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第二个医生……不说也罢。至今回想起来他还心有余悸,可以说是千钧一发,何肆在他面前差点就出柜了。那医生长相普通,戴着银边眼镜,听何肆倾吐自己的成长史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重点询问:“你的人际关系如何?学校有玩得好的伙伴吗?有女朋友吗?把情况尽量说清楚,否则我不敢开安眠药给你。”
和心理医生交谈的时候,家属可以选择一同进来听,或是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待。何肆无所谓晏尚覃进不进来,刚好这次他没有进来。
“我有朋友,没谈过恋爱。”何肆说。
“和异性之间的交往状态怎么样?”
“没有什么特别的。”
“陪你来的人是表哥?看上去你对他相当依赖。”
“对,他是我的表哥。”何肆看了看他的胸口,没有名牌。
“我姓赵。”男医生提示道。
“赵医生,目前对我来说,是抑郁的日常反应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学习状态,我的脑子里始终有一些念头在……”
“是什么念头呢?”赵医生问,“如果我说错了的话先跟你道歉。你能否把困扰你的念头说清楚?人不会莫名其妙被抑郁所笼罩的,一定有原因,哪怕是那些病理型的抑郁或者双相障碍,也是在本身脑部五羟色胺和下丘脑的激素分泌过程中受到了现实事件的推波助澜所致。何肆,我看了你的脑部检测报告,各项指标都没问题,我想还是和你的心有关。”
“和心有关……”
“对。你的心生病了,而你却毫无知觉,而且似乎想把责任推给自己的脑袋。”赵医生推了推眼镜,修长的指尖捻起一支钢笔,“你不说出来,我就没法帮你。不过,你好像挺有自己的见解,也许你认为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自己也能做到。是不是?”
何肆欲言又止,索性沉默。
沟通时间是五十分钟,他沉默了剩余的二十分钟,一言不发。他决定还是得换一个医生。
后来终于遇到了合适的医生,是一位女医生,她不会随便附和患者的言论节奏,也不会咄咄逼人,盲目寻找患者口中的弱点进行无序的剖析。她只是温和地听着,听何肆毫无重点的絮絮叨叨,说自己偶尔会想念老家的朋友们,说自己看不懂物理,物理和天书没差别,说自己以前每天都会想一想妈妈,现在好了很多,隔几天才会想到她。
医生有一头缺乏悉心打理的长发,低头的时候,隐约能瞥见细微的头皮屑。她的脸由于上了年纪,棱角不再分明,皮肤略微下垂,就像是一根持续发着微光,不断融化自己的蜡烛,在寂静的氛围里,叫人漫不经心的把内心的火光投射在蜡烛照耀之处。
“是轻度抑郁。”女医生在蓝色的本子里龙飞凤舞,递给晏尚覃,“去三楼拿药。以后每个月拿一次药,你们谁来都可以,记得带社保卡。”
晏尚覃看了看病历本,“这是什么药?有什么副作用?”
“西酞普兰,丹麦产的,可以作用于下丘脑释放血清素,提升幸福感。暂且先吃这一种,副作用可能会容易困,或者体重下降,都有可能。先吃一阵子吧,以后还可以调整。”
晏尚覃谢过医生,带着何肆去三楼拿药。五楼是医生咨询室,到处是面无表情的人走来走去。有个小孩跑过来,撞到了何肆,孩子父亲立即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孩子是多动症,停不下来。
何肆有些讶异,原来多动症也是精神疾病的一种。
西酞普兰是进口药,一天一次,一次吃一片。何肆不喜欢这种药,让他整个白天都昏昏沉沉的。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感到自己的情绪正在急速抽离,像是一阵风,或是海浪一般,从他由血肉组成的身体里脱离出去,然后他的灵魂漂浮在空中,面无表情的注视原地站着的自己。
他没有幸福的感觉,也没有痛苦的感觉,所有的感觉都褪去、消失了。
正因如此,他反而萌生了一种轻松感。他觉得自己自由了,不爱任何人,也不在意任何事物。他经常独自一人发呆,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思维转动得很慢,没有胃口,也不觉得饿,每天只是程序性的进食,参照身边的人对食物的评价,偶尔说几句,这个好吃、那个不怎么样。
五月十二日,国内某处发生地震,数万人遇难,受伤与失踪的数字亦同样令人揪心,班里组织大家一起看电视新闻,看着画面里播送的实地抢险、灾民痛哭的模样,不少同学都忍不住哭了,教室里全是抽泣的声音。何肆个头不高,坐在第一排,他也想哭,可是酝酿了很久,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通过模仿呼吸来融入周围的世界。
暑假只休息了短短两天,层出不穷的复习与模拟考便接踵而至。晏尚覃依然每个月抽半天时间,从临市坐高铁来找何肆,去医院拿药。渐渐地,药物的副作用消失了大半,又或者是何肆已经习惯了。
夏日午后,晏尚覃和何肆走出地铁,慢慢往医院的方向行走。晏尚覃撑着一把遮阳伞,把何肆拢在伞下,他们靠得很近,彼此都汗流浃背。
晏尚覃忽然开口:“我最近在想一件事。”
来了。
何肆直视前方,望着被烈日晒得几近冒烟的柏油马路,眼睛睁大了一瞬,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他在心里猜测,晏尚覃估计要跟他说自己交女朋友的事情,偶尔听见他接电话,声音轻柔,语调温和,估计是在和女孩子聊天……
终于来了。
晏尚覃似乎在酝酿和整理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从裤兜里掏出压扁的纸巾,侧头将伞柄固定在肩膀的位置,他自己的脸上已经满是汗水,汗珠从鬓角滚落,一直滚到泛着青渣的下巴。
他先给何肆擦汗,何肆的皮肤薄,被太阳一晒就发红,脖颈细弱,锁骨瘦得明显,在汗水的晕染下,脖颈的皮肤隐约有些发亮。晏尚覃将目光移开,专心把何肆脸上的汗水擦干。
纸巾只有一张。吸饱了何肆的汗水之后,纸巾变得柔软,晏尚覃把它当毛巾使用,将自己的额头、下巴、脖颈的汗水抹掉,最后把沾满了他们体液的纸巾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何肆又想,应该是没交女朋友才对,有女朋友的人不至于只带一张纸巾出门。
也难说,万一是上厕所的时候……
“你先跟我说,打算考什么大学?”晏尚覃问。
何肆想了想,说了几个学校的名字,基本都在华南区,其中有一所学校分数要求很高,但何肆想着哪怕到时专业选分数最低的也好,他很想去那间学校,因为据说学校里有公开的彩虹社。彩虹是同志的代表,他想和志同道合的年轻人沟通和交流。
“S市的大学怎么样?”晏尚覃问。
何肆拒绝得很干脆:“不行,读S大学那我还是得住在家里,学校离我家四十公里,不塞车半小时就到。我不想再住在家里。”
“以你的成绩考本地大学,确实有些浪费。”晏尚覃说,“不过考虑到以后……如果你还是需要定期拿药,去外地上学就会很不方便。你打算住宿吗?住宿的话,还要留意别被室友发现了你的药,他们也许表面上无所谓,背地里说什么难听的都有可能。”
“……你觉得我给你丢脸了?”何肆说,“先别急着否认,你刚才的意思不就是说我的药被室友发现之后,他们会歧视我吗?虽然去外地上学,还得重新找就近的医院,进行一系列检测,找合适的医生,也许还会有换药的可能性,但我不嫌麻烦。”
蝉鸣声不绝于耳,蒸腾的暑气在四面八方铺开,何肆又挂了一脸的汗珠,他们加快了步伐,来到医院大门口,舒适的空调冷风稍微舒缓了焦躁的心情。
何肆还想接着说,“覃哥,我……”
他的话被晏尚覃打断了,晏尚覃注视着来来往往的病人与亲属,压低了声音说道:“何肆,我从来不认为你让我丢脸。你看这些人,有的刚出车站,还提着有点脏的行李袋,急匆匆就带病人来这排队挂号。你看,那个年轻的病人在抽血台,亲属陪在他身边,担心他等会儿抽血的时候会紧张、会害怕。”
晏尚覃一口气说完,盯着何肆,“我不能说百分百,但这里至少有一部分亲属真心实意关心病人。丢脸是什么意思?你是我弟,这辈子不管你做了什么,都是我弟,我不会不管你,也永远不会嫌你丢人。我和你爸不一样,何肆。”
医院大堂的空调温度恰到好处地收干了身上的汗水,他们取了号,在等候区落座。
何肆问,“所以你想跟我说什么?”
晏尚覃知道他安静下来了,没再钻牛角尖了,便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我想说,明年等你高考完了,我们就一起住吧。最近我找学校师姐协调实习工作的事情,师姐帮我介绍的实习大概率就在华南区。我想跟你确认一下,所以……”
他把方才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在他意料以内的,何肆果然起了很大的反应。
“一起住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租个房子,你也搬过来住。”
何肆想了想,不置可否,“……到时再说吧。”
“嗯。”晏尚覃捏了捏何肆的手,手微微颤了一下,没有避开,任由他紧握着。
第14章
临近傍晚余热不减,黯淡无风,马路边疾驰而过的汽车扬起了枯败的灰尘。
晏尚覃送何肆回学校上晚自习,在校门口站立,目送他的背影。
何肆回头,见他还不走,便挥了挥手。
一个学生经过晏尚覃身侧,似乎也注意到前方的何肆,他呆滞了一秒,尔后以极快的速度向何肆跑来,何肆吓了一跳,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这是一条狗在奔跑。
是代景春。他手里什么也没拿,估计刚吃完晚饭,上身没穿校服,悠闲地套了一件黑色T恤,他跑到何肆跟前,又看了看远处的晏尚覃,脸上浮现出警惕的神情,然后他一手揽住何肆的肩,另一只手不由分说替他拎过行李箱,笑着哼起了歌,还说,“肆儿,回家咯。”
“回宿舍。”何肆纠正道。
“宿舍就是家。”
他们扛着行李,哼哧哼哧爬上八楼,刚过五点,何肆进门发现宿舍里坐着一位舍友,他们互相打过招呼,代景春走进来,自顾自地坐在何肆的床上。
那学生原本在整理书包,代景春用余光观察动向,直到学生站起身来,包里发出钥匙悦耳的晃荡声。
代景春问,“同学,你去哪儿?”
“吃饭,吃完了去上晚自习。”学生有些莫名其妙,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好的,同学再见。”代景春挥挥手。
等宿舍的门关了,代景春抓住何肆整理行李箱的手,沉声问道:“是他吗?”
“谁。”
“刚才那个,在校门口送你的,就是他?”
何肆抽回手,头也不抬,言简意赅:“嗯,我表哥。”
代景春的语调带着罕见的急躁:
“你还跟他混在一起?他是直男,还是你哥,你不是说以后少和他来往么?”
房间太热了,何肆起身关窗,开空调,把窗帘也拉起来,又去检查门有没有锁好,做完这一切他才不太高兴的转身朝代景春说,“你小声一点。我已经不喜欢他了,行了吧?哎……你干嘛翻我的东西!”
代景春的手里拿着何肆的病历和几盒药,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这四个字。
病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