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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虹看着他需要侧头走出房门的背影,心想,儿子果然是长大了啊。
他不知道他妈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只是拉着公交车的吊环,忍受着各种烟味汗味脚臭味和无数脚印。幸好老子今天没穿白的,他心道,那双刚买回来金贵着呢。
苏峻平在大妈中推挤着下了车,一下车就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空气,那空气混杂着猪肉和禽类粪便的芬芳。嗯,是菜市场的味道,苏峻平这么想着跐溜一下钻到了粥店里,在门口的服务员只听见门铃叮铃一响,有人倚在柜台上已经报好了粥名。
他捡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百无聊赖的玩了会儿手机,塞回裤袋里看外面的风景。忽然,他瞧见了一个背影。牛仔裤的裤管松松垮垮的卷起,白t恤随着弯腰弓起一道明显的脊骨,苏峻平见他在同人说话,微笑着侧了侧头,露出半张漂亮的面孔。
是陈一霖。
苏峻平觉得糟糕了一天总算出现了好事,格外兴奋地拍了拍玻璃,气沉丹田一声吼:“阿霖!陈一霖!喂!”
陈一霖毫无所觉,倒是粥店的服务员被吓得不轻,想赶紧打发走这位大爷,飞快的打包好,塞给了苏峻平。
苏峻平接过推开玻璃门,蹦蹦跳跳的朝陈一霖冲过去。
陈一霖同人讲完了话,正在往回走,手里托着个巨大的扁担,上面满是豆子。
他忽的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手一抖,满扁担的绿豆咕噜噜滚了一地。
☆、第十三章
苏峻平一看自己干的好事,愧疚的不行,马上蹲下帮他捡绿豆,一抬头见陈一霖拧着眉,唇色发白,愧疚之心更深了。
“阿霖,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啊。”
陈一霖似乎在发呆,喊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冲他笑笑:“不要紧,我拿个扫帚过来,你等着。”
苏峻平站在那儿,想去帮忙却发现毫无用武之地,长手长脚无处安放,觉得微妙的尴尬。
他一尴尬就要没话找话:“阿霖你要弄绿豆干嘛?”
陈一霖在掸灰尘,闻言顿了顿道:“我家是做糕点店的,这个绿豆用来做绿豆糕。”
苏峻平一听两眼发亮,缠着他去他家店看一趟,陈一霖被他烦得受不了,领着他去了。
大菜场全名“第一农贸市场”,处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自有别家菜市场没有的派头,苏峻平印象中来过几次,可如果陈一霖不领着他,他根本找不到这家店。
太偏了。苏峻平想,躲在小巷子的半中央,不是抄小路谁也不会留心到。
陈一霖领着他在前面走,后脑勺像长眼睛似的回道:“好地段太贵,这边便宜多了。”
他拉开门,苏峻平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一种干燥又馥郁的谷物香气。
这家小店铺的采光很差,下午四五点已全然照不着太阳,唯有墙上一扇又小又高的窗流淌出几缕光明。苏峻平不必抬头就能看见天花板上吊着的日光灯和风扇,一律是黑漆漆的,灯正对下方便是一格一格的点心架子,有绿豆糕、栗蓉糕、枣泥糕、马蹄红豆糕,最下层有两个半的馒头,搁久了浅浅的泛黄。
陈一霖拨开麻袋和塑料桶,苏峻平就见着了铺着面粉的桌子,旁边有两个小板凳,陈一霖递给他一个。
苏峻平诚惶诚恐的接过,小心翼翼的把屁股沾上个边儿,那板凳太小还晃悠悠的,他真怕用力把它给压碎了。
一时无话,还是陈一霖先起了话头:“要水么?”
苏峻平忙说不用,可陈一霖已经站起身来,给他倒了杯白开:“这里只有这个,凑活着喝吧。”
“谢谢。”
陈一霖蹲在门口洗豆子,正是刚撒了的那批,苏峻平捧着搪瓷杯走近,蹲在他身边,看他专心致志的洗,那神情和做数学难题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似乎没什么两样,可苏峻平捧着杯子灌了两大口,他尝到了自来水奇怪的味道,舔了舔唇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
好像有什么两样。
在这里,这个采光糟糕透顶的地方,夜色似乎降临的格外的快,陈一霖的侧脸带上了黯淡的光圈,摘下眼镜看,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两人正沉默着,就见一个老妇人走近,头上包着乡下老太最常见的格子布,陈一霖喊:“奶奶。”
他侧过身子让老人进来,介绍苏峻平说:“这是我同学。”苏峻平立马规规矩矩的向老太太问了好,恭谨程度远超于他的亲奶奶。
老太太见到苏峻平很高兴似的,嘴里嘟哝了几声“乖囡囡”,问了他好多学校里的问题,苏峻平全都答得认认真真,尤其是和陈一霖有关的,恨不得把所有溢美之词添在他身上,可惜他没多少文化,只能一个劲儿的说“好,很好,特别好”。
幸好老太太也没多大文化,因而交流的十分顺畅,只是她有些耳背,需要声音大些。苏峻平哄得她十分开心,一直笑个不停,最后拿出些糕点让他带走。苏峻平当然是不肯收的。
陈一霖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好了绿豆,用布擦了擦手走过来说:“你就收下吧。”
苏峻平有点迟疑,陈一霖干脆接过来塞到他手上,转头跟老太太说:“我出去送送他。”拉着苏峻平走了出去。
一路无话,苏峻平正神游天外,忽的感到一阵金灿灿的亮光,发现已经到了巷子口,陈一霖正预备往回走,他连忙拉住他。
“这个……我还是不能收,真的,我心意领了,但我不能收这个。”
陈一霖神色淡淡的:“奶奶说给你你就收着吧,推来推去的她反倒不高兴。”
苏峻平抓住油纸包,踌躇了好一会儿都不肯松手,陈一霖见状笑了起来,那点稀薄的太阳光都凝在他的眼角,熠熠生辉:“没事,我们家不差这一点。”苏峻平听了面上一阵红,就听他继续道,“其实生意没你想的那么差,知道这条巷子的人还挺多的。而且早上会推出去卖,上班族啊学生啊有不少人。”
苏峻平这才放下心来,收了点心,同陈一霖道了别乘车回家。
他在公车一看钟点发现时间偏晚,连忙蹬上楼,把冷得差不多的粥给热了,再小心的端过去,顺带还拿了个靠垫。
杨虹坐起来,好心情的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懂事?是不是出去的时候闯祸啦?”
苏峻平翻了个白眼:“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信用吗?我生气了,待会儿你自己把碗拿出去!”
他妈连忙忍着笑意安抚好不容易勤劳一回的儿子,苏峻平哼哼几声表示原谅,点开电视转了几个台,就靠在一旁恹恹的,不说话了。
杨虹毕竟养了他十多年,对这小兔崽子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见状立马知道他是受打击了,招招手叫他过来:“你要不要妈妈给你掏耳朵?”
“不要不要,”他在床上打了个滚,“我又不是三岁半。”
“人到八十岁也要掏耳朵的,过来,”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很久没给你掏耳朵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的吗。”
苏峻平不吭声,抱着靠垫又滚了滚,最终默默的爬了过去。
“就一下下哦,我自己可以的。”
“嗯嗯,我们家小峻最乖了,过来。”
“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真的不是三岁半。”
然而他靠在他妈身上,一被掏耳朵就昏昏欲睡,他妈用哄小孩的腔调说话他也懒得反驳。杨虹拉开窗帘,苏峻平不适的遮住眼睛,听见他妈说:“你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没有……”
“你觉得你能骗得过你妈吗?”
苏峻平愣了愣,觉得毫无可能,组织了下措辞解释起来:“我给你买粥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同学……”
杨虹听这一开头后再无声音,发现他已经倚着她睡着了,叹了口气,把那日益沉重的臭小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轻手轻脚出去了。
苏峻平听见关上门的咔哒一声,缓缓睁开眼睛。他虽然困,但不至于这么快睡着,只是不想面对他妈的追问。
怎么解释呢?那点惆怅来的莫名其妙,就像万千少年对各色皮带的执着,对把t恤塞进裤子还是抽出来的百般纠结,那是一点奇怪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小心思。
苏峻平想到后来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他爸没回来打搅他,他就在他们的房间里睡了一夜。
接下来几天是重复式的假期生活——吃饭、睡觉、玩游戏,勉强有个补习班调剂一下。
学生对假期一直很期待,甚至以后的日子要付出连读的代价也不能阻挡他们的热情。可当长久的假期摆在他们面前时,大多时间也只是虚度而过。
杨虹放了头几天假就上班去了,剩下一个败家儿子在家。
他每天下午两点准时起床,一边扒拉他妈给他准备好的饭菜,一边打开新电脑玩游戏,下午五点准时关电脑,确保他妈回家的时候没看到他嗜网成癫的样子,吃完饭陪他妈聊天或者散步,然后回房间继续玩,也许一两点,也许三四点,半夜乌漆墨黑的他放肆得很。
然后假期综合症就来了。
开学第一天闹钟疯狂地震动,苏峻平烦躁的砸了两个,还有一个在床头柜上大无畏的叫唤,喊得那叫一个嘶声力竭,苏峻平把它抠了电池扔地上,躲进被子几秒又使劲揉着自己的头发,一脸懊糟的爬起来。
他在刷牙的时候看见自己眼睛浮肿,活像被人揍了两拳似的,苏峻平企图笑一笑掩饰,牵动了他眼部肌肉,酸痛的他嗷嗷直叫。
完了完了,一不小心玩脱了,他想。
开头两节是语文课,按照语文老师棉花似的脾气,苏峻平一直把它当做补觉修行课,可他太得瑟了没做作业,只好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补作业。虽然陈一霖字迹端正准确率又高,可是无奈卷子实在太多,抄到后来他手都快抽筋了,那字龙飞凤舞的,一行写下来不带断笔。
总算在两节课里补好了作业,虽然字其丑无比被“雌孔雀”一顿冷嘲热讽,苏峻平也不在意了,精神萎靡的度过了上午。下午第一节体育课,王文杰约他打球。
“待会儿我们十二点五十就去,想休息的就先靠着睡会儿。”
苏峻平一琢磨,十二点十分午休开始,一点半结束,他只要一午休就睡觉,时间绰绰有余。因此吃完中饭一回来就趴在桌上养精蓄锐。
一到五十分手表叮叮作响,他觉得精神尚可,去洗了把脸下了楼。
这一走楼梯,就出问题了。
那几个打球的男生早就滚蛋,只有苏峻平先去洗了把脸,他走楼梯的时候整个楼道空无一人,静悄悄的。
十一班在三楼,照理说并不高,可他走了两层楼梯觉得头晕目眩喉咙发紧,隐约有种想吐的冲动。
苏峻平觉得自己可能是睡迷糊了,走到底楼又洗了把脸,然而他绕过操场去体育馆的那段路,那种发紧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苏峻平走到后来脚底打飘,几乎都站不稳。
“草!”他软绵绵地骂了句。
他想去体育馆找王文杰,发现大门依旧没开,只好慢吞吞挪着步子去底楼的偏门。
在那段糟糕的路程里,苏峻平好像听见了内脏随着他走路一颠一颠的声音——尤其是他的胃,水好像特别多,像个桶一样咣当咣当的到处乱撞,胃酸不断反到喉咙上烧得他喉咙火辣辣的疼。
苏峻平手脚并用的跑到地下室,隐约看见一大块废弃的跳高垫,他连忙扑上去,躺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