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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后时间已经不早了,袁宁与司马弘告辞,并约好第二天带周聿林和黎雁秋过来。司马弘目送袁宁离开,拿着钥匙回了房间。他坐在古朴的卧床上,仔细看着屋内的陈设,不管是桌椅箱柜还是桌案上摆着的东西,都非常地有韵味,足见设计者厚重的底蕴与过人的审美眼光。
司马弘坐了一会儿,躺下歇息。他仰头看着仿古的屋梁与房顶,过了许久才合起眼睛进入梦乡。也许是住到了这么特别的地方,他的梦境也一下子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他在梦中不断地奔跑着,耳边充斥着嚎哭与悲叫,他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前面好像有人。他追赶着对方的背影,一步都不愿停歇。
只要跟着那人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坚定地想着,迈出的脚步变得更为坚定。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渐渐地,嚎哭声少了,悲叫声少了,到处都是庆贺的声音,到处都是欢腾的气象。多令人高兴啊,一切终于好起来了。他欢喜地往前看去,那人终于也停下了脚步。那人转过身来,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含笑说了些什么,像是在叮嘱他什么,又像是在与他道别。他心中一慌,伸出手想把那人牢牢抓住,那人却收回了手,转过身不再看他、不再与他说话。
他想要跟上去,双脚却像被无数双手牢牢抓住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在那人快要走出他的视野时,那秀颀的身影微微顿了顿,咚地一声,先是半跪在地上,接着缓缓地倒了下去。
那样一个人倒下之后竟也像俗世凡子一样,双眼缓缓闭紧,躯体渐渐变得僵冷。
他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却无法往前半步,连最后看那人一眼的微小要求都不被允许。
司马弘猛地睁开眼。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上面濡湿一片。
司马弘从小就在做这样的梦,他一直在追逐着某一个人的脚步往前走,那人却在他眼前轰然倒下。
再长大了一些,司马弘得到家中一本残缺的棋谱,很快又如痴似醉地沉浸其中。司马弘感觉这棋谱与他梦中的情境颇有关联,因此一直致力于找到全本。
有一年他在郦国游学,意外从一位郦国棋坛老者那里看到一个残局,便应了对方的要求定居郦国。这期间经历了亲友不解、父母离世,时代的浪头也猛烈地冲击这他们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司马弘在不久之前终于解开了老者留下的残局,也从老者封存的古籍中找到想了解的东西。
在老者留下的郦国古籍之中,记录着一个历史上没有任何记录的人物。他出身寒门,被寒门子弟推崇备至,却又与无数世家之人以知己相称,后来更是与皇帝结为异姓兄弟。不少郦国使者、郦国游学者前往华国古都之时都留下了关于那个人的记载,篇幅都不小,语句多是赞扬,不管是国事、工事、商事、农事,又或者是衣食住行、吃喝玩乐,都有那人的影子。
那人实在太出色了,出色到不像人间所有。奇怪的是再过了几年,慕名而去的郦国游学者便再也寻找不到那人的踪迹,大不少人都简略地提了一句“以此问行者,行者皆面色晦然,闭口不言”。
司马弘一见到这些记载,立刻想到了伴随着自己半生的梦境。他猛地意识到,也许那个梦并不仅仅是梦,梦中之人有可能真的曾经存在,只是被掩埋在人为建筑的历史高塔之下而已。这一次司马弘回来,手中带着标记过的华国地图。他要把郦国使者和郦国游学者提及的城市都重走一遍,仔细寻找当年的遗迹。
这种执着很没有道理,但司马弘就是想去做。为此他还答应了郦国那边,明年会去岛国参加亚联赛,以此换得借阅一些岛国古籍的权限。既然郦国能存留有关的记载,岛国那边应该也有。等他找到更多资料,会再回来继续找寻。
司马弘翻来覆去,没睡着,坐了起来,借着照入屋内的月光摊开带来的地图,描画着上面的一个个标记。哪怕千难万难,他也要抓住那人留下的每一丝痕迹。那样的人——
司马弘脸上温热一片,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他抬手把泪擦干,坚定地看着眼前被自己摩挲过许多遍的地图。
那样的人不应该被所有人遗忘。
他应该被人记住的。
那人不会在意被忘记——
但是他在意,他们会在意。沽名钓誉者名留青史,忘恩负义者名垂千古,那个于社稷、于教化、于百姓都有无数功绩的人却被无情地抹杀,再也没人记得他的存在——即是已经过去千百年,他们还是无法释怀。
司马弘握紧拳头。他想做的很简单,证明有过这样一个人存在,证明这千百年来的传承有过这样一个人的努力——哪怕那人自己根本不在意,他也要倾尽一生去证明那一切。
第二天一早,袁宁就领着周聿林和黎雁秋过来。四人都是好棋之人,寒暄的话说得不多。店里正巧有不错的棋亭,袁宁与店家打过招呼之后就招呼司马弘三人到棋亭里下棋。袁宁花了太多心思在别的地方,琢磨棋艺的时间比周聿林他们少,所以没有浪费司马弘的时间,只坐在一边偷闲看棋。
黎雁秋自不必说,周聿林的进步也很大。
以前他是稳打稳扎的棋路,经过肖盛昶两年多的教导已经变得灵活多变,在司马弘手底下坚持的时间还挺长。与黎雁秋、周聿林下完了,司马弘一下子看出了他们的师承:“黎老前辈和肖小友都安好吧?”
黎雁秋和周聿林对看一眼,点了点头,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棋局。不愧是传说中的鬼才,棋路果然诡谲多变,叫人难以应对。即使他们这两年与不少棋坛高手对弈过,棋艺精进了不少,面对司马弘依然没有多少胜算。
黎雁秋旁敲侧推之下,很快得知司马弘明年要去岛国参加亚联赛。他微微叹息,看向在一边看戏的袁宁,开口说:“宁宁你和司马前辈对局了吗?”
袁宁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我水平太差了!”
司马弘想到徒弟崔俊贤曾败在袁宁手下,言语间对袁宁却是夸奖居多,对袁宁的棋路颇有些好奇。他想了想,笑着说:“左右我也没什么事,袁小友就和我来一局吧。”
袁宁见司马弘神色和善,没推辞,坐到了周聿林刚才的位置上。既然是要对局,袁宁自然收敛心神,专注在小小的棋盘上。
司马弘微微诧异。如今的社会风气越来越浮躁,年轻人越来越难静下心来研习某项技艺。这两天接触下来他发现袁宁是个相当妥帖的人,说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也不为过,可以与这边的店员相谈甚欢,也可以与路上的卖艺人聊上几句,从他侃侃而谈的从容里还能看出他与店主的兄长——那位替店里做考据工作的教授颇有些交情。
这样一个圆滑到令所有人觉得舒心的少年人,一旦坐到棋桌旁竟是这种认真又专注的模样。
怪不得他徒弟崔俊贤那么喜欢这位对手。任何一个人看到自己所喜爱的东西被人这么认真对待,心里都会产生几分亲近感。即使崔俊贤选择了别的路,心里对围棋的喜欢依然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超越的。
虽然这一局才刚开始下,司马弘却也变得专注起来。
这少年非常机敏!
交手几着之后,司马弘彻底被袁宁的棋路所吸引。明明是第一次对局,司马弘却感觉有种异常的熟悉感。可这种熟悉感朦朦胧胧,像隔了层纱,叫他无从看清。越是这样,他的落子越是锐利,逼得袁宁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应对。
袁宁有种不服输的劲头,硬是撑到山穷水尽才满脸羞赧地说:“对不起,前辈,我刚才拖太久了。”像司马弘这种高手之中的高手,他这种死缠烂打、死撑到底的下法简直是在浪费别人的时间。可是不到最后他又不想认输!
司马弘说:“有时候下棋就是要有这种钻劲。”他顿了顿,向袁宁提出一个请求,“昨天我听袁小友说起店里陈设的种种典故,对袁小友那位老师非常景仰,不知道袁小友能不能牵线让我和那位老师见一面,我有问题想要向他请教。”
以前司马弘向人提起过那人的事,但其他人听了都嗤之以鼻。现在他找到了不少可以作为凭据的古籍,也按照古籍上提及的时间和地点做了严密的考据,也许有人会相信他所说的话也不一定。
袁宁点头说:“没问题,当然可以啊,不过我要先和老师约个时间!”
司马弘知道袁宁把两个朋友带过来,是希望他能指导指导他们,便在袁宁去打电话的时间主动邀周聿林两人继续对局。
第229章 公共课
袁宁和那位教授相熟; 打过招呼后; 下午就带着司马弘去拜访。教授姓秦; 年纪和司马弘差不多,常年浸淫历史文献; 整个人透着种与别人不同的特别气质。秦教授脸上戴着黑框老花镜,见袁宁和司马弘到了,抬手推了推眼镜; 开口请他们进屋。
秦教授老伴不在了,儿女和孙辈也不在身边,屋里有点乱; 到处都是书籍与手稿,墙上还钉着不少研究成果; 无关荣誉; 只与秦教授目前的研究相。袁宁已经来过许多遍; 对屋内的一切并不十分好奇。
司马弘却不一样,他一踏进屋内; 就被屋里的一份份手稿给吸引了。这位教授是真的在做研究; 这屋子里没有任何娱乐,甚至连个收音机都没有; 里里外外只透着淡淡地陈纸香味。司马弘心中莫名地宁定下来; 礼数周全地向秦教授自我介绍和简单地寒暄。
秦教授显然是个务实的人; 聊了一会儿就开门见山地询问司马弘的来意:“宁宁说你有问题要和我探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秦教授生平最喜欢的就是有人来问他问题,哪怕只是一双筷子的来由他都能和对方讨论半天。
司马弘顿了顿; 没隐瞒,把自己想做的事告诉秦教授。他把那人的一切介绍完,还将带来的影印件拿出来作为佐证。
秦教授有些错愕。他原以为只是一个外行对历史有些兴趣,听司马弘有理有据地说完这些年的发现,秦教授变得慎重起来。
如果司马弘说的是真的,那么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在史书和野史上都找不到踪影?难道真的有人可以封住所有人的口?
秦教授年过半百,研究过的史料数不胜数,也被邀请去鉴定过不少出土文献和出土文物,算是国内史学界的权威之一。他仔仔细细地看完司马弘带来的资料,一时有些魔怔了。
真的可能有这样一个人,在各个领域都有着极大的能耐——能掌控战事的胜负、能培植高产植物让百姓免于饥馑、能干涉各行各业的发展?
绝不可能!这未免也太大夸大其词了!
可司马弘还带来了一份鉴定报告,那是可以鉴定书籍年代的权威机构给出的,报告很长,足以证明司马弘搜集来的古籍都与文字中记载的时代十分贴近!
秦教授说:“我得仔细把事情捋一捋。”
旁听完司马弘和秦教授对话的袁宁也很正经。他拿起一部分影印资料,很快也明白秦教授为什么那么震惊。而与此同时,袁宁敏锐地想起廉先生说过的话。廉先生曾说过最初的守泉人是怎么回事。
对方的才能是无法估量的,比如他竟能引星辰之力成灵泉、辟空间,助世人熬过战乱与饥荒。
廉先生还和他提过类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