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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冉听着这些话,脑袋里嗡嗡响,疑惑、恐惧、愧疚……种种情绪翻江倒海,把他的意识搅成一片混沌的暗流。他无从思考,索性一言不发,盯着脚下深灰色的地面。
孙阳看差不多了,加把劲煽风点火:“你不用害怕,我们没有恶意。之前你在酒吧唱歌,我家老板去过几次,挺……”孙阳斟酌了一下用词:“赏识你的。本来也想和你交个朋友,正好你又遇上麻烦,他乐得雪中送炭。”
陈冉的脑子终于转动起来,酒吧里客人又多又杂,男的女的有权有势的,跟他三番五次示好的也不是没有,可如果是这样的话……
陈冉犹豫片刻,抬起头,一瞬间眼神澄明清澈,他看着孙阳的眼睛,带着类似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如果是这样,那我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责任,我们素不相识,这么大的情,我不敢领。”他陈冉虽说穷,但原则和尊严还是有的,现在对方明摆着趁人之危,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现在答应了,让他以后怎么还?
孙阳饶是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此刻也差点气得七窍流血而死,心里骂道,这今天是遇上了什么奇葩啊?以为自己是圣母吗?见过不识抬举的,但真没见过不识抬举到如此清奇地步的!
他看着陈冉摇摇晃晃站起身,看意思这就要甩脸子走人,心想着自己一夜没睡就这么回去不知道要被沈宜修骂成什么样,一时心急又不知道怎么办,电光火石之间,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叫住陈冉:“陈冉,我刚才也跟你提了,你撞死的那个女人,她有个女儿……”
陈冉转回身,定定看着他。
孙阳一看他这反应,心里镇定了七八分,面露无限惋惜,目光却是咄咄逼人:“那女孩儿叫田思思,今年四岁,基本认定了是自闭症,女孩爸爸没正经工作一副游手好闲无赖样,你现在把人家妈妈撞死了,没有赔偿金,你让小姑娘以后怎么活呀?这个责任,你在牢里能承担的起吗?”
陈冉一阵恍惚,一天一夜的紧张焦虑疲惫让他频临崩溃,他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昨夜的情景,一片混乱之中,那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女孩站在马路中间看着他,她的目光漠然而迷茫,秀丽的脸庞在车灯破碎灯光的照耀下一片惨白,接着,她回过头去,看见妈妈的身体在前方不远处像破旧棉被一样软弱无力地摊作一团,小女孩原地站着,忽然爆发出恐怖凄厉的尖叫,一声接着一声,像无数利剑呼啸着直刺入陈冉心底。
陈冉双手紧紧抓住桌沿,指甲几乎陷进木质纹理,他勉强站直身体,过了好半天,才沙哑地低声问:“那女孩儿……思思,现在怎么样了?”
孙阳趁热打铁,赶紧说:“跟她爸爸在一起,我们暂时把他们安置在医院附近的酒店里。……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帮你补偿她,一次性赔偿金再包括后面她的抚养、治疗、教育费用。只要你愿意赏光陪我老板吃个饭,交个朋友。”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孙阳语气里已经有些讽刺和不耐烦了。
小小的房间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陈冉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微动:“你说话能作数吗?”
孙阳笑了,语气变得轻快:“你放心。我一晚上不睡不是来跟你过家家的。再说我骗你干嘛呢,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陈冉知道这是句大实话,他一文不名有什么好骗的,而且他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好。我答应。”陈冉说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光了全身的力气,他有些虚弱地抬头看着孙阳:“我能见见思思吗?”
“当然可以。”孙阳心里大石终于落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你稍安勿躁,我们会很快去和那位田先生谈,然后给你办取保候审。”
……
三天后,陈冉从拘留所出来,孙阳站在车门旁边,双手抱胸,意兴阑珊地看着他。
“我们去哪儿?”陈冉坐进车后座,下意识把自己缩在角落里。
“别问了。不会把你卖了的。”孙阳发动车子,揶揄道,他这两天腿都快跑断了,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好言好语地说话。
“我想先回趟家。什么时候去看思思?”陈冉又问。
“回家干嘛?老板要见你,现在就得去。”孙阳从后视镜里观察他,又说:“思思嘛,明天吧。看老板的安排。”
陈冉不说话了,不自在地扭了扭,孙阳一眼看出他的心思:“我们现在去酒店,你先洗个澡,换洗衣服都准备好了。晚上,老板会在酒店跟你吃个饭。”
陈冉的心忽的一沉,手下意识抓住了车门把手。
孙阳瞥了一眼后视镜,轻蔑地一笑:“现在车速八十迈,你要是跳车摔死了,我可不负责。”
陈冉悻悻收回手,过了半天,又小声问:“你老板到底是谁?”他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把常去酒吧的客人筛了一遍,完全没头绪。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孙阳不耐烦道,打定主意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男的女的也不能告诉我?”可陈冉又执着地问。
“……”孙阳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撇撇嘴:“男的。”然后他迅速从后视镜里看陈冉,陈冉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车子停在一座风格清新典雅的酒店前,这里不在闹市区,看着像个度假村,环境很好,绿草茵茵,又是春末夏初,绚烂的花儿开了一树又一树。
陈冉下了车,抬头看看天空,夕阳正拖着最后一点红彤彤的尾巴,慢悠悠地落下去。
孙阳也跟着他下了车,站在他身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陈冉转过身,微仰头看着他。
夕阳余晖洒在陈冉白瓷般细致的脸上,给他年轻美丽的面孔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迷蒙又清澈的水光,把漫天云霞倒映在眼底。孙阳看着那样漂亮又带着稚气的眼睛,突然就有点心疼。
他故作轻松地微偏开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塞进陈冉手里:“我还有点事,你自己上去吧。洗个澡换好衣服,然后到二楼中餐厅等着,会有人接你的。”
陈冉紧紧攥着房卡,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他心里突然有点不想让孙阳走了,犹豫不安地说:“你不跟我上去?你不怕我……”
“你跑不了的。”孙阳淡定地说,看着陈冉的目光甚至有些悲悯,他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陈冉的头发,温和地说:“去吧。”
于是陈冉点点头,向酒店的旋转门走去,而在他身后,太阳终于落下去了,世界渐渐沉入一片黑暗。
孙阳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罪恶感,他双手合十,看了眼薄暮初降的天空,心里调侃般地嘀咕道:伤天害理的事可都是沈宜修让干的,有报应也别报应到我这啊,老天爷……
……
陈冉慢腾腾地上楼,他相信孙阳的话,到这个地步,他是没有别的办法的,只有听天由命了。还好,他一直都对听天由命很习惯。
豪华套房巨大的床上堆着几套衣服,陈冉随便翻了翻,都是按照他的尺码买的。他在床边呆坐了会儿,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突然手机响了,陈冉看见孙阳发来的短信:动作快点哦,他大概7点半到,别让他等你。
陈冉把手机扔到一边,起身去洗澡,然后随便在一堆衣服里拿了一条黑色九分裤和一件白色套头衫,胡乱套在身上,幽魂一样开门下楼去。二楼中餐厅里的服务员看见他,自然而然地把他领进最靠里的一个包间。
陈冉推门进去,见大圆桌上只摆了两套餐具,多余的椅子也已经撤走了。他无聊地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看一眼手机,7点50了,他又站起来四处走几步,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陈冉有点不知所措,最后倚在窗子旁边向下望去。窗子就在大堂门口斜上方,这酒店很私密,门口也没什么人,只有行李生无聊地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车声由远及近,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稳稳停在酒店门口。
陈冉的心怦怦跳,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酒店门童和行李生像蜜蜂看见花儿一样,一下子围上去了好几个,要给劳斯莱斯开车门。
后座右手位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长腿一跨下了车,他带着墨镜和棒球帽,穿着很随意,那男人随手抽出一叠钱散给服务生们作小费,脚步不停,身影很快从陈冉视线里消失了。
陈冉心慌意乱,赶紧在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好几口,刚把茶杯放下,舔了一下嘴唇,几步远的地方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晚餐
陈冉死死盯着深棕色的木门,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餐厅经理把门打开,刚刚他从窗外看到的高挑身影大步走了进来。男人一边摘下墨镜和帽子,一边朝他看过来,露出一个明媚轻快的笑容,英俊如天神一样的面孔顿时熠熠生辉,他柔和轻松地说:“陈冉吗?不好意思,久等了……”
陈冉:“……”
一刹那间,陈冉的三魂七魄都飞到天外去了,他愣愣地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人,好像坠入一个荒诞的梦境,在最不真实的梦里,他也不会想到,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会是——
他面前的男人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他挑了挑眉毛,用迷人的低沉嗓音说:“我是沈宜修。”
陈冉当然知道他是谁,即便他不追星不八卦,也是知道沈宜修的。这个从小三天两头出现在电视里,还不到三十岁就能在娱乐圈翻云覆雨的风云人物,他想不知道也很难。
沈宜修款款落座,拍拍身边的座位,对陈冉说:“过来坐啊。”
陈冉只得硬着头皮过去坐了,脑袋还不是很清楚。
“想吃什么?有忌口吗?”沈宜修一边扫着皮面烫金的菜牌,一边随口问。
陈冉硬生生逼着自己说:“没……都行。”
沈宜修还是那样轻松优雅随意,好像陈冉此刻所有震惊尴尬的表现都像走路喝水一样平常。
“那我就随便点几个这里做的不错的菜,主食你想吃什么?”
陈冉:“……”
沈宜修也不为难他,眨眨眼,笑道:“炸酱面怎么样?我在外地拍了两个月戏,特别想吃炸酱面。”
“……”,陈冉惊讶又羞怯地看着他。
“怎么?你觉得我不应该喜欢吃炸酱面?应该喜欢龙虾鹅肝鱼子酱?”沈宜修饶有兴趣地看他一眼,随口说:“其实越是平常的东西,越难做得好吃,也越能勾住人的胃,吃再多山珍海味,最喜欢的也不过是小时候爱吃的那几样。中国那么大,我看最能区分一个人故乡的,倒不是口音,而是口味。”
陈冉生涩地点点头,突兀地问道:“您是北京人?”
沈宜修终于从陈冉嘴里听见一句完整的话,很是高兴,笑道:“是啊。我父亲这边祖上多少代都是北京人,我母亲是云南人。”
陈冉又不说话,沈宜修也不在意,随手把菜牌给服务员,报了几个菜名,并点头微笑跟餐厅经理说了声谢谢。
包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安静的恨不能一根头发丝掉地上都能听见。陈冉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不敢看沈宜修,觉得整件事透着一股浓浓的荒诞。
可沈宜修看着他,气定神闲眼含笑意地看着他,就像在欣赏一件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