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家中独子,生养了五个女儿,夭折了三个,年近四十才有了平叔这个儿子。平叔出生不到两年,农村开始土改,家里被打成了地主。在他能记事的时候,就常看到父亲动不动就被戴上纸折的高帽子,拉到村头的场地上挨批。他的母亲整天在家以泪洗面,有时也被拉去同台陪斗。就在这样的境遇里,他的父亲仍然坚持每天夜里悄悄地点上油灯,拿出偷偷藏起来的书教他读书认字。父亲的身体在没完没了的□□中每况愈下,情绪也越来越低落。终于有一天,父亲的忍受到了极限,投河自尽了。那一年,他才十一岁。母亲也是出身世家,知书达理,在这时候坚强地接过父亲的担子,每天教授他读书。那时候的生活在他的印象里就是食不果腹,衣不敝体。虽然他是个地主的儿子,可他觉得从来就没过过一天人的日子。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三年饥馑,饿殍遍野,母亲把能省下来的食物都给了他,而她自己在一个寒冷的夜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几十年了,母亲最后躺在门板上骨瘦如柴的样子还清晰地留在他的记忆里,挥之不去。十三岁的他,两年间父母相继离去,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在母亲下葬后的那天傍晚,他绝望地跳进了父亲曾经在那里结束生命的那条河。
所幸他命不该绝,被正巧路过的村里人救了上来。两个姐姐发了疯似的哭喊着,逼迫着两个姐夫答应轮流收养他。那个年头,每家都不容易,添一口人吃饭那是天大的事。
虽说是两个姐姐轮流收养他,但他最后还是只住进了城里的二姐家。二姐夫是个工人,有些木讷,但很善良。三姐夫不过意,就时常往城里送点家里省下来的粮食和野菜之类的。平叔在城里上学,隐瞒了地主的出身考上了大学。四年大学其实只上了两年课,后面两年学校就被红卫兵搅了个天翻地覆,老师也被打倒了。他眼睁睁地看老师被□□,脑子里仿佛是当年父亲被□□的情景。好在他们最后还是分配了工作,自己能养活自己了。几经辗转,最后到了义安市的文化局。平叔一辈子没当过官,病退的时候还是个科员。
平叔一辈子没结过婚,年轻的时候谈过一个对象。女方的出身也不好,外祖父是个买办资本家。家里还有海外关系,两个舅舅都在美国,更要命的是她的大伯是个国民党的军官,四九年跟着老蒋去了台湾。平叔的档案上写的是出身于贫农,领导出于好心,就力劝他结束这段感情。平叔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自己揭发自己,说他隐瞒了出身,其实就是地主家庭,和女方也算是门当户对了。书记一听急眼了,这事情还得了,非要一路查下去不可。好在他们局长是个老好人,欣赏平叔的才学,又与书记私交不错,好说歹说楞是把这事摁了下来。最后婚还是没结成,女方在单位饱受歧视和打击,终于有一天瞒着平叔逃港了,也许是去台湾投靠大伯,也许是去了美国投靠舅舅。走之前女方其实是有多次暗示的,但平叔当时竟毫无察觉。女方这一走,平叔在单位的处境可想而知,他变得更加孤僻了。
调到义安来工作没几年,他的身体出了问题,医院的诊断结果是肺癌。从接到诊断书时最初的惊愕,到后来的平静,他只用了短短半个小时。躺在义安最大的医院里接受治疗,隔三差五就能看到有人被送进太平间,他感到从心底里冒出来一丝丝的凉气。思前想后,他决定放弃治疗。几天后,他找到这个地方,又请人按照他的意思造了三间草房住了进来。
按照医生的说法,他应该是活不到一年的,他就想在这里等待死神的降临。可是一年过去了,他活得好好的。两年过去了,他活得好好的。第三个年头,他遇到了林秀山,还和他聊死亡的事,他们一起预测奇迹还能延续多久。五年过去了,他还是活得好好的,而且觉得身体比以前更好了。在林秀山的坚持下,去医院作了一次检查。检查结果让人大跌眼镜,又让人欢欣鼓舞。原来的病灶居然没有了!
林秀山坚定地认为,当初的诊断就是一次误诊。可平叔不以为然,始终坚信是自己战胜了病魔,是这个原始的生活环境战胜了病魔。
第 24 章
二十四
午饭后又聊了一会儿,林秀山起身告辞,平叔送到门外。林秀山看着他关切地叮嘱道:“平叔,天气转凉了,注意添衣。下次回乡再来看你,保重。”
平叔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林秀山沿着山间的小路往下走,最后一个转弯时他回头朝山上看去,老人还站在那里目送着他,身边站着那条黑狗。他挥挥手示意平叔回去,平叔也挥了挥手。沿着来时的路穿过水库来到停车的地方,刚上车,小菲发来了信息:“林总,你什么时候回杭州?我有点事想麻烦你。”
“死丫头,装腔作势!有啥事说吧。”林秀山立即回了过去。
“哈哈,没事,就是想你了。亲爱的,你不用去新安江接我了,我已经提前回杭州了。”小菲回复过来也飞快,林秀山仿佛看到了她那张顽皮的笑脸。
“那正好,我明天不用起那么早了。但回到杭州估计也不会太早,怕路上堵车啊。”林秀山回复后发动了汽车。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穿行,林秀山的心情出奇的好,竟哼唱起小调来。与平叔聊天本身就是一件很愉悦的事,况且看到老人的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林秀山自然是十分的欣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孤身一人住在这查无人烟的山上,还不用电话,林秀山一直在心里牵挂着,却又鞭长莫及,无能为力。他在心里默念着祝福老人,希望他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快进入市区的时候,林秀山突然想去江边走走,便往右拐上一条笔直的大路。沿着这条大道行驶了十几分钟,便到了江边。长江大堤上是一条宽阔的沿江公路,大堤下面是狭长的延绵三四公里的滨江公园。林秀山把车停在公路边的停车场,下车后站在停车场的平台上观赏美丽的江景。这里是长江的下游,虽然江水已经比两个月前落下许多,但江面还是非常的宽阔。上游的远处有一座雄伟的长江大桥,江水无声地往东北方向的下游流淌着。江面上几十艘大大小小的货船穿梭往返着,卷起的浪花一阵阵列地荡漾开来,从江中心荡到岸边,冲刷着岸边的乱石。江滨公园里繁花似锦,绿树成荫,道路干净整洁。今天天气特别好,又因为是国庆长假的缘故,江边的游人很多。林秀山本来还想下去在江边走走,但看这么多的人,也就没了兴致。站了一会儿,看到路边有个卖莲蓬的,他走过去买了几个便上车回家了。
一进门,林秀山就看见乐乐正在茶几上拆方便面,外公也坐在旁边陪着,茶几上堆了好几包已经拆过的。他奇怪地问道:“乐乐,你干嘛拆这么多方便面啊?中午没吃饭吗?”
乐乐举起手中的小卡片亮了亮,喜滋滋地说:“我是要里面的卡通画呢。”
林秀山哭笑话不得,望着外公说:“爸,是你给他买的吧?你就这么惯着他呀?”
外公笑道:“他要呢,吵得我头痛,没办法呀,就给他买呗。”
林秀山把手中的莲蓬放下,从里面拿出一个递给外公,便坐到沙发上把乐乐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又拿出一个莲蓬剥了一粒塞进他的嘴里,问道:“妈妈和外婆呢?”
“她们在逛商场呢,我和外公先回来的。外公说女人逛街不嫌累,让她们逛个够。”乐乐嘴里嚼着莲子,一点没耽误说话,吃着吃着,突然眉毛一皱,吐了出来,“啊!苦。”
“你把芯抽掉再给他吃。”外公说。
“莲子芯是好东西,这点苦都受不了吗?”林秀山剥了一粒塞进自己的嘴里说,“爸爸吃给你看,莲子是甜的,芯是有点苦,在一起嚼是甜中带一点点苦。你再试试,男子汉,不怕苦。刚开始忍一忍,后来就越吃越好吃,吃这个拉屎都不臭。”
说着,又剥了一粒塞进他的嘴里。乐乐听话地皱着眉头嚼着,慢慢地眉头舒展开来,笑迷迷地说:“男子汉,不怕苦,越吃越好吃。我还要!”
林秀山把莲蓬扔给他说:“要吃自己剥吧。”
乐乐吃着莲子,林秀山和外公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吴丽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喜不自禁地说:“今天花了不少钱,买了一堆衣服,你们都有份啊。”
说着就进房间去了,一会儿换了一套新衣服出来,问林秀山道:“好看吗?”
林秀山看了看说:“好看。”
“真的?不是敷衍我的?”吴丽追问道。
“真的,不是敷衍你的。”林秀山认真地回答。
一会儿进去了,一会儿又出来了,换了另外一套,问的是同样的问题,林秀山也同样地认真地回答着。然后又是新衣服搭配旧衣服,旧衣服搭配新衣服,又是丝巾的搭配,如此这般十几次。林秀山崩溃了,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道:“姑奶奶,饶了我吧,都好看行吧。你天生丽质,穿啥都好看,你就是衣架子,就是模特,好吧?”
外婆看着笑骂道:“就像个孩子似的,买件新衣服就高兴成那样!”
吴丽笑得花枝乱颤,都直不起腰来,半蹲着指着林秀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看你那狼狈样儿,可怜虫,哈哈哈哈!我且饶了你吧。”
乐乐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不明就里,傻乎乎地也跟着笑起来。
晚饭后,吴丽坐在床头给林秀山收拾衣服,林秀山在旁边陪着,吴丽说:“明天是长假最后一天,路上肯定堵得很,不能后天走吗?你是一方诸侯,迟一天上班表哥还会说你?”
林秀山的心里突然柔软起来,真的好想在家再赖一天,吴丽说的话听起来是那么的合情合理,无疑是帮自己找了一个完全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他伸手抓住吴丽正叠衣服的手,柔声说道:“听你的,在家多赖一天,错开堵车高峰。”
吴丽停下了手中的活,脑袋靠在林秀山的肩膀上,闭着眼轻轻地说:“秀山,真的不想我们一家人分开,这样多好。”
林秀山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事实上,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在某个环境,在某个时候,都是发自内心的,是真诚的。但他又常常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虚伪,那么的无耻。在吴丽的面前,在小菲的面前,他都无法真正做到心安理得。他也无数次为自己开脱,为自己找寻合适的理由,但每一个看似正当的理由,在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牵强,那么无力。
“会的,我现在对挣钱没有那么大的渴望了,家才是最重要的。”他站起来,扶着吴丽的肩膀,轻声叹息道。在这句话里,他知道包含的内容很多。
第二天,他没有急于打电话告诉小菲,他想让她尽量知道得迟一点,这样她失望和等待的时间就能尽量短一点。一直到下午两点多,小菲打来了电话:“亲爱的,到哪了?”
林秀山正和吴丽、乐乐一起在公园里玩,便走到一边故意大声地回答道:“哦,老谢啊,我今天家里有点事耽误了,明天才能回杭州。明天路上正好也不会堵车,估计中午就能到。”
“知道了。”小菲说着就挂掉了电话,林秀山明显地感觉到她的不悦。
一整天,林秀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