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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走吗?”
顾飒明见此快步走过去,竟然也会不知所措,他搂紧祁念的肩膀,半晌才说:“公司里有些急事,”他满是歉疚,还是忍不住说:“可以跟我一起去,休息室里可以睡觉。”
他们交颈相拥,祁念安静地将下巴靠在顾飒明的肩膀,贪婪汲取着顾飒明身上的温度、气味和感觉。
他知道,自己清楚的事情他哥哥也肯定清楚。
爸爸肯让他们见面,绝不是心血来潮。即使只是为了顾飒明,此时也绝不是忤逆祁文至的好时候。
“哥,”祁念叫他,缓慢地说,“你去忙吧,我没关系,而且。。。。。。我想在这住一晚。”
顾飒明摩挲着祁念后颈的手掌停下,退开半步,他低头,眼神复杂深沉,胶着良久,最终将吻落在祁念的额头。
“念念晚安。”
顾飒明嗓音很低,沉吟两秒,才说:“明天见。”
下楼后顾飒明没有再去茶室见祁文至,谢绝了季叔,径自开车走了。
祁念站在二楼阳台的窗口,看着车辆扬长而去,等别墅外重新彻底寂静下来,才穿过不长不短的走廊,沿着墙壁近乎无声地回到房间。
而短暂告别脑海里那些混乱、矛盾、演化得激烈的碎片后,它们迅速卷土重来,钻入神经,叫嚣着强烈的存在。
祁念很早就知道,但具体是哪一年不清楚了——在温哥华的那间郑亦婉所属且居住过的公寓里,总有一些蛛丝马迹,祁念结合阿姨偶尔无意说出来的话,很早就得知——离开云城前,他叫了将近十八年“妈妈”的何瑜,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开始无数次想起何瑜烙印在他心里,血肉模糊的,冷漠、嫌恶、轻视和狰狞的那些面孔。他曾经问过无数次的为什么有了答案。
而祁念再也找不到恨这样的情绪了,只有无尽的郁结和不甘堵在胸口。
除了回想当初一无所知地跟祁文至抵达温哥华,他站在高级病房外,看着泪流面目的阿姨,竟然不知道里面那位“和他有什么关系”的“远房亲戚”,就是他饱受病痛折磨而即将死去的妈妈,祁念难以平静。其余大多数时候祁念对“母亲”的概念依然模糊,生出的是一些模糊、微薄的感动。
但他把后来从阿姨口中得知的关于郑亦婉的许多事,都记在了心里。
郑亦婉不是云城人,早早出国定居,但生前提过很多次,希望在云城有一间房子,简约温馨,采光充沛,是一个家。
后来的郑亦婉会提祁文至,却从不提对祁文至存留的幻想。她只希望她住在那儿,可以像所有正常的惦念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样,时不时等来工作繁忙的儿子回家,享受天伦,简单幸福。
可她到死也没有等到。
于是祁念遵照郑亦婉的遗愿,回云城便买了一套已经装修好的,符合心中所有描述的房子。
六年过去,对祁念而言,曾经被蒙在鼓里,即使后来知晓的越来越多也影响轻微。他不在意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不在意郑亦婉的身份到底如何;不在意连阿姨都说对自己母亲很是牵挂的祁文至是不是薄情。。。。。。
直到不久之前,陈勋的转达却让一直心中波动平平的祁念陷入梦魇。
他才发现,忌日就在他生日后一天的母亲、原本可以拥有坦荡亮丽人生的顾飒明,都是为了保护他,付出了沉重而不可估量的代价。
包括生命、前途,乃至一整个人生。
祁念闭着眼,拽着顾飒明那句晚安却没有睡意,蜷缩在被子下的四肢发冷。泪水毫无预兆地流下,冰冷地打湿皮肤、鬓发和枕头,没有一丝温度。
祁念纹丝不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作者有话说:
陈勋说的就是,祁念当初什么也不知道但前文写了的事。祁念去了温哥华为什么没见到妈妈,哥哥为什么向何瑜妥协等等。
第八十四章 (上)
次日,晨光微熹,祁念少有拖延地睁眼坐起,望着被面的眼神空洞。
他几乎没怎么睡,一直待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清醒又混沌,连眼泪都是无意识在流,然后脸上的湿逐渐干涸,醒来一如往常,好似找不到那些脆弱和崩溃的踪影了。
祁念洗漱后换好自己的衣服,将床简单铺整齐,收拾干净,出了房门。
楼下厨房里的佣人正有条不紊地做着早餐,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给这座设计优美、奢华而附着着些许温度的别墅染上更多烟火气息。
祁念所熟悉的那位佣人见到他,放下手里打扫的活儿,上前问候道:“祁念少爷,怎么起得这么早?先生刚刚还说让我们不要去打扰,想让您多睡会儿。”
“爸爸呢?”
“先生去外面散步了,按往常应该在花园里。”
她见祁念安安静静不作声,却迈腿就往大门方向要出去,赶紧拦住,一边说“外面露水还重”,一边去取了件深色羊毛外套让祁念披着。
“这儿不比在人多车多的地方,大清早别着凉了,”佣人跟到大门前的台阶处,体贴得让人诧异,她往右侧那条石板路指了指,“往那边走绕过池塘,去花园最近,先生一般都在那儿。”
祁念穿过枝叶茂密的藤蔓架,踩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踏过溪渠,亭台轩榭不断,他走了一小段路,然后视野才变得开阔,看见祁文至站在了不远处的草坪里。
“爸爸。”祁念走近问好。
祁文至早在听见脚步声时便知道了,转身看他,说:“怎么起得这么早,没睡好?”
祁念垂了垂眼,不知该回答什么。
周围春色烂漫,不远处处于花期尾声的洋桔梗快谢了,纯白的花瓣仍旧在微风中晃动、轻颤。
“这是你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花,”祁文至淡淡开口,头一次提起也如同说着平常往事,“温度低了高了都开不了花,得恒温栽培,娇气得很,”他习惯性地点烟,“可这花不过是我当初觉得合适,随手在路边买了送给她的。”
祁念闻着烟味,皱起眉,犹豫片刻说:“爸爸,早上抽烟对身体不好。”
定看他两秒,祁文至笑了笑,将烟掐灭扔了。
“小念,”祁文至叫他,平视前方已经看熟看烂的景色,停顿了很久,继续说,“你跟你妈妈像,跟你哥哥也像,从小到大只要来牵你就很乖,也聪明。只是我从来没管过你,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无论是对你还是飒明。”
祁念神色平静地在听,没什么表情变化。
祁文至说:“在温哥华六年,给你的零花钱你也从没动过,爸爸都知道,所以——”他抬手抚着祁念后背,带人往回走,玩笑般自嘲地说,“现在再想管你,和现在还想让花再开久一点一样,好像已经不够格了。”
祁念一路喉咙发涩,在快要走出花园时,终于艰难地开了口:“。。。。。。爸爸,我有件东西给你。”
祁文至停下脚步,耐心地低头看向他。
他一直握成拳缩在袖口里的手指动了动,伸出来,缓缓打开,攥太久的掌心里出了点汗,手也在微微颤抖。
掌心里躺的是片孤零零又普通的钥匙,因为沾了汗渍反着细微的光。
它能打开那套简约温馨、采光充足的房子。
这天临近中午,祁氏总部召开的简短会议才迟迟开始。
作为滨海度假村项目目前的总负责人,顾飒明坐在原位,进行了精简而全面的汇报,最终结论是度假村项目已渡过危机,包括工程在内各项工作也早已进入初步动工阶段,没有再叫停的道理。
可期间祁文至一言不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底下其余一干人等见董事长没有表态,便也都跟个鹌鹑似的左顾右盼,低头装哑巴,就是不得不出来打个圆场的人也是语焉不详。
不出半小时,在尴尬又略显忐忑的氛围里,会议结束。
散会后,搭乘电梯下楼的公司高层三三两两,纷纷窃窃私语——一向相处和睦、没让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为难过的董事长和少东家,怎么突然就不对付了?
众人难免结合这段时间流传、发酵的一些传言,心中的揣测顿时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顾飒明合上通宵做出来的文件,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上的东西,刚出会议室就被叫住了。
“顾总,顾总经理,”崔秘书追出来,说,“董事长想单独找您谈谈。”
崔秘书在公司多年,跟在祁文至身边一向守口如瓶,但这回好意提醒道:“虽然连我也不清楚,但董事长不见得是要动真格。”她面露为难,点到为止。
顾飒明闻言挑了挑眉,道了谢,重新推门进去,也不知把这提醒听进去没有。
祁文至找他单独谈谈,破天荒的,开口说的却不是公事:“祁念在家里不适应,没睡好,上午我已经让老季送回去了。”
“没什么打算?”
顾飒明说:“看董事长希望我有什么打算。”
祁文至坐在椅子上,撩起眼皮,语气很冷地反问:“我有什么打算你不清楚么,可你按我的打算做过么?连给祁念连带他妈妈的那点股份你都拿了,我还能希望你怎么打算?”
实则是使用父亲这个身份,他久违地动了些怒火,声音抬高:“是希望你跟六年前一样,照顾亲弟弟的方式就是把他往床上带,拿捏在手里死死的谁也没办法劝?”
顾飒明下颌紧绷,被扼住七寸一般,久违地感到不能言语。
但他站着,也绝不是动摇和示弱。
“股东大会前先休息几天吧,”祁文至敛了情绪,有些疲惫,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好似语重心长地劝告,“外面风风雨雨怎么吹,我们都知道,但两年内想坐到集团总经理的位置,换几个儿子来可能都是痴心妄想。飒明,我一直都很高兴和骄傲,你是凭自己的能力拥有了今天这一切——”
顾飒明知道他的父亲想说什么,意图在哪儿。
“——如果因为走错一步,就此功亏一篑,真的值得么?”
而当这些话问出来,正如崔秘书所言,顾飒明的心却可以稍微踏实放下。
“总经理的位子只要是能胜任者,谁坐都可以,父亲,”他笑了一下,“不过下一步究竟会不会错,谁也不知道,您怎么就知道您的下一步,一定正确?”
不动声色地僵持了一会儿,顾飒明颔首告退,并提醒道:“这几天的事我会全权交由苏成林和副总经理代劳,我先下班了。”
他忽视祁文至铁青复杂的脸色,便是真的潇洒阔步,径直离开,连办公室也没回,从停车场开车走了。
第八十四章 (下)
车辆开上环线路,堵了两个红灯路口,顾飒明想到祁念,临时起意拐弯换了个方向,在市区内人流密集的百货商场前停了车。
顾飒明下车后,从侧面的玻璃大门处走进商场。
他经过一楼富丽堂皇的奢侈品区域,目的明确地去往超市。
在货架前,说是挑选,不如说是每个来一样,他也不知道哪个好、哪个祁念会更喜欢,只觉得不能太敷衍,便动作生疏地拿起来看两眼,然后统统扔进推车里。
——如果按高中那会儿的来,只要是玩偶、娃娃,小孩儿口味的零食,各式各样的玩具,祁念都喜欢。
但更准确一点,祁念貌似是什么都喜欢。
做不得假的,少年还穿校服时,放学路上,骄阳映在颊边,风落在耳廓,连一根五毛钱的冰棍,祁念从顾飒明手里接过,舔两下,都会拿弯弯的眼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