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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柏乔想抬着手指仪器说什么,但看见病人一脸痛苦的神情,突然舌头就打结了。周莜吓得躲在两人后面,低头看自己的脚面。李跃看两人一副智障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立刻上前检查病人。他掀开患者的衣物,迅速对伤肺做了叩诊,大声说:“是气胸!给我穿刺针!”
护士慌忙把器具拿过来,李跃用三秒回忆了一下课堂上老师教导的穿刺要点,拿过穿刺针对准位置扎下去,一阵忙碌过后,吸了几口氧气的病人终于缓了过来。
“还难受吗?如果喉咙里还有东西记得多咳嗽,把痰吐掉。”李跃对着病人说。他擦擦额角的汗珠,把头发散开重新扎好。其间不忘冲愣在原地的两人爽朗一笑。
两人不约而同地冲他竖起大拇指,这再怎么不服,也得信事实了。
李跃刚才的表现非常沉着冷静,同时专业到令人刮目相看。联想他的专业成绩,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陆柏乔看着一边凑上去和他说话的护士们,突然内心有些许不舒服。
过了不到三十分钟,李跃救下气胸病人的事迹就传遍了大半栋楼。陆柏乔买了三人份的煎饼和豆浆拿上楼层,拿给还在值班室外忙碌的两位同事。
周莜喜欢加两个鸡蛋再加一根火腿肠,而李跃喜欢加肉松和蛋。而陆柏乔喜欢加辣条。三人在同样馥郁的香气,不同的滋味中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怀着各自的心事。
陆柏乔这一口饼还没吃完,就看到了任凌云任医生急匆匆地走到了气胸病人的窗前,带着歉意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又做了一番详细检查,这才客客气气地道别离开了。陆柏乔眼见着他往李跃这儿来,拍拍李跃肩膀,堆着笑脸夸奖了李跃一番,还说会在厉柯严面前好好表扬他。
身边的点滴声在减速,众人的喧嚣也降低了频率。路人的步伐变慢了,护士似乎昏昏欲睡一般眨动着眼睛。
如果他刚才第一个反应过来进行急救会怎么样?陆柏乔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那么站在任凌云对面的人就是自己,而未来(有可能)得到厉柯严肯定的人可能就是自己了。
不不。厉柯严根本不可能夸奖他。厉大魔王不可能对一个几小时前才被他骂过娘炮的家伙露出善意。坏的只会更坏,变本只会加厉。陆柏乔扫兴地挠挠头。身边一个散步的小患者走过他时,好奇地问:“哥哥你是在难过吗?”
陆柏乔把脑袋一昂:“谁说的,哥哥在找糖而已。小朋友你能吃糖吗?”患者点点头。陆柏乔把自己的一颗水果糖放进他的手心里,本还想说什么,但突然发现两位同伴已经消失在拐角处,急忙冲过去。
不巧的是,他刚好没赶上电梯。就在陆柏乔登上的瞬间他听见超载的警报声。他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两位同伴挤在最里面,根本出不来,于是只好讪笑着下了电梯,并对他们说:“在二楼等我!”虽然最后的语气被夹在了电梯缝中。
他抓了抓自己的刷手服,不安地伸手摸自己上了发胶的发梢。嗯,形象还可以。正想对着电梯爽朗一笑,突然发现任医生就站在自己身边。
任医生发现了陆柏乔的目光,尴尬地点点头。陆柏乔一瞬间想钻进电梯缝里。
而这班电梯来得不仅缓慢,上下行时还常常慢八拍。陆柏乔这里动动那里挠挠,实在是受不了了,开口问任凌云:“任医生,我想请问一下,您为什么还要特地上来道歉?这点气胸靠李跃就可以解决了,且术后风险完全不需要您承担的啊。”
任凌云是个两鬓微秃,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的中年人。他有两只深深下垂的眼袋,和似乎永远带着八字眉的神情。任医生叹了口气,把眼镜从脸上摘下,哈了口气,用白大褂擦了擦:“你说的没错。我完全可以不管他,这点伤放着也没大碍。只不过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每个医生对自己的要求不一样,所以会有品性迥异的医生群体。你的导师可能不会讲,但我可以和你说说。那就是我们当医生,第一就是要对自己的良心过得去。我记得近十年前这里的外科一把手带厉医生的时候,有次发生特殊情况,动了整整十六个小时的手术,导致第二天的手术上不了,结果那位一把手睡了七个小时之后,回来在病人床前鞠躬道歉了整整五分钟。”
“是因为他原本说好要给患者动手术结果却没能去吗?”陆柏乔问。
“对。那台还是厉柯严上去做的。你导师还是挺厉害的,年纪轻轻就能做大手术。所以啊,也不要觉得他嘴毒,虽然大家都受不了,但在外科,好多人抢着要进他的手术室呢。在他那儿能学到真本事。”
这时电梯停在了五层,进来了几个小护士。任凌云和她们客气地打招呼,回头继续和陆柏乔说话。
陆柏乔发现任凌云不仅人好,还没有架子。嘴里嘀嘀咕咕地和陆柏乔说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或许平时真没有人和任凌云讲话。
也是,论手术他不能算外科的首席,论颜值他和厉柯严更是差得远了,年纪一把也没讨到老婆,虽然脾气好但总容易让人标上“路人”的标签。
他好像习惯了把自己塑造成许许多多人一生中的路人,就这样站在电梯里一整天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陆柏乔有些遗憾,怎么当初分导师就没分到他呢。无趣不是大问题,说不定这样才是自己最需要的。陆柏乔不怕挑战,他只是怕到最后自己厌倦了挑战。
二层到了,电梯门一打开,陆柏乔就看到站在门边的两位小医生,自己的新朋友。他们望向陆柏乔,迅速把他拉出来之后就一路带向手术室。陆柏乔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电梯里,果不其然,任凌云正悄悄把自己举起的手放下去。陆柏乔对他露出有友好的笑容,随后马不停蹄冲向手术间。
这个时候厉柯严应该开始做张先生的手术了,他们商量好悄悄去看一眼。
晚七点已过,李跃的第一轮值班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他却好像忘掉了这回事一般。陆柏乔看了他一眼,李跃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三人慢慢走到观察室,隔着玻璃看斜下方的手术。第九医院常年接受医科生进行见习和实习,因此绝大多数手术室上方都会有观察室,方便医科生现场学习。据说每年都会有医科生为了执笔式还是持刀式比较好而吵起来,然后被鄙夷的实习医生赶出去。
三人进入观察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四五个人了。
大家心照不宣,聚精会神地看着下方戴着蓝色头巾的厉柯严。腹腔已经打开,陆柏乔看不太不清下方的情况,不由得贴在玻璃上,张大自己的眼睛。
厉柯严略一放松,握着单极电刀闭闭眼。
每当厉柯严拿起手术刀时,他脑海里就会形成至少四个损人但不恶毒的段子。他本身非常享受这种紧张而高效率的工作方式,更何况手术时他说出来的话能让整个室的人都开心。
切开患者肌肤的时候,握住患者肠子的时候,甚至找到肿瘤的时候,他都会想到一些奇怪而有意思的趣事来。
所以就当他刚精准狠绝地下了一刀之后,他听到楼上观察室里传来了惊叹声,夹杂着沉闷的掌声。有些奇怪,于是厉柯严抬起头来,他看到陆柏乔贴在玻璃上,正扭曲着一张脸给他鼓掌。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给我滚回去值班!”
一瞬间整个手术室里的人都下意识地想去捂自己的耳朵。麻醉师还突然担心起自己给的药剂剂量够不够。
三个小医生吓得手脚并用,离开了观察室。回过头来的厉柯严虽戴着口罩,但众人还是能从他眼睛里看到汩汩弥漫的杀气。哎,实习生不听话,厉大魔王生气了。手术室的气温顿时下降了五摄氏度。
而此刻在走廊外互相埋怨的三人正前往电梯,路过餐厅的时候又忍不住去接了三杯速溶咖啡。陆柏乔问李跃:“七点早就过了,你不准备回去休息一下?”
周莜双手捧着咖啡,也好奇地望向李跃。后者捏着咖啡杯子,露出一个苦笑:“你们不会真的觉得回去休息会比较好吧?”
另外两个人点点头。
李跃摇摇头:“第一天值班虽然辛苦,但这可是值班,第一次值班呐。我可不想第一天上班就偷懒。有多少实习医生第一天上班就偷鸡摸狗的?再说了,你们不觉得这种,不知道何时会有特殊情况发生,还能顺手学习应急措施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吗?”
另外两个人摇摇头。
李跃顿时露出“朽木我雕不了”的遗憾表情。陆柏乔的眼睛往右上角飘去,突然觉得李跃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不过说实话,人的一生能体会几个三十六小时的值班经历呢。换个角度看,或许李跃这么优秀的确是应该的。努力的人就该得到相对应的报酬,优秀就必然出类拔萃。未来的天下必定是他的。
是这样吗?
☆、第五回
在二十岁前能看透生死的人不多。
或许是还年轻的关系,大家都下意识选择去感受生命中美好的部分,而不是正视全世界。这就有了美好的青春,焦头烂额的中年,了无生趣的老年。
而事实上,哪个阶段都会面临别离,哪个阶段的人都有死亡的可能性。但要接受这样的人生,需要极大的勇气。大部分人需要失去两三个亲人朋友,才能认清这样的现实。期间他们会大哭,会歇斯底里,会表现得不像自己,会造成很大的麻烦,但他们最终还是会发现生命有多难停留。
午夜过半,病房中大部分的灯都关闭了,只留下走廊上的几盏夜灯和护士站的亮光。小护士捧着一杯加了双份奶和糖的咖啡,缩在座位上看言情小说。
“姐姐,是不是一会儿508室三床要换药了啊?”李跃笑嘻嘻地趴在护士站的台子上,把小护士吓了一跳。
她略有些心虚地把手机界面按灭,看了看李跃的胸牌,心想不就一个实习医生么,还来说我。她镇定地回答:“啊是呀。有什么事情吗?”
“哦没什么事,一会儿我去换吧,姐姐辛苦啦。”说着他从背后掏出一个即食小蛋糕,塞到护士手里,摆摆手就离开了。
啊,原来是来示好的啊。护士喝了一口咖啡,撕开蛋糕的包装纸,嗯,是榛子巧克力的,她喜欢的口味。
值班室里现在躺着一位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主治医师,三人被他赶到了门诊班房里。三个人中有两个不会打打牌,会打牌的还是周莜,她只好一个人缩在墙角的担架床上,调出白天下载好的电视剧,默默追剧去了。
李跃白天喝了五杯咖啡,现在整个人亢奋成了只牛,每个小时都要去楼上楼下转一圈。而陆柏乔的胸口却有些发闷,甚至开始发痛。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发现早就过了四点。
他刚想伸手拍拍身边的几乎要睡过去的周莜,让她把耳机摘下来时,手机突然不要命地震动起来。是天信里值班医生端口发来的消息,李跃通知待命的值班医生和护士到大门口接病人。
大半夜?是急诊吧?陆柏乔和周莜瞬间窜出了房门,朝医院门口跑去。一分钟之后他们就到达了医院门口,看到了早已站在出租车旁的李跃。
“担架呢?弄台担架过来!”李跃半个身子在出租车外,半个身子在出租车内。后方几名护士也跟随上来,同时推过来了担架。
陆柏乔和周莜跑到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