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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尧的身体绷得像是一座石铸成的雕像,他的拳头相握,骨节相错声嘎啦作响,额头上的青筋遽烈跳动着,他的眼前一阵阵晕眩,大片大片的空白弥漫上来。
面前的场景急速旋转,脑海里的漩涡又开始疯狂吞噬他的神智,靳尧又看见了自己。
一个中年贵妇人面带讥诮坐在面前,而靳尧分明跪在地上,面前的地毯上躺着一个凌乱的木匣子,里面琳琅闪亮的东西滚得满地都是。
靳尧倔强地低着头,十指深深掐在掌心里,十二三岁的孩子,脊背挺直得像一杆枪,纵使跪着,那根脊梁也是笔挺的。
女人的声音不疾不徐,但是那羞辱之意却像无孔不入的细针扎在靳尧最敏感的神经上:“东西在你房里搜出来的,除了你没有‘外人’能在主宅里随意进出,靳尧,老四究竟是怎么苛待了你?这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以前我还是不信的,我许家调。教出来的不说个个人尖儿,这手脚不干净的只出过你这么一个,这种人,我许家是万万留不得的……”
先前被主宅里的警卫扭送过来遭受了殴打时靳尧都没有变过半分神色,但是在女人说出这话之后,他蓦然抬起了头,猩红的血丝满布眼眶,他几欲瞪凸出自己的眼球。
门口传来喧嚷声,靳尧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倏然一震,另一个少年的嗓音不知是因为变声期还是因为太焦急,像是在砂纸上滚过一般的尖锐沙哑,少年急促地喊:“母亲!”
“慌里慌张得像什么样子?你还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女人重重一掌拍在身旁的玻璃桌面上,台子上的一堆器皿噼里啪啦响,像是扇着人的巴掌。
两个少年的脸都纸一样惨白,靳尧的眼里迸射出浓烈的怒火,他既愤怒,也茫然,他对眼前的状况一无所知,但是许泽恩受了屈辱,这让他比自己跪着还难受。
“母亲!”那少年也跪了下去,语音里带着沉沉哀求,“你别赶靳尧走……”
“本来我是没想赶他走,不管怎么说,看到老靳辛苦本分了这么多年,他儿子犯了这些错,拿他的功来抵也是应当的,”女人狭长的凤眼眯起,锦衣玉服华贵雍容的一个贵妇,盯着靳尧的眼睛却像毒蛇一样狠毒又冰冷,她懒洋洋的,像是唏嘘又像是无奈一般地叹道,“都说知错能改,可你看他,连知错都做不到,这么冥顽不灵,让我还怎么相信他能改?”
两个少年转头看向对方,他们彼此的脸色都惨白着,嘴唇颤抖着,眼里是同样的挣扎,痛苦,绝望,愤恨,然而靳尧的眼里更多的是不屈和抗争,他咬紧了牙看着少年,他想告诉对方,我们不认输。
但是那少年的眼里蓦然涌出两行眼泪,明明眼泪都砸在了地毯上,靳尧却像是被热泪烫着一般差点惊跳起来,少年缓缓启唇,无声地说了三个字,认了吧。
认了吧,认了吧?认了吧!
“认个屁!”靳尧猝然怒吼,“不是我做的,我认你妈了个逼!”
——认了吧。那少年无声启唇,又说了第二遍。
“我不认!我不是贼!”
——认了吧。不认你会被赶出去。
“我不认!”
——认了吧。你不能被赶出去。
“我不认!”
那少年膝行了一步,在那女人面前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他喉咙里被抠出来一样:“是我让靳尧拿的……”
靳尧不可置信,所有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他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他苦苦支撑起的所有的抵抗,不屈,骄傲,自尊,在这个人的妥协面前崩然瓦解,那是这世间唯一能打败他的武器。
那无声的三个字,才是真正无往不利的那把刀,轻易就能把他扎个对穿,刀下见骨,血肉分离,伴随血液汩汩流逝的是少年人永不屈服的骨髓。
靳尧原本笔直的背脊弯了下去:“跟泽恩没关系,是我拿的,我认,我认了……”
第18章
“不是我,我不认,我认你妈——”
靳尧抱着头,疯狂呐喊着,众人吃惊地看着他。
他猝然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双目里满是狰狞虬结的血丝,他的面容几近扭曲,所有人齐齐吓了一跳。
“靳尧!靳尧!”顾擎觉出不对劲,靳尧这是又陷入癔症了,他拍着靳尧的脸,然而靳尧倏然扣住他的手腕,眼中迸出煞气浓郁的厉光,顾擎心惊肉跳之下连反应都来不及,骨节开裂的声音已经清晰传进了摄影棚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顾擎闷哼一声,林煊已经尖叫了起来,场面霎时一片混乱,有人已经拿起了棍子之类的武器要向靳尧冲过来。
“都别过来!”顾擎一声厉喝,他已经被靳尧拧住手肘翻过了身,但是在他发出痛呼时候,顾擎明显感觉到靳尧僵住了,靳尧手上的力气刹那松开,顾擎喊,“都别过来,他只是身体不好,你们别上来。”
顾擎依然背着身,轻声唤:“靳尧,靳尧?”
沙哑得像是裂帛被撕开一般的嗓音轻轻响起:“顾哥?”
顾擎转过来,靳尧正无措地看着他,他眼底的血丝已经褪去,神色间全是茫然。
顾擎一只手环住他,柔声说:“你怎么样?是不是头又疼了?”
靳尧点了点头,他看着顾擎,对方皱着眉,满额都渗着冷汗,脸色苍白,唇色发青,那是极度痛苦的表情,靳尧疑惑:“顾哥你怎么了?”
“你还有脸说怎么了!你是要杀人吗!顾哥的手都被你折断了!”林煊几乎崩溃地大喊。
靳尧惊愕地瞪大了眼,顾擎摇头:“不是,你别听他的,是我不好,不该在你头疼的时候去碰你的脸……”
但是靳尧已经明白了事情始末,他的心里缓缓涌进温热的暖流,顾擎是他这两年来遇到过的,对他最好的人,顾擎毫无缘由地赏识和关心他,顾擎毫无底线地信任和支持他,顾擎毫无原则的包容和宽恕他。
士为知己者死。
靳尧抬起顾擎的手臂,低头仔细看了看,他的五指搭在顾擎的腕骨上轻轻探了探,他抬起眼问顾擎:“疼得厉害吗?”
“不疼,”顾擎勉强笑了笑,“你还好吗?”
“顾哥,”靳尧专注地看着他,“你一般觉得疼的时候会做点什么,那样你就比较不疼了?”
“啊?”顾擎一怔,但是靳尧问得极认真,他也就认真地想,“疼的时候要吃药吧,打针消炎?还有麻醉针也打过——啊!!!”
咔啦一声,骨节复位,靳尧说道:“我送你去医院。”
“还不能走,”顾擎狠狠喘了一口气,接骨真的比断骨还他妈的疼,他全身冷汗涔涔,整个人像是被人丢进水里煮了一遍,“警察一会要来。”
靳尧左右看了看,先前有人提的木棍还没放下来,靳尧径直走向他,那人吓得连退好几步,还把手里的棍子威胁性地扬了扬,靳尧伸出手:“棍子给我。”
那人呆着,像是没听懂靳尧的话,还是毛存明到底跟靳尧关系好些,没有被吓住,他上来说道:“靳尧,你是要用棍子给顾老师固定骨节吗?”
靳尧点点头,那人这才把棍子给了靳尧。
靳尧又走回去,已经有人给顾擎搬了把椅子让他坐,靳尧在顾擎面前蹲下,把棍子咬在嘴里,先是在口袋里摸了摸,想找找有没有系绳,他的表情僵了一瞬,甚至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他很快敛了神色,从自己T恤下摆撕下来一块布料,纯棉的T恤下摆连个接线口都没有,靳尧却撕了个完整一圈,看得所有人都直了眼。
他这样安静又专注的模样,让众人忍不住有一丝赧然,他们是有多过分,把这么一个阳光拓达的人逼到刚才那歇斯底里的样子,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肆意地怀疑他,就如同破窗理论一般,有一个人出手砸了窗子,所有人都忍不住去砸一砸。
一个念头不由在他们心头浮现:第一个砸窗子的人是谁来着?
靳尧给顾擎固定好手腕,然后在他身后站着,他弯着身在顾擎耳边小声说话:“顾哥,那块表在我这里。”
顾擎吃惊地回头看他。
靳尧依然靠在顾擎耳边:“东西不是我拿的,你信吗?”
顾擎神情肃然,重重颔首。
靳尧抿嘴笑了笑,他肘弯搭在椅背上,双手向前伸平,在别人看来,那甚至是个拥抱顾擎的姿势,在场的人莫不神色复杂,纵使先前对这两人关系百般揣测,在今天看来,顾擎确是对靳尧十分偏爱,不,这哪里是偏爱,这根本是纵容到没底线了。
顾擎对靳尧这么好,那肯定是有求必应的,靳尧哪里还需要去偷一块手表?众人的思绪已经如脱缰野狗一般往诡异的方向无限狂奔。
“你说,谁会害我?”靳尧一边跟顾擎咬耳朵,一边把余光放出去,把现场所有人的神色都扫掠了一遍。
顾擎原本手腕上痛得钻心裂肺的,但是靳尧靠在他耳边一边轻呵气息,一边细声慢语的,一时让他心头荡漾,整个人都有些心猿意马神思不属起来。
“嗯?”靳尧微微偏了头,又问了一遍,“你说谁要害我呢?”
顾擎皱起眉,他心里是有个猜测的,这个猜测结果还让他十分没脸,因为他几乎能猜到那人的动机……
靳尧自然也猜到是谁了,他只是想给顾擎留点余地,那毕竟是他的前男友,如果顾擎说“不知道”,那靳尧决定抽刀回鞘,就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他憎恶被栽赃被冤枉,但这跟顾擎的感受比起来就没那么重要。
此刻顾擎犹豫着,靳尧便觉得自己了然了,他拍了拍顾擎的肩膀:“我知道怎么做了,不会让你为难的。”
“你要怎么做?”顾擎追问。
“那块手表会出现在它该出现的地方。”靳尧的目光投在远处长桌上的盒子。
“众目睽睽,你怎么把东西放进去?”
靳尧笑:“山人自有妙计。”
顾擎一直转着头在跟靳尧说话,他凝视着靳尧:“你既然能把手表放盒子里去,那任何一个地方你都能放了?”
靳尧点着头。
“那你放到……”顾擎揽下靳尧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靳尧惊讶地看着他。
“你以后还要在这个圈子里混,如果手表回到盒子里,这并不能洗刷你背负的嫌疑,毕竟整个剧组都知道你身手十分俐落,只有把水搅浑,搅出另一个更物证确凿的人来,你才能脱身,明白吗?”
靳尧恍惚了一会儿。
——如果自己摘不干净,那就把水搅浑,让所有人都沾一身腥,即使你是浊的,所有人跟你一起浊,而如果所有人都是清的,你就跟着清了!
这段话是谁跟他说过呢?靳尧摸着下巴苦想了一会儿,这人的理论跟顾擎说的异曲同工,但差别在于顾擎是教他自保,那个人简直是要把能拖的人都拉下水,霸道得多,张狂得多,也自私得多,这简直是宁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的另类解读!
顾擎看到靳尧怔忡,却有些忐忑了,他暗想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了,是否会让靳尧觉得十分寒心,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喊:“靳尧?”
“恩,”靳尧回神,他冲顾擎眨了眨眼,嬉笑道,“顾哥,你这样对前男友……有点渣哦!”
顾擎蓦然色变,他张口结舌地想解释,但是靳尧却在下一秒揽住他的肩膀:“不过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我喜欢”!
自保,从来不存在什么防卫过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