实也没错,因为这些年,李萍芳的确没在陆月浓身上花她自己的一分钱。
李萍芳如此反抗,陆春城显然被惹恼了,瞪圆眼睛,嗓门顿时大了几倍。口一开,就开始骂些粗鄙字句,他骂人的套路太贫乏了,颠来倒去便是用“卖”“婊”之类的字眼侮辱。
李萍芳被骂了多年,已对陆春城这种家里霸王、出门要脸的性子了如指掌,她既不惧脸面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也不再对此付出任何情绪。
但这次不知怎的,她犟了起来,竟露出一个近乎锋刃的眼神,咬着牙说:“你最好把我打死。”
陆春城是最经不得威胁的性子。下一刻,李萍芳便被按在餐桌上,狠狠地打。一拳一拳,骨肉冲撞的声音,又钝又响。她仍是不屑一顾的模样,流出血液的唇颤颤巍巍地重复这句话。
桌上的瓶瓶罐罐,随激烈的打斗纷纷滚落,连同摞在上面的广告纸一起,倾洒而下,什么超市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