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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一个炸雷点亮了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沈渠不知怎么想起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句诗,他嚼了嚼饭菜。
食之无味。
孟安东离开时雨还没下起来,但狂风大作,气温降低了不少。林伯的照顾很周到,还问沈渠要不要添一床被子。
沈渠拒绝了,他登上楼梯,觉得有些心悸,却认为这应该都是天气的缘故。
他已经快要想不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但残忍的是,只是“快要”,而不是“忘记”。
他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弱/鸡,毕竟是在红/灯/区混大的小孩。多了书生气并不代表他懦弱可欺。
更何况变态张触犯的是他的底线。
沈渠在阴暗的城市一角活了这么多年,他什么都未曾怕过,独独怕成为沈芙那样的女表子。
说起来很可笑吧,可沈渠从懂事开始就在担心着,担心沈芙有朝一日丧尽天良的把他卖了。
沈芙的确这样做过,但当女票客正要把那物事塞进沈渠后面时,沈芙冲进来一砖头撂翻了那死男人,拽着沈渠拿起钱就跑了。
拳头握得骨节发白,沈渠坐在床边,发丝垂下,挡了眼睛。
他一直想忘却自己的身份,但他从一开始就没办法选择,所以只能接受。
可就算是污泥里长出的蠕虫都有权利向往光明,他为什么不能。
所以渴望孟安东。
爱之于沈渠真是太奢侈的东西,可孟安东给予了他。沈渠不想再放手。
那么,不放手的代价,就是……害了,他,吗。
太自私了吧。沈渠捂脸,他没有眼泪可流,只是觉得这样自己有所依靠。
如果孟安东出了什么事,他是要遭报应的。
“咣咣。”
门打开了。
看到来人的一瞬间,沈渠竟有些释然。
不用对方说什么,他就已经知晓所有。
“本来就是我的罪,我该承担。”
这场雨,终是要下了。
沈芙最近很开心。
其实她一直都很开心,她享受着辗转在不同床榻间的快/感,几块床板拼成的场所或是总统套房的柔软大床都曾让她在人/身/下/婉转鸣啼。她想这应该是骨子里的血脉让她选择了这条路,虽然她的母亲也曾给了她一段衣食无忧的生活。
可女表子若是要立牌坊,结局定然不会好到哪儿去。那个女人真是傻到让人吐血,所以才被人赶了出去。
一心想要为人洗手作羹汤,可怎么不想想世间男人多薄幸?
沈芙笑了笑,她指间燃着的细长香烟在夜里明明暗暗,衬得她一双眼眸像是装了满天星子。
背后的男人将她环住,非是要亲亲她的眼睫。
“你这双眼睛……真的很美。”
“喜欢么?”沈芙将烟掐灭,她舔舔男人的唇角,猛然笑了,“那就挖去好了。”
“我送给你。”
指尖的灼烧感能让她在这场情/爱里恢复清醒。
沈芙自然也是喜欢过面前这个男人的,他有权势更有相貌,方寸掌握的恰到好处。可当人凝视他的眸子,却又觉得你是他此生唯一。
她靠在男人身上,有些恍惚。
这位算是老主顾了吧,从她入行到现在,隔段时间总会叫她来过段快活日子。算是日久生情?
噗,沈芙笑了,男人将她搂的更紧。
“你想要多少?”他这样说。
沈芙一愣,娇笑,道:“我只想要你。”
“以后我再不会找你了。”
他说罢就坐了回去,开始穿衣。
“怎么?看上新的雏儿了?”沈芙换了个姿势,正想吸口烟,却发现烟已经被自己掐灭了。
男人并不回话,他起身,很快就披上了西装。
沈芙知道这次是真的了。
她叹了口气。
“孟庚余。”
男人的动作一顿。
“我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我要不起你……”
“我从来都知道。”
这场雨来得并不突然,但当孟安东听到雨打到车窗上的声音,却觉得隐隐的心惊。
接他的应该是孟庚余身边的人,一身黑西装,沉默且冷漠。
孟安东坐在后座上,他无聊地观察着窗外风景。云岚山景色本来就别致,只是此刻天地灰蒙,已谈不上风景二字。
说实话,他是知道张家的本事的。这次孟庚余可能也保不住他了。但知道又如何,如果是沈渠来……孟安东的心一紧,他抬头,看到镜子里那男人的目光阴郁而晦暗。
似是响应他内心的想法,手机一亮,孟安东点开。
心兀的降落。
【你逃不过的】
孟安东猛然抬头,强光照射间他看到的只有对面赤红色的重型卡车。
邓栀来接沈渠,她并无多少话要对替罪羊说。沈渠也出乎意料的听话,他跟在其身后,直到上车前才停下。
“孟安东知道吗?”
邓栀已坐了进去,她收了雨伞,并无多少兴趣将目光放在沈渠身上。
她讥诮一笑,反问:“你难不成还等着他来救你?”
沈渠抹了一把头发上的雨水,他摇摇头,雨水却蛰得眼睛睁不开。
“邓老师……我会死吗?”
邓栀愣了愣,她看向这个人,就算到此刻,沈渠还站得笔直。
破天荒的,邓栀的心里泛起一时的内疚。
但也只不过是一时罢了。
“说不定呢。”
沈渠像是笑了,他认命似的进了车。
车缓缓开动,他突然转身,妄图再看一眼老宅。
一辈子,他还是信的。
孟安东想到很多很久之前的事。
孟庚余与他在庭院里玩耍,邓栀坐在树荫下织一件毛衣,时不时抬头看看父子俩。一切柔和的像是梦境。
下一个场景便是邓栀歇斯底里地打砸着家里的事物,而孟庚余站在大门口,背对着众人。
“有些事你早该明白的。”
“谁陷进去,谁就输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入花花世界,孟宅自此像座废墟。
再接着呢……
身体在车壁上不断撞击着,喉管里的血喷涌出来,但身体还是疼的发颤。
孟安东费劲地想了想,再接着……再接着就是关于那个孩子了。
让他沦为恶魔的那个孩子。
眼神纯净的令人恐惧,16岁的孟安东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恶心女人的孩子能这样纤尘不染。
原来,他们……才是恶魔呀。
处心积虑地接近自己,不就是想把自己赶出孟家吗?不就是要钱吗?
但孟家不是给了他们钱了吗,可那个小孩为什么还要在那里堵住他,哭着喊:“哥哥,哥哥,为什么我不能见爸爸……”
真是可怜啊,孟安东那时候想,他们俩都好可怜。
他实在是觉得厌烦所以踹了小孩一脚,可一切都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从门外蜂拥而来的学生模样的打手将他都挤了出来,孟安东呆呆站在那儿,他猛的抬头,邓栀在二楼的办公室门口笑得狰狞。
如坠冰窟。
再一次撞击让孟安东微微睁开了眼,恐怕是眼球破裂了吧,所以眼前都是红色的。
或许这是报应,他是该死啊……可为什么要让他遇到沈渠。
从善的欲/望,拥有的欲/望,都因为这个名字而在生命里滚滚流动。
他开始学会眷恋,学会喜欢。
所以怎么能在这时候死掉……
透过几乎碎裂的窗口,孟安东看到血红色的天空。
“轰——”
最终的撞击,车子终于滚下了山崖。
眼前黑暗,再无休止。
沈渠拿着一袋方便面,站在家门口。
许是邓栀算定了他不会逃跑,所以大发慈悲的让他回家看看。沈芙好些时候都没回来了,之于沈渠,回家也不过是一句空话。
可屋里有人。
沈渠打开门,房间里点着味道极淡的熏香。沈芙转身看他,身上破天荒地穿着围裙。
她喜笑颜开的,眼眶却很红,笑道:“我拿到了好大一笔钱……”
“我今天是来和你道别的。”
沈渠拿了只碗,他拆开袋子,将面放了进去。
“吃这个做什么,我做了饭……”沈芙像是反射弧过长,她愣了愣,“乱说什么呐,都快高考了还说胡话。”
“我说,我要走了。”沈渠的手颤抖着,他连开水壶都提不起来。
他还是放弃了,站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看着沈芙。
这个女人还是和多年前一样漂亮,可那几根银丝是如何也掩藏不了的。
“我闯祸了,妈。”
“恐怕要坐几年牢,对方如果铁了心的要对付我,说不定我还会死。”
“我……”
沈芙眨了眨眼,她异常镇静,甚至觉得这是沈渠开得一个玩笑。她招呼沈渠坐下,然后听他讲了事情的起末。
可沈渠发现,越往明白里说,沈芙的神色就越悲戚。直到最后,她哭了出来。
“就连钱……也是骗我的……”
她像突然没了生机的玫瑰,凋落的匆匆。
沈芙突然问:“那个……变态……是姓张对吧?他是张家的老幺?”
她的眼神可怕,眸子里点了千万盏灯火,等看到沈渠点头后却悉数熄灭。
她趴在桌上,哭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她的语调诡魅,伸出手轻轻抚着沈渠的脸。
“这么多年了,他还真是口味不忌……连亲生儿子,也要碰吗?”
沈渠想说话,可他惊恐地发现面部肌肉似乎已经不受他操控了。他张不开嘴,却流出了泪。
他想着自己一定是没听懂,可心脏却瞬间冻结,他攥紧衣角,大口喘息着。
“让我死吧……”
沈芙像一个慈爱的母亲轻抚着孩子的头发,却心如枯木,泪如泉涌。
屋外风雨交加,风打得门不停作响。
像谁声声的扣问,终无止息。
沉默终需要有人打破。
沈渠转过头,他似乎听到自己关节处的“咔咔”声,恍惚间又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
多希望此刻能化成一滩散沙,悄无声息的从这世界上消失。最好是连带着把沈芙吓死……沈渠擦了擦眼泪,怔怔盯着沈芙。
“为什么要生下我呢……说真的,沈芙,这话我不止一次的想问你,但我忍住了。”他轻蔑地笑笑,他很少露出这样讥诮的表情,“你生下我,就是为了看到我今天这样被你折辱吗?”
“什么叫做……被我折辱?”沈芙也没了方才的慈母气质,她习惯了沈渠逆来顺受的模样,此刻他露出的凌厉神态,让她百般不爽,“如果我能选择,我肯定不会生下你!到底是谁羞辱谁呢,沈渠?我看到你,只会感到恶心……我是怎么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的?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他们俩到底是上辈子有了什么孽缘,这辈子才会成为母子……沈渠叹了口气,但他的心不会再因为沈芙的话而感到痛苦了。已经足够痛了,这几句话也不过像是再扎上了几把匕首,麻木过后只剩寒意。
一切的罪责似乎都归于他身,这样也好。
沈渠这下子稳当地倒出水来,将面泡开。浓厚的味精味刺激人的感官,沈芙似乎突然从疯魔的状态里走出,说:“家里做了饭的,你吃什么泡面?”
“你只做了你自己的。”沈渠淡淡道,但沈芙依旧蛮横的从他手中抢过泡面,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
她似乎被烫着了,艰难地吞咽着。昏暗光线下,她的眼泪却亮得像一串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