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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多聊一下,何越不是那种只认钱的商人。”
“到时候就是凭手艺吃饭了你。”
相较自己的热切,任遥远一直不咸不淡的应着,沈叔北不好多说什么,只愿几天后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任先生,您好。”
沈叔北搭线介绍彼此。
这何越是唐尧的好友,之前找他们帮忙宣传,闲聊之下沈叔北发现他对古籍字画很有研究,询问后才知对方还在国外某校任过特邀嘉宾演讲,此时一听果然名副其实,任遥远虽然不算热络,不过据沈叔北估计他应该也还算满意,这一顿饭也能算作宾主尽欢吧。
“任先生见解独到,不知任先生师承何处?”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哈哈,”何越大笑“任先生何须自谦,我几年前有幸去过巴黎与师生交流,听任先生的见解央美似乎一脉相承。”
十分钟后,任遥远就站在街头招出租车,旁边是不知所措的沈叔北。刚才明明气氛融洽,沈叔北不明白到底哪里出现差错,任遥远突然要走,借口生硬。何越再好的修养也露出被冒犯的意思,沈叔北连忙赔罪,又追出来找人。何越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这事估计是成不了了。
任遥远的临阵脱逃让沈叔北很是头疼,他知道自己不能发脾气,只能尽量好言相劝
“何先生确实很欣赏你的能力,我把那幅白凤图给他看过。”
“那幅画不是送给唐尧了吗?”语气淡淡,沈叔北确定任遥远生气了,可是他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让他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气馁
“只是去尝试一下,你不是一直也在做吗?”
“现在时机不对。”
“有什么时机?难道你真的想回去帮你爸管公司?”
“他女儿刚刚惹祸,他这么想无可厚非。”
“难道你不喜欢古画修复了?”
“我没有说不喜欢,只是他现在明显希望我回去,我就算不回去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地违逆他。”
“难道你也要来对我指手画脚吗?”
这种状态沈叔北很熟悉,为了控制情绪,任遥远会避免让自己因为外界因素而波动,即使他已经摇摇欲坠,他也会尽量保持近乎变态的冷静,这种冷静难免让人觉得不近人情,沈叔北觉得这个时候他就像给自己盖了一个罩子,旁人不能进去,他自己也不想出来。
“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开心些。”
“你不过是认为我有病而已。”任遥远冷淡地站在角落处。
房间没有开灯,沈叔北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疲惫从心中泛滥开来。就像站在湍急的河流前,他想把对方拉过来,对方却以为自己要把他推下去,始终不愿伸出手。那怎么办,自己跳过去吗?
任遥远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可是情绪的猛兽在崩溃的边缘,脑海中的锁岌岌可危。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缓和了一下:
“对不起,今天不宜谈论这些。”
“那我先回去,明天公司还有点事,我就不过来了。”
沈叔北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看任遥远,拿着衣服就走了。
门一关,任遥远就脱力的顺着墙倒下来。血液开始在身体里沸腾,怪物在牢笼中嘶吼,他想抓住什么却无能为力,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逃避和怯懦在叫嚣着占领自己的身体,耳边响起的声音又远又近,他看见一个女人牵着一个男孩的手。
“……如果没有你,我们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多以,是妈妈不好,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
“……你不要和妈妈一样没出息,你要做得很好”
“听话”
“多以,信任是猛兽,是比动物园的老虎还要可怕的东西”
“……我爱错了人,沦落至此”
“多以,不要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不要相信任何人”
可是,母亲,什么人是对的人?什么东西值得相信?那我该信任我自己吗?是不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的呢?
那个女人,记忆中温柔又有些哀愁的女人朝自己走过来,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眼睛:
“睡一觉吧,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叔北赶回来时,任遥远已经把自己关在厕所里,沈叔北疯狂的敲门
“任遥远!”
里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哀嚎让他心惊又心急,情急之下他用力一脚踹开房门,任遥远蜷缩在浴缸中,身上布满触目惊心的抓痕。他惊恐的抱过对方,被水泡着的身体如坠冰窖。
苏筱赶来时,任遥远已经在急诊室抢救,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沈叔北抬头,嗓子像是被利刃划过,泛起一股一股的血腥气。本以为至少会挨一巴掌,但是苏筱只是站在不远处冷静地问道
“他怎么样了?”
“正在洗胃。”
“这事不能走漏风声。”
“我知道,医生是熟悉的人。”
红色的紧急灯在两人头顶,不眠不休的嘲讽着什么,谁也没有说话,沈叔北僵硬的站在门口,脑子里一片混乱,像困兽找不到出口,像等待即将掉落的硬币。沉默弥漫在整个走廊。
忽然灯灭,医生走了出来。
两人同时看向他。
“病人服用过量的帕罗西汀和安定,现在状况已经稳定下来,等麻药过去后就可以进去了。”
医生看了沈叔北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就走了。
沈叔北突然松下气来,靠在墙上,声音哑的不像话。
“你什么时候认识任遥远的?”
“他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他。”
“那时,他是什么样呢?”
“很瘦很小,不太说话,脾气很好。”
“脾气很好?”
“恩,我第一次见他是因为听说我姨夫养的私生子和我一个学校,我找人去揍他,他没被揍,把我的人都打跑了,我以为他会打我,但是他只是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
沈叔北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任遥远十岁以前还是一个连进教室去听课都不敢的小孩,三年后就能单挑一群人了。
“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好的?”
“他十五岁的时候,我姨妈找到学校了,当着半个学校的面抽了他一耳光,他就休学去住院了,我去看他。”
十五岁,自己在做什么?因为难得考试进了班级前十,老妈乐呵呵地亲自下厨做了自己最喜欢的蟹粉豆腐,老爸说可以买心仪已久的山地自行车,沈伯西答应一个月不揍自己,沈仲南问自己要补课费。
“后来呢?”
护士出来打断了苏筱
“病人醒了,可以进去探视,”扫了两人一眼补充道“一次只能进去一个。”
沈叔北正想说‘你先进去’,苏筱走过来给了他响亮的一耳光
“告诉他好好休息。”
转身离去,高跟鞋渐行渐远,沈叔北毫无察觉护士惊异的目光,推门进去,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躺在床上,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刚才苏筱不是没有说完 ,她不会为自己解答这个问题。
模模糊糊的前因后果如柠檬汁在心头打翻,激得沈叔北喉咙一阵铁锈味。
“对不起”他哽咽着,跪坐在任遥远的床边。
任遥远面色如金,摇了摇头,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沈叔北握住,看着苍白的手臂上刺目的划痕,终于溃不成声。
任遥远太过虚弱,精力不支早早昏睡过去,沈叔北握着他的手守了他一夜,在黑暗中用眼睛抚摸对方的轮廓,任遥远的手太凉,他总想给他捂热乎,结果是徒劳。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日本这样守着任遥远,那个时候只有惊慌,生怕自己的鲁莽害了对方。大概是因为得到了就不太珍惜,这种担心已经在潜意识中不见踪影了。
他急于把任遥远拽进自己认为正确的范围内,其实和他二十几年来所面对的遭遇没有区别吧。
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直怀抱着拯救对方的想法是可笑的,任遥远的大部分人生,和自己毫无瓜葛。他喜欢的人是经过那样的童年,那样的少年,才来到他面前的。他爱上的是此时此刻的这个人,其它的他从来没有资格。
第33章 完结
任遥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回到了小时候,他也分不清那时的孤独是快乐还是悲伤。
梦里有樱花树、紫阳花、有那张安详的脸。母亲拿了钱,让他去超市买牛奶,其实附近有便利店,但是母亲坚持要他坐地铁去很远的超市,出门时说“我走了”,母亲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逆光,他看不清楚母亲的表情,想来是如常的温柔,如果他仔细看一看应该能看见眼泪或不舍,不过那时候血缘并没有起作用。他在街上摇摇晃晃,拎着一瓶奶,隆冬季节已经没什么人,他看着嘴里吐出的白气,想着明天能不能溜出去看馆长画画。
只是那一次没有人回应他的‘我回来了’。
他似有所感,打开厨房的门,密闭的空间里一股气流扑在他的脸上,他的脑袋瞬间昏沉,母亲躺在地上,双手放在胸前,嘴角微微翘起,那是他看过的她最美的样子。他其实没有慌张过,当他发现母亲看着某一个方向就会默默饮泣时,他就感觉她已经没有什么眷念了,她不快乐,那种不快乐的气息弥漫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日益增加,活着对她来说是痛苦是折磨,是刀尖抵在心口,悬而不决还不如一死了之。
他有时也会想,母亲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有没有想过年幼的儿子会有什么意外,答案已经不得而知。
后来怎么样已经模糊了,邻居报了警,警察确定是自杀,联系了父亲,自己被带到救助站呆了两天,母亲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他一直怀疑自己,如果自己不出生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好一点,母亲可以远走高飞,父亲的家庭也不至于鸡飞狗跳。所以当那个女人怒目切齿的谩骂时,他其实得到了某种保护,自己的存在终于有了合理的意义,赎罪,赎母亲的罪,赎自己的罪。
梦境变得模糊,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条空空荡荡的长街,漫无目的。
翌日清晨,沈叔北让医生再次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两人离开了医院。一路上都只有沉默,两人似乎都不愿提起昨夜之事。任遥远想什么他不知道,沈叔北只怕弄巧成拙。车子一路开到小区,没有人下车,正值上班时间停车场几乎没有车,空气像被压缩了一样让人产生窒息感。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同时开口。
“不是对不起。”沈叔北扳过他的身子,摇了摇头“你的所有东西,从头到尾都是你这二十多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好的坏的别人都无权置喙,只有你有资格判断。你从来都只用对得起你自己。”
沈叔北搂过他,摸了摸他细长的眼睑,手指穿进发丝。
“是我不好,我太着急了,我真的只想让你快乐一点,其实你是乞丐还是国王我都无所谓的,我说过了,我爱的这个人是任遥远,你是怎样的我都爱的。”
“我也爱你。”任遥远哽咽。
“任遥远,人是为自己活的,你觉得有价值就是有价值,谁管你都让他们滚蛋。被蒙着眼睛带进斗兽场和自己昂首挺胸的走进去,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同。过去、现在、未来,人本来就是这么简单地组成起来的。”
“我知道,我迈不过去。”
“没关系,还有很多时间。”
沈叔北捧过他的头,有舌尖舔了舔对方的泪水,咸咸的激起某种涟漪,仿佛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