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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马路上,黑色的本田轿车飙出了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
黄二子警觉心很强,他从来不把自己的电话给任何客户,所拨打的电话也从不显示号码。他只跟客户单线联系,尤其像黎锦这种初次合作的客户,他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连面都不见,只给他银行账号,叫他定期打钱过来。
要不是两辈子的交道,光凭这种鬼鬼祟祟的交易方式,只怕黎锦理都懒得理他。
可正因为是两辈子的交道,黎锦知道,此人关系网之广能令圈内任何一位资深大佬汗颜。打个比方,黎锦前世曾在某个只有固定人群能被邀请的高级酒会上看到过黄二子的身影,那个平时畏畏缩缩的男人当时西装革履谈笑风生,见了老熟人柯远也不躲开,反而大大方方自我介绍,说刚刚留洋归来,英文名字文森特。同时,他靠贩卖秘辛吃饭,自己的嘴也把得非常严,曾经跟柯远吹嘘,说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透露出客户的信息。
而现在,他死了。
黎锦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黄二子。
他死了。
粘稠冰凉的血流了一地,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黎锦蹲下身子,打开手机电筒,那寒冷的无机质光芒清楚照亮了黄二子死不瞑目的双眼。
他是被人一刀割断颈动脉,失血过多而死的。
黎锦死死地咬住牙,才不至于让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夜中显得突兀。
这里是一处老式居民楼,一层共有三个住户,黄二子所在这间在最右边。刚刚黎锦过来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而门内寂静无声,漆黑一片。
他轻轻拉开门,老式铁质防盗门生了锈,叽叽嘎嘎的声音在黑夜中无比刺耳。他放缓动作,一只脚试探着踏进了门,确定是安全的,另一只脚才跟着踏了进来。
甫一进门,他就察觉到一丝不妥。
房间里飘荡着淡淡的铁锈腥气,夹带着冬日特有的寒冷气息迎面袭来,叫人不自觉打个寒噤。皮鞋踏地的声音显得尤为响亮,仿佛斗室空无一物,故而连皮鞋踏地都能制造回音。今夜月光清寒,他借着月光环视四周,发现这房子果然没有摆设,只有光秃秃四面墙壁。再借着月光摸索到墙上开关,连续按了几下,灯却没有亮起来。
然后,他踩到了血。
最开始并不知道是血,但他所处是客厅正中央,好端端哪里来的水,于是掏出手机,借着背面电筒幽光照去。
血流满地,已经发黑。
再然后,顺着血迹,他一路走到最阴暗的墙角处,终于发现了黄二子死去多时、尚未冷却的尸体。
黎锦捂住嘴,强烈的恶心感叫他一阵阵想吐,他猛地弹起身子靠在墙边,咬牙别过头,不愿再看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黄二子他……死不瞑目。
那双至死都没有合上的眼睛极力圆睁着,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黎锦,仿佛死者最恶毒的控诉。
胃里烧灼般的感觉过了很久才稍稍退去,黎锦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再次蹲下身,一边用手机照着,一边摸索他周身任何一个可能藏有物品的位置。
黄二子的双手被人反剪,用类似棉布一样的结实布料牢牢捆住。双手手掌紧紧握着,仿佛死前曾经历过一场痛苦的挣扎。他的双腿不自然地蜷曲着,好像死时曾保持坐姿。果然,黎锦移动手机,白光下随着手机屏幕移动,墙角歪倒的椅子被照亮,而在椅子下面,一个老式手机被严严实实压在底下。
黎锦两步走过去,用脚踹开椅子,捡起手机。
手机被椅子砸了一下,屏幕裂了三条纹,但按键解锁,仍旧能用。黎锦打开最近通话记录,最上面一条,果然显示着自己的号码。
他眉头微蹙,逐条翻看着下面的通话记录。
全是拨出,少有打进。
唯一几个打进来的电话,都集中在某一天,黎锦算了算日子,差不多一周以前。
黎锦将手机装进贴身口袋,缓缓站起身来。
这个房子的格局十分古怪,进了门,就是个毫无阻碍的通透空间,似乎之前曾经是一室一厅的格局,但那面墙被人为打通了。所以从黎锦这个角度望过去,整个房间一览无余。
没有任何家具或者摆设,也就没有任何藏东西的地方。
黎锦微微闭上眼睛,回想自己刚刚在黄二子周身检查的那一幕——粘腻而冰冷的血浸透廉价的毛衣,每次触碰,就带来一股无孔不入的恶心感觉——黎锦强迫自己忘掉那不堪回忆的触感,借着手机的光亮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狠狠冲洗自己的手掌。
冰冷的水流叫他渐渐冷静下来,手机被平放在一旁,惨白的光自底部直射上来,对面镜子中,黎锦的脸显得狰狞而恐怖。
“啊!”他低叫一声,将手机扣了过来。
光亮没有了,只有哗哗的水流声,空荡地回响在房间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锦撑着身体,止不住浑身颤抖。
房间内没有藏东西的地方,黄二子身上也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要么录音根本就不在这里,要么……黄二子根本没有找到录音。
他不仅没找到录音,反而被别人发现,他正在寻找这份有关柯远死因的录音。于是对方先发制人,将黄二子绑架在此处,逼迫他说出雇佣他的人,并叫他打电话叫自己过来。然后,在挂断电话后,对方残忍地杀掉了他。
可是为什么呢?
黎锦不明白。
他关掉水龙头,静静看着滴水的水嘴。
从刚刚自己进门到现在,没有任何人出现,如果对方是要引自己现身,好将自己当场捉住,那动作未免太慢了些。
还是说,对方根本没打算捉住自己?
“报警说有命案的是这里?”忽然,顺着风,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飘进他耳中,“2单元303?”
洗手台靠近窗口,窗户外面就是空旷的院子。
黎锦浑身一颤,悄悄关掉手机的手电功能,然后悄无声息躲在窗边,往下看去。
院子里停着一辆涂着标志的警车,车子前灯未关,照得院中亮如白昼。车旁,三个身穿警服的警察正仰着头往楼上看。这座楼架构老旧,虽然黎锦身处三层,但也不过比新式住宅楼二层要稍高一些,再加上长夜寂静,警察说话又习惯了中气十足,所以对方的交谈他清清楚楚都能听到。
“是!”一个警察回道,“就是这里。”
“操,大半夜的报警说有命案,要是被我发现报假警,我非找出这孙子弄死他不可!”为首的那个警察挺着肚子,手里拿着警棍,大手一挥,“上!”
三人便如风一样窜了上来。
原来如此!
黎锦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被冻个彻底。
原来如此!
对方先是让黄二子把自己叫到这里,然后痛下杀手,接着报警说这里有命案。等警察赶到时,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而黄二子手机上的最近联系人又是自己。到时候,他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呵,就连报警的时间都把握得这么准,只怕是一直躲在暗处,看准我上钩后才报的警吧!
黎锦又怒又急,耳边听着楼道里警察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自己无路可逃,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
怎么办!
留在这里,无法辩驳,冲出去,必定跟警察遭遇,等于自投罗网!
他紧紧抓着窗框,只觉得平生第一次无计可施,又是着急又是惊惧,慌不择路,甚至想直接从窗口跳下去,哪怕摔断了腿,也比被当成杀人犯抓起来好。
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巴。
“唔……唔唔!”
黎锦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炸了,下意识用尽全身的力气厮打挣扎,甚至拼了命扭动着身体想要逃开这只手的桎梏。但那只手非但没有放开自己,反而顺势将自己拉进怀里,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说话,是我。”
李奕衡!
☆、第五十七章
十分奇怪,只是这样简简单单五个字,就叫黎锦的心在刹那间安定下来。
月光里,李奕衡目光冷峻,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重重点头。紧接着,李奕衡一把拉住他的手,用最快的速度绕过房间,跑出门去,顺着通向四楼的楼梯向上飞奔。楼梯间狭窄而黑暗,两人脚步放到最轻,只用脚尖点地,两步一阶。即便如此,也听得警察脚步渐近,近在咫尺。
黎锦在心里默算警察上楼的步伐,两人速度虽快,行动却晚,奔出门时,警察应该已经过了二楼。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逃不掉了,不仅逃不掉,还要连累好端端一个李先生。这让他心念俱灰,明明独自一人时还存着哪怕跳下楼去,也不能束手被抓的决心,但一旦牵扯上李先生,他就只有舍身成仁,引颈就戮的念头。
最后那步迈出时,警察的呼喝已然到了耳畔,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警察只消探头瞧一眼,就能看到正狼狈躲藏的自己。黎锦心中绝望,握住李奕衡的力道微松,仿佛再明白不过传达着自己的意思,要李奕衡一人脱险。可千钧一发之际,那只手却执拗地伸了过来,将他的五指紧紧并入掌中,然后猛地一拉——
黎锦就像个失了重心的大布袋子一样,直直跌进李奕衡怀里。
于此同时,打头的警察冲上了楼,站在了那扇半掩的门前。
李奕衡用大衣包裹住黎锦慌乱的呼吸,拉着他在三四楼交界处的楼梯上坐下来,身子放低与台阶融为一体,以防止太过明亮的月光照出两人的影子。黎锦险死还生,头贴着李奕衡的胸口,听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有节奏地一张一缩,平静得可怕,渐渐,就被情绪感染,不再觉得惊悸绝望。
周身被李先生的味道包裹着,他耳听得警察大声的问询夹杂着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渐渐沉闷,便知道,三名警察已经都进了屋子里去。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两下,他抬起头,李先生看着他,指指窗口。黎锦不明所以,轻手轻脚过去一看,才反应过来。
原来三四楼交界处有个平台,想来是谁家私自扩充建筑面积加盖的阳台顶棚。而侧头望去,不过一层楼高度,马上如阶梯一般,连上了一楼扩建出的房顶。这座楼本来就不高,这样阶梯状一层层下来,对身长腿长的两人而言,不过是撑着身子跳几下的事。
时间禁不起耽误,李奕衡见黎锦领会,便先撑着窗台自窗口跳下。他落地声音很轻,一看就是平时精于运动,所以对力度与角度把握得很好。黎锦没他高,更没把握自己能轻巧跳下一点声音都不出,但箭在弦上,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一试,于是也有样学样,撑着阳台,尽量放轻身体,向下一跳。
悄无声息。
并不是因为他的运动细胞忽然也精通到什么地步,而是李先生站在下面,伸手接了他一下。
黎锦虽然觉得这动作说不出来的别扭,但眼下又不是计较的时候,况且没声音总比有声音好。于是两人如法炮制,前后跳下二楼房顶,没一会儿就两脚踏地,脱离危险。
直到双脚踩上踏踏实实的地面,黎锦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一身冷汗,风一吹,还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但这不是让他站着不动打哆嗦的时候,房间不大,黄二子的尸体被发现不过分分钟的事。李奕衡与他交换一个眼神,确定他没问题,便拉着他往楼后跑了起来。这小区老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