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夕岚湾墓园在莲城属于很高档的墓园,这里的管理自然也比较严格,每次的访客都要登记才能进入。
当初晏家为了禁止闲杂人等(主要指康靖)进来祭扫晏啸,仅允许逝者的直系近亲属进入,但凡有其他人想要祭扫,必须通过远程视频征得家属同意方才能进入园区。
而且按着园区的管理规定,不按照登记内容祭扫其他逝者的访客是要被礼貌请出去的,毕竟物业费高得离谱,没道理让你进了小区就可以随便打扰别的住户休息。
这种严酷的规则当然也不是庄美婵定下来的,而是晏羽的祖父晏长彬。
“你祖父不希望我来打扰他。”生不能断,死不复再见,有种距离是比阴阳永隔还更遥远的。
康靖推着轮椅沿无障碍通道一路向着缓坡的高处和深处走过去。
这里风景的确优美,沉肃静谧,是个安息的好去处,连墓碑之间都宽敞独立,邻里之间互不打扰,容积率低到令人发指。
只是也真的冷清,环境温度低得像要闹鬼,如果没有至亲至爱之人不时来看望,应该非常孤独吧。
“你想来还是能来的。”
“是的,”康靖重重呼出一口气,大概是一路负重上坡他也有点体力不支,“我在他附近也买了一处,这样就可以经常来看看了。”
墓园也算广义的房地产行业,只不过这里不限购,也不管你是否刚需(买了就入住),钱多随便买几处过来看着玩儿也是没问题的。
一直走到近坡顶,在一处汉白玉墓基和黑色墓碑前停下来,这里便是他父亲晏啸的长眠之地了。
墓碑上方嵌着一个黑白小照,选的是晏啸端严冷肃的表情,似乎存心不让祭扫他的人心情舒畅。
康靖将晏羽推到正对墓碑的位置,锁好刹车。
两人来得太仓促,没什么准备,只在墓园经营的花店里买了一大束雪海菊,被晏羽一路抱着带到了父亲墓前。
晏羽也只是第二次来,受伤的最初半年他离不开病床,连坐起来都困难,后来好容易复健到半自理的状态,在离开莲城之前被祖父带着来过一次。
如果没人带他来,那段又长又陡的无障碍他大概只能爬着上去。
康靖单膝跪在墓前,掏出口袋里的一方白色帕子将墓碑上下前后仔细擦了一遍,他的动作缓慢而温柔,就像精心对待一件心爱之物。
晏羽的目光冷冷落在他的侧颊上,那里有阳光透过树荫洒落下来的温暖和这张脸的主人自带的温润,恍如不受外物影响。
“康叔叔,在我父亲面前,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的这一句质问毫无气势可言,尾音颤得厉害,像是根本无力承载那个答案。
康靖折好帕子重新收入口袋,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这一路上的三个小时,他不是毫无准备,却也难以启齿,毕竟,他面对的还是一个孩子,一个他在心里视为至亲所以无论如何都不想伤害的孩子。
重新戴上眼镜,康靖转身郑重地站在晏羽面前,恰好跟墓碑保持着比肩的角度,好像他们在一同给出这个深埋了不知多久的答案。
“我和晏啸,我们十三岁的时候就认识了。
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无话不谈的同窗;
是共同进退的雇员和老板,互相扶持的合作伙伴;
是,彼此深爱的,恋人。”
彼此深爱的,恋人!
晏羽感觉到一阵溺水般的窒息,收紧的五指死死捏在雪海菊的花茎上,任凭尖锐的木枝刺破掌心。
很好,他总算是亲耳听见这个答案了,和他辗转想了整个晚上,找了无数个蹩脚借口和假设努力推翻的猜测完全一致!
突如其来的真相有如惊雷下暴雨如瀑滚滚飞落的利刃,瞬间便能剐得人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侧夜未眠的疲惫,久未进食的虚脱,摧枯拉朽的震惊和深入骨髓的疼痛,所有这些足够让凭着一个意念支撑至今的晏羽被血淋淋抽空每一寸脊梁,他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看不清康靖的五官。
那个垂立在墓碑一侧的影子,活像他父亲留在阳间的一片魂魄,他真是宁愿大白天见鬼,也不想再看见眼前这个人!
晏羽抬手按在胸口上,极力屏住心脏跳动时带出的绞痛,忍耐着急促呼吸激起的腥咸,他清澈的嗓音几乎是瞬间变得嘶哑,“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晏羽努力仰起头,看向模糊不清的康靖,“2004年7月13日,晚上十点零三分的那个电话,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打的?!”
第60章 10魇
是不是你打的?!
羸弱不堪的少年几乎用尽全力喊出这句良心的拷问,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带走他身体里所剩无几的余温。
他面前那个高大的影子似乎瞬间就垮塌下来。
冰淇淋融化了,童话故事并非都有一个美好结局……
康靖跪在这个比自己小了三十岁的孩子面前,泪流满面,哭得比一个孩子更加无措。
“对不起,小羽,对不起……我对不起晏总,对不起你,我没有一天不在为那通电话后悔,对不起……”
一通毫无缘由的电话,只因他突然在睡前想听一听爱人的声音,随口对他说了句,我想你了,真想马上见到你。
晏啸陪在家人身边,只能一板一眼地装模作样,但他只有一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思念,这种感觉……有一点戳心,也有一点刺激。
这样的康靖像个矛盾的促狭鬼,跟平时那个严谨谦恭的康助理判若两人。
结果,心愿得偿,的确很快见到了,晏啸硬撑着将重伤的儿子送到医院,堪堪赶上同穿着睡衣疯跑过来的康靖见上最后一面。
那一面康靖大概终生难忘,晏啸在急救室的走廊里紧紧抱住了他,身后是许多个催促他赶紧上检查床检查伤情的医护。
他脸上身上都沾染着一些血迹,根本分不清是谁的血。
那会儿晏啸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紧紧抱着他,用一种十分不舍又万分无力的姿态。
他扳过康靖的脸,似乎想要最后好好看看他的模样,烙在眼里带进坟墓方能瞑目安息。
“晏啸,晏总,你别吓我……求求你,求你快躺下,躺下去检查……我等你,我在这等你,我哪儿也不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那些语无伦次的话康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晏啸一开口,再不是甜言蜜语和温柔关怀,而是一大口鲜红的血,顺着他的下颌汩汩流落,染红了那件他最喜欢的白衬衫。
十三岁!三十年!
真是好伟大!好长情啊!
这句迟到的对不起,听在晏羽的耳朵里像是最最锋利的讽刺,瞬间洞穿了他的胸口。
所以,他的母亲才会在二十一岁便签下那份明显对自己不利的婚前财产协议抱着一线希望嫁进晏家,她不是仅仅想要富足安逸的生活,她是天真地在盼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有天能够回头,看一眼不顾一切爱他的妻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所以,那么珍惜身材的庄美婵会在婚后的第一年便为晏家延续香火、生养后代,而且是以试管婴儿体外受孕的这种屈辱的方式获得一个和自己丈夫的‘爱情结晶’!
所以,他,晏羽,作为一个生命,在没有任何人的,甚至是父母亲本身的疼爱和期待下,就那样稀里糊涂地降生了!祖父当他是晏家一个可能的继承人,母亲当他是一个夺回丈夫的筹码,唯独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需要疼爱的孩子!
所以,他出生的当天,他的父亲根本都没有赶去医院看一眼自己的骨肉,也没在出生文件上签名,而是躲在不知什么地方为他真正爱着的那个人一字一句地写下一份相当于爱情宣言的遗嘱!他是想告诉对方,即便是那个跟他有着最亲近血缘关系的生命也不会分走半点他对他的珍视!
所以,在他车祸后醒来,躺在那里最最难过和无助的时候,母亲都没有留下来多陪他一会儿。他一直记得当时自己有多内疚多害怕,他怕母亲恨他害死了父亲,泪流满面地对着母亲的背影颤声问她,妈你不要我了吗?
所以,父亲对你的爱是假的!母亲恨你这张脸才是真的!
所以,晏羽,你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的苦,流了那么多的汗,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真心爱你!
因为,你根本就是从、头、至、尾,不该存在的一个人!
洁白的雪海菊被挥出一道孝带般的虚影,重重砸在康靖的头上、脸上,卷曲的花瓣散落一地。
两年多来,背着害死父亲的沉重枷锁,拖着这具残废的身体,他赎罪一般地想好好活下去,守护他自以为的爱和期冀,究竟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整个世界忽然褪去了色彩,晏羽的视野里只剩下黑白灰的色斑在不停晃动,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他听不见声音,却能感觉到细风穿过指尖,带走最后的体温。
康靖慌张地站起身,扶住晏羽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不要碰我,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看见你们任何人!走开!
晏羽又气又急,急于摆脱这最后的束缚和纠缠,放开那缕本就不属于这里的灵魂飞到高处。
他感觉自己无法呼吸,肺内被挤压成了真空,疼到快要炸裂,偏偏又有一口腥咸堵住了喉咙。
咳咳,咳咳咳——
晏羽剧烈地呛咳起来,倏而一过的明晰中,他看见康靖白色的衣袖上溅了好些芝麻绿豆大小的黑点……是的,是黑色的,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色彩,连阳光都变成冷白。
每咳一次,那些黑点就会增加一些,很好,谁让你穿这样干净的颜色,我偏要弄脏它!
因为你们不配!
因爱之名,就可以剥夺一个女人最最宝贵的十几年光阴,让她过得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因爱之名,就可以随便制造一个生命做挡箭牌,无视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会伤会痛的人?
好吧,伟大的爱情,虚伪的世界,终于在他面前落幕了,尽管结局有些难堪。
晏羽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他似乎可以随风飘去任何地方,再不受这一双废腿和一架轮椅的束缚。
我终于,可以自由了——
“小羽,晏羽,不要……不要这样……”
康靖看着自己衣袖上落满从晏羽口中呛咳出来的斑斑血迹,有如那场经年不散的噩梦重新袭来,几乎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可以,不可以再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一次,我会受不了的,真的受不了!
晏啸,我求求你,求求你保佑小羽平安无事,保佑我还有机会替你照顾他。
染血的帕子掉落在脚边,被风吹向密林深处,淬了鲜红的雪白花瓣零落成泥永不复当初,碑林冷漠地注视着人间疾苦不理凄风如诉。
康靖脱下自己血迹斑驳的外套裹在毫无血色双手冰凉的晏羽身上,无视自己并不够强壮的身体,爆出从未有过的力量硬是将晏羽打横抱了起来向坡下跑去。
晏羽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他无法在下坡这种危险的状态下单独坐轮椅,只能由着人力抱下去。
等在停车场对着禁烟标志纠结了一百零八次的司机再一次被吓懵,急忙跑过去掀开车门,他们家这位拎台超薄笔电都能累成心律不齐的康总居然把那么大一个活人直接给抱下山来。
等等等等,这这这脸色……还是活人吗?
“陆军总院,最快的速度!”
康靖抱着晏羽钻进后座,风箱一样狂喘,居然还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司机腿肚子像通了电,一脚油门将Cayenne踩出了癫痫,冲着大路飞奔而去。
***
陆总的走廊里,庄美婵终于像一个经典肥皂剧里大房夫人对付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