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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缈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去挂个脑科医院的号,但刚才他七窍流血了,这用幻觉没法解释啊!
他丧魂落魄地退出去,退到堂屋门外,以头抢着回廊上的木头柱子,苦苦思索,可是什么都思索不出来,而且似乎还开始失忆……
过了几分钟,一无所获的淳于扬也走出堂屋,顺手带上大门:“你怎么了?”
“我……”唐缈努力睁开眼睛又闭上,“好困……”
“别睡,我们一起去后院找姥姥,”淳于扬说,“我怀疑她和你一样有些神志不清。”
可是唐缈真的困了,他头抵着柱子缓缓地往下滑,等滑到整个人都蹲着时,突然肩膀往前一冲,均匀轻微地打起鼾来。问题是他从不打鼾,这次大约是鼻腔或者喉咙附近有东西阻碍着他的呼吸。
淳于扬赶忙推他,他纹丝不动。
淳于扬便想把他的脸掰过来瞧一下,结果脸是转过来了,睡还是照样睡。没有办法,淳于扬只好托着他的腋下把他架起来,无奈地问:“你到底又中了什么毒啊?”
这种毒毫无踪迹可寻,它让唐缈七窍流血,可也许不致命,真是诡谲。
“每天中一种毒,你让我怎么来得及救呢?”淳于扬叹息。
他想起更要紧的事,连忙腾出一只手来捏唐缈的脸:“快别睡,你那什么蛊毒的解药呢?你如果不拿出来,到了中午,你的谎话就要被戳破了!”
唐缈哪里还叫得醒,此时把唐家炸了他都不会醒,他垂着脑袋吊在淳于扬身上,额发遮住了眼睛,睡得可香。
淳于扬叹了一口气,心想戳破就戳破吧,反正有我呢,量那几个人也不敢越过我对他怎样。
他躬身把唐缈背了起来,正打算要走,突然从姥姥的正房里扔出一个小纸包,落在他的脚边。
“……”
他捡起纸包展开,发现里面装着七粒褐色的小丸药。
淳于扬皱起眉头,望向正房的门缝,黑暗的缝隙中有东西滑过,发出轻微的悉索声,并且立即平静下来。
奇怪,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把门关严了,现在又是什么东西把它打开了?风么?
他摊开包裹药丸的纸看了一眼,原来是张日历,日期为前天,显然是从厨房的那本农历上撕下来的,且十有八九是唐缈撕的。
“所以这是蛊毒解药?”他问自己,也是问正房里的东西。
没人回答,黑黢黢的门缝里只吹出了穿堂风。
他慢慢接近门缝,正要探头去看,突然门板“砰”地一声合拢,彻底把他阻隔在外。
“……”他问,“是姥姥吗?”
不管是不是姥姥,总之都不打算和他说话,他迟疑片刻,收好解药,背着唐缈往前院走去。
唐画正在厨房里玩猫,听到声音后冲出来迎接。淳于扬将熟睡的唐缈放在灶台后的稻草堆上,唐画又去摸哥哥的脸,说:“缈,魂飞啦。”
“什么?”淳于扬问。
“飞飞!”唐画认真地扇动双臂,作飞翔状。
一丝不安油然而生,淳于扬又问:“魂会回来吗?”
唐画拍拍唐缈的胸口,摸索着从地上搓起一点灰土,揉在唐缈的耳垂上,说:“魂回来。”
“他的魂在哪里?”淳于扬问。
“天上。”唐画理所当然地说。
“那我的魂呢,画儿的魂呢?”
唐画举起自己的小手,摊开手掌,右手指着左手无名指根说:“这里!”
她说得那样笃定,可她的话又能信几分?她甚至还不能完全分清现实和幻想的区别。
唐缈像个婴儿似的熟睡着,气息平稳,面容恬静,唯一显得不太和谐的地方是他白皙的脸上那几道细小划伤。
淳于扬百思不得其解,为了缓解情绪,他摸摸唐画的小脑袋说:“万一哪天我的魂飞了,你也得帮忙叫回来哦。”
唐画点头,继续搓揉着唐缈的耳垂,后者一丝醒的迹象都没有,只是昏睡。
淳于扬蹲在唐缈身边观察,神色凝重。
唐画也趴在草堆上,脑袋上顶着两根自己梳的小辫子,一根冲天,一根向地。淳于扬闻到她头发上传来的酸味,皱眉问:“你几天没洗澡了?”
说到洗澡,淳于扬立刻又想起饮水紧张的问题,他想去接雨水,又放心不下唐缈,但两相权宜,觉得还是生存第一,于是摸摸唐画的头后出去了。
淳于扬的离开让唐画感到惋惜,但并不难过,因为她也很喜欢跟唐缈呆着。
熟睡的唐缈在轻轻呻吟,说:“……什么……画……”
“?”唐画指着自己,“画?”
她发现了异常,摸索着抓住了唐缈的手,连声说:“呀呀呀呀啊呀呀……”但“呀”了半天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只聪明灵光的白猫钻在门旁的猫洞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唐画放开唐缈,跑过去抱住了猫,说:“画儿怕。”
猫也怕,因此蜷着身体不敢动,一人一猫紧紧依偎在屋角,等待唐缈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
第39章 突变之三
唐缈在做梦; 做的是一个无头无脑; 非常诡异; 但又相当真实的梦。
他在梦里听到的与看到的都仿佛亲身经历; 然而他又绝没有身临其地; 口出其言。
唐缈觉得那应该是春季,早春三月或者四月上旬,不会再晚了,因为街上的人还穿着棉袍。
棉袍……好奇怪; 如今城里还有人穿棉袍吗?这种袍子倒是在老电影里见过; 但那都是哪辈子的事了!
奇怪奇怪……
天气很好; 阳光和煦; 空气中飘来梅花绽放的隐约香气。
他坐在一扇小窗前; 俯视着街道上拥挤的人群,心里像是绷着点儿事; 情绪配不上这明媚欢快的景色。
人群很激昂; 发出轰轰的响声,有人敲锣打鼓; 有人吹奏西洋乐器; 有人举着横幅,有人挥动小旗呼喊口号。队伍太长了,似乎走也走不完; 两旁有许多看热闹的人蜂拥着,都想挤到前面去……
他们在干什么?
像是游行,而且是为了一些喜事游行; 因为感觉得到那种快乐,队伍中的每个人都像是很快乐。
他看到那些穿着深色长袍的女学生了,她们胸口还别着花,一边走一边挥舞着小旗子。
有个男人在他身后说:“你要控制好他/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你看看你的手。”
他便看自己的手,手掌没有什么异常,翻过来看手背,才发现十根长长的手指甲全部呈黑色,跟墨染了似的,有些吓人。
他看了手指半晌,故意轻描淡写说:“都是这样的。”
他听不见自己说话,但那男人的声音却非常清晰:“唉,你不要骗我……但愿你能活过三十岁。”
他转身寻找那男人,却看不见他的脸。
那人藏在阴影里,阳光太热烈了,所照之处白花花一片,暗处又毫无过渡得像黑夜。
他转头继续看街上的人,横幅上有许多硕大的字,但不知为什么看上去都是乱的扭的,虽说是中国字,却一个都认不得。
倒是看见一副巨大的男子的画像——画在白布上,画得也不好,有鼻子有眼但绝对认不出是谁,只知道头发梳理得整齐,方额广颐,像是个端正的中年男人。
他不再关注画像,又往游行队伍的前方望去,但是视线受阻,仿佛在看弥漫的云层。
这时候男人喊他:“走吧。”
于是他站起来,并没走成,而是坠落隧道,毫无预兆急速下坠……
星辰仿佛在他身边穿梭流逝……
继续下坠……一直坠到乌有之地……
……
唐缈轻呼一声,猛然惊醒,觉得自己头疼得快要炸开似的,胸口则沉重喘不过气来,过了片刻才发现原来是被唐画压到了。小姑娘趴在他身上,睁着无神的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用双手搓揉他的耳垂。
“画儿……”唐缈艰涩地问,“你……在干嘛?”
“魂回来了!”唐画欢喜地叫道,“缈,魂!”
唐缈完全不明白她在喊什么,想揉捏剧痛的眉心,却发现连抬手的微弱力气都没有。
“啊,头好疼……”他喃喃。
唐画摸到他的脸,神秘地说:“虫虫凶。”
唐缈终于把手举了起来,无力地搭在自己的前额:“你说什么?”
“在里面。”唐画说,“缈里面。”
“……”唐缈撤开手问,“你说什么?”
唐画没回答,听到响动的司徒湖山却从碗橱后探出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样子:“我的老天爷,你个小王八蛋终于醒了!”
唐缈虚弱地问:“原来是表舅爷……我睡了很久?”
“岂止是很久!”司徒湖山指着客堂方向说,“你去看堂屋里的座钟,你睡了整整二十个小时!现在都第二天上午了,太阳都升得老高了!”
唐缈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怎么可能?”
司徒湖山叫道:“是啊,怎么可能呢?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能睡的猪头!二十个小时啊你娃哈儿!我跟淳于扬商量说要把你埋了,堆个小坟头,再立个碑,上面写‘睡死的’,但那小子怎么都不愿意,估计还憋着劲儿要为你守寡!”
唐缈轻推开唐画,撑着坐起来,忍过一阵眩晕和虚弱无力,用手扶着额头说:“我以为我只睡了二十分钟。”
司徒湖山絮叨:“你个不孝子孙,把我老人家困在这里,自己却跑去睡睡睡睡得香!你这种行为叫做数典忘宗,放在过去是要天打五雷轰的,搞不好还要浸猪笼……”
唐缈对待表舅爷的抱怨从来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往心里去。他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突然翻过手看自己的指甲,顿时头顶如同雷轰电掣,呆住了。
他的指甲上有一条黑线。
黑线是竖着的,和手指甲生长的方向一致,大约两毫米粗细,在指甲的方寸之地已经极为醒目了。
真像有谁趁他睡着时恶作剧,用黑笔在他十个指甲上每个画了一道。可惜目前唐家不存在这个人,况且当他把鞋袜脱下后,发现脚趾甲上也有黑线,而且更粗。
他愣怔地盯着指甲,感觉到头晕目眩,简直连坐都坐不住。
他还记得那个梦,在梦里他的指甲漆黑,并且不断有人说“不能这样”“控制好”,以及“希望你能活过三十岁”……
那梦是真的吗?曾经发生过吗?
如果曾发生过,他怎么毫无记忆?如果是假的,为什么又会投射进现实?
日有所思,夜行为梦,他白天到底想到什么了,才会做那样的梦?
司徒湖山问:“唐缈,你干嘛老盯着自己的手看?”
唐缈把手放下:“没事……”
“莫名其妙,神神叨叨!”司徒湖山评价,关上碗橱门走了。
唐缈举起十根手指,转向唐画问:“画儿知道吗?”
唐画看不见,但她隐约知道,只是说不清楚,于是充满安慰地贴在唐缈的胳膊上,就像白猫贴着她一样。
这时淳于扬走进厨房,唐缈又举着手问他:“我怎么了?”
淳于扬发现他醒了,喜色从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平静地说:“你睡觉时就变成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舒服?唐缈活动了一下关节,觉得那倒没有,只是浑身乏力,也许单纯因为睡久了。
淳于扬蹲到他身前,把小纸包递过来:“喏,解药还给你。因为又过去了一天,所以我们吃了四粒——其余三个人是我给他们的——还剩最后三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