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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开学的头一个星期里,杨一鸣狂热地赶“作业”,在教学处老师发飙之前把各种计划、总结、简介都交了上去。在这一个星期里,他在教学处碰了无数的钉子,根本想不起来那颗诡异的“木钉子”。
月中的时候,杨一鸣终于拿到了本学期的课程安排,除了之前的那几所中小学以外,他每个月有固定的一周要去福利院蹲点。周沛把课程表给他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干,有问题就来找我。”
杨一鸣乐呵呵地点头,决定明天就去一趟福利院,跟院长商量出一个时间表来以便定期咨询和辅导。
第二天,杨一鸣刚踏进福利院大楼就停住了脚步,他使劲儿地抽抽鼻子,确定自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奶香,甜而不甜腻。
乳酪蛋糕!
杨一鸣的大脑瞬间被“西点”两个字刷屏了,什么档案啊论文啊咨询啊,统统见鬼去吧。他耸动着鼻子,脚底下循着那股香味就调转了方向,直奔食堂冲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看表,已经八点半了,一般来说这个时间食堂已经停止供应早点了,不知道蛋糕还有没有剩。还有,这次必须要打听出来福利院到底哪天的早餐是吃糕点的,只要震级不超过八级,就算地震也要来大快朵颐。
食堂在地下室,顺着一条老旧昏暗的楼梯下来后那股乳酪的香气更加浓郁了。杨一鸣站在食堂门口,乍然被里面明亮的灯光晃了一下眼,忽然有点儿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
一个年轻的大男孩,戴着一顶白色的厨师帽,身上套一件已经洗不出白色的连身围裙。他身边围了一群孩子,嘁嘁喳喳地吵嚷着:“木木哥哥,能放多一点儿巧克力吗?”
大男孩手里拿着一杯面粉,微微歪着头说:“巧克力吃太多会上火的。”
这个画面和那张照片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就连脸上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友善、明亮,带着温暖的笑,看向孩子们的眼神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杨一鸣使劲儿甩甩头,想判断一下自己这算不算是癔症。他努力吸口气,整个肺部都充满了甜甜的奶香,氤氲中带一点儿似有似乎的咸味,一股肉桂的香气隐藏在饱满的奶香后面,让人香气生蚝里鲜咸的海水——是用帕尔马奶酪做的蛋糕!
杨一鸣确定这一切是现实绝不是自己妄想出来的,因为那香气实在太过真实,刺激得他每一个毛孔都大张开来,以便于能够吸进更多的香味。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个糕点师居然就是丁子木!
杨一鸣忽然亢奋起来,在理智回归之前,他已经紧走两步冲进食堂,非常厚颜地挤进孩子圈里,眼巴巴看着烤盘里已经码放好的二十几个布朗尼。
“这都是你做的?看不出来啊,你够能干的。”杨一鸣热络地套着近乎,仿佛与丁子木熟稔已久。潜台词就是既然都那么熟了,“见面分一半”的规矩就不用再提了。
丁子木微微愣了一下,很快便得体地微笑着说:“做着玩的。”
“闻起来很棒啊,已经烤好一盘了吧?”画外音就是杨一鸣嘀嗒作响的口水声。
“对,先给那几个小的吃了。”丁子木特别不“善解人意”地说,“麻烦您稍微再等一会儿。”
语气客套得近乎生疏。
杨一鸣有些尴尬,很明显他刚刚套了半天的近乎全都白瞎了,对方根本就没认出他来,或者没打算认出他来。杨一鸣想起那天在游乐园门口,丁子木满脸的血污,眼神阴狠暴躁,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他”。杨一鸣是个识趣的人,他很能理解丁子木的心情,当街打架,还打得那么狼狈凶暴,搁谁谁都不愿承认。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自己就顺着他假装没那么回事儿吧。杨一鸣觉得自己跟丁子木最大的不同就是自己特别地“善解人意”。于是杨一鸣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跟那群小孩子混在一起眼巴巴等着点心出炉。
丁子木把黄油和盐、砂糖以及鸡蛋黄放在一起打发,非常细致地把巧克力粉洒进去,再倒进去筛好的面粉,空气中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杨一鸣发现他动作快速且轻柔,有条不紊,一看就是经常做西点的,非常娴熟。再抽抽鼻子,让胸腔里充满香气,更觉得自己舌根底下汪洋一片。
“你职业的吧?”杨一鸣忍不住开口问道,同时把嘴里的口水使劲儿地咽下去。
“嗯,以前学过一些。”
“你这手艺都可以开店了。”杨一鸣赞叹地说。
杨一鸣这一声赞叹是发自肺腑的,他怕路上堵车,一大早就出门了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本来就饿得前心贴后背,哪里架得住蛋糕香气的刺激?大概是杨一鸣那句“闻着真香啊”说得实在是情真意切感人至深,丁子木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简直就是“嗷嗷待哺”!
丁子木抿抿嘴角,低头冲一个小姑娘说,“晶晶乖,你先把蛋糕给哥哥好不好?”
“为什么?”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一个小蛋糕,带着哭腔说。
“一会儿这一炉烤好了,哥哥给你两块,好吗?”
小姑娘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战中,最终抵挡不住数量翻番的诱惑,百般不情愿地点头了。
丁子木端起桌子上那块刚刚晾凉的蛋糕递给杨一鸣:“尝尝。”
杨一鸣下意识地去看那个小姑娘,小姑娘抽抽鼻子,用控诉地眼神盯着他。
杨一鸣……
“你没吃早饭吧,先把这个吃了吧。”丁子木温和地说,“其实晶晶已经吃过一块了,这块里巧克力,她这两天流鼻血,本来也不想让她吃太多。”
那你也不能让我背黑锅啊,杨一鸣欲哭无泪地想,我那么大一个人跟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抢蛋糕,传出去还要不要混了?
“你吃了吧,”丁子木往前递了递盘子说,“烤箱里这一批是没有放巧克力的,一会儿多给她吃两块就行了。正好也帮我解围了,我正不知道怎么能从她手里抢下这块巧克力蛋糕呢。”
丁子木的话给了杨一鸣最完美的台阶,杨一鸣瞬间就心安理得了。他兴奋地接过蛋糕,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绵软细腻的口感,浓郁但是清爽的奶酪香气,还有里面若有若无的巧克力香,杨一鸣幸福得简直就要迎风流泪了。
但是他满脸陶醉的表情生生被那个叫晶晶的小姑娘的眼神削干净了。
“好吃吗?”丁子木小心地问。
杨一鸣拼命点头,狠狠心不去看晶晶的眼神,又咬了一大口蛋糕。
丁子木笑了。
☆、第八章
杨一鸣含着一嘴的蛋糕愣住了。
食堂里的灯光很好,明亮但是不刺眼,柔和的灯光把丁子木嘴角的那一抹笑意晕染得安静又深厚。
很像奶酪,醇厚。
杨一鸣把蛋糕咽下去,感受着柔滑的蛋糕滑过食道落进胃里的那种满足。这种美味跟一般蛋糕房做的不一样,没那么甜,没那么浓的香气,在醇厚的奶酪香气后面是淡淡的余味袅袅经久不散。杨一鸣仔细品了品,想不出一个什么词儿来形容它……有点儿平淡,但是让人回味留恋。
杨一鸣想,如果文艺点儿,或者矫情点儿说,这大概有点儿像家的感觉。
美食与美人,人生还能再幸福一点儿吗?杨一鸣摇摇头,还是算了,幸福来得太突然有点儿接受不了,最好能细水长流,于是他非常现实地问道:“你一般周几来做蛋糕?”
“周几?”丁子木认真地想了想,“不一定,有时间就过来做。”
杨一鸣还想问“那你哪天有时间”,可又觉得一个大男人爱吃甜食就已经够奇葩了,还追着人家要蛋糕吃就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了。再说,人家又不欠你的,又不是你家的专职糕点师,有的吃是福气,没得吃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杨一鸣把舌尖上的问话咽了下去。
丁子木小心地往蛋糕杯里注入掺了面粉鸡蛋的奶油,一边倒一边说:“不过我最近有倒休,明天应该还会来。”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把手擦干净,抬起头来微笑着问杨一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
等杨一鸣从食堂出来时,他肚子里装了三块不同口味的乳酪蛋糕,他一路打着奶酪味儿的嗝,来到了院长办公室商量正事儿。因为一切业务都是常规的,所以两个人很快就敲定每个月的最后一周是杨一鸣的驻站咨询时间,下周就是九月的最后一周,杨一鸣要走马上任了。
院长今天的心情看起来颇为不错,杨一鸣借机提出要装修一下心理咨询室,把它弄得温馨一些,让孩子们有个空间可以放松,同时也可以兼做活动室。院长摇摇头说:“这个恐怕不行,你也知道,我们的各种款项上面卡得非常严,校园设施建设这部分向来都是社保部门和教委拨款指定的。虽然装修一个心理咨询室花不了多少钱,但是一则我们账面上没有这笔款项的支出,二则我们也没有权利在教学楼内动工。”
杨一鸣知道院长说的是实情,装修一下咨询室确实是件很小的事儿,最多就是刷刷墙,添置几件家具,为这么点儿小事儿还得去写申请实在太麻烦,况且即便写了申请,层层审核盖章,最后批下来也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事儿了。于是杨一鸣极力游说院长,最好能在院里解决,不要上报到区里了。
两个人正在争着,敲门声响起,不急不缓的节奏,沉稳有礼。
“请进。”院长高声说。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很帅气的大男孩探头进来:“院长。”
“木木啊,进来进来。”院长招招手示意丁子木进来。
丁子木回手关上门,把一个小盘子放在了桌子上;“院长,尝尝我的做到蛋糕,您这份里只有一点儿木糖醇,放心吃吧。”
“谢谢。”院长笑了,“你也歇会儿吧,一大早就过来给孩子们做蛋糕,这一上午累坏了吧。”
丁子木摇摇头,正要转身出去时,院长忽然一拍脑门说:“对了,杨老师,这就是上次那张照片里的人,就是你拿来问我的那张照片。”
丁子木错愕地看着杨一鸣,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满脸都是疑问。
杨一鸣有点儿尴尬,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在丁子木跟前的出镜率太高了,高得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他心说院长您的记性还真是好啊,我看您这脑子再干十年也没问题。
“嗯。”杨一鸣故作高深地一点头,“我在资料袋里看到你的照片。”
丁子木显然没有被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忽悠过去,他继续疑惑地看着杨一鸣。杨一鸣决定跳过游乐园门口那场恶战,只是简单地说:“我有一次带外甥女去游乐园玩,你给了我一瓶人丹。”
丁子木想了想,恍然说:“对啊,我想起来了,你让那个小姑娘自己去买饮料!”
杨一鸣默默地翻个白眼,看来福利院的人都记忆力绝佳,该记的、不该记的,都过目不忘。
“原来你们之前认识啊。”院长说。
“不算认得。”杨一鸣摇摇头,把游乐园里的那一幕讲述了一遍,非常“场面话”地赞一声:“丁先生真的挺细心的,非常善良。”
“呃,杨老师,”丁子木有点儿别扭地说,“您能别叫我丁先生吗,听起来有点儿别扭,你就叫我丁子木吧。”
“好。”杨一鸣点点头,端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来,跟刚刚食堂抢小朋友的蛋糕的“坏叔叔”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