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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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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回手时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明白了什么,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两眼发光:“你是来找周锡的?”
  听到“周锡”俩字,白于煁终于给出了点反应,施舍他一眼,“走吧。”
  “不找啦?你给他打个电话呗。”
  白于煁眼眸发黯,低声答道:“他不在。”
  回去的路上梁覃想到一些事,冒出几个不解的疑惑在脑海绕圈圈,表情像便秘一样纠结:“阿煁,你…你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他这么久,是不是…是不是你在下面?”
  他不喜欢男人,但也不瞎,周锡除了身份处于被动地位,其他方面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压在身下的那个, 可在他一贯的认知里,白于煁这么要强,也不可能甘为人下啊。
  白于煁闭着眼,淡淡回他:“嗯。”
  梁覃差点惊呼出声,缓了一会儿又问:“你现在虽然表面屁事没有,但你不要以为我真的笨,你拿镜子好好照照自己,看看脸上有多难看,堪比沈西洋出国后的你,不,你现在这副模样,还要难看得多。”
  以前白于煁还会借酒消愁,在他面前倾诉怒骂,如今闷头垂眼的,刻写在面上的浓重失落溢于言表。
  梁覃探头,神神秘秘地:“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这也是他第二个问题。
  他代人把白于煁送回家那次,白于煁表现得越来越来在乎周锡,就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
  “是。”
  一切问题都顺利成章地解决。
  梁覃不说话了。
  第二日白于煁是独自来的,没等到人开门,倒是敲开了对面的门。
  “年轻人,别敲了。这家没人住。”对门邻居是一对老夫妻。
  “没人住?”白于煁绷着唇线,松了松大衣领口,手不知为何,轻微颤抖着:“不是有人么?”
  他查得清清楚楚,那人何时搬进来,每个月房租多少,租赁合同到期时间多少,一份资料来回看了好几遍。
  “你是来找姓周的那个孩子吧?”
  白于煁生硬点头。
  “那就对了,搬走才没两天,房子都退了。”老奶奶惋惜说道:“昨晚也是你吧小伙子,今天你又来,你不知道他家出了丧事吗?”
  “丧事?”白于煁微微一愣。
  “是妹妹,可漂亮的小姑娘。两个人在这里住了好多年啦,都是善良的孩子,没爹妈,经常照顾我们这对老人家,就在两三年前经常见不着人,后来偶然遇见一次,问了才知道是女孩子得了重病,哪知年边又回来了,我以为病好了,我和老头子还为他们开心,结果小周过来向我告别,万事由命,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他们不是大富大贵人家,你要是来问他们还钱的,我和老头子有点积蓄,他们帮我们不少,你要就拿去,别紧着去找去催,不定在哪儿难过着呢。”
  老奶奶絮叨念着,白于煁再没了敲门的力气。
  余颜颜临终前留给周锡留一句话。
  她说:“哥,来年…来年春天,你一定要来看我。”
  人在死亡面前,都显得苍白难看。
  余颜颜是笑着去的,周锡庆幸她得以解脱,却无法真正露出的笑容, 只是尽可能的,装作淡然一点,在她耳边说一说往事,让她在欢愉的记忆中里离开。
  生老病死是常态,但对于余颜颜来说,这一生实在短暂。
  他拖着可有可无的行李,抱着骨灰盒逃离这个城市,那天刚好小雨夹雪,淅淅沥沥落在皮肤上有些刺骨,联系到离孤儿院较近的墓园,买了一处好位置,埋了,立上石墓碑。
  石墓顶的照片,还是余颜颜十八岁,他为她庆祝成人礼时拍下的,白晃晃的牙齿,笑得很灿烂,中间往下是楷体篆刻,刻着墓碑主人的姓名和生辰。
  周锡看着看着,理智突然揉成一团,生出一股强烈的负面情绪。
  他好像有点失去方向。
  余颜颜的“颜颜”是假的,魂归故里的“故里”是假的,亲如兄妹的“兄妹”是假的,一声声又轻又甜的“哥”变成泡影,那些不小心闯进生命里的人,同吃同住的日日夜夜,也似梦幻一般,醒了就散了。
  收拾行李时,在余颜颜枕头下发现一张纸条,上面有一排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歪歪扭扭像画,写得很用力,仿佛是花尽了毕生精力。
  周锡只读了一遍,便再难忘记。
  “你可以平淡地活着,但一定要找个人陪你一起。”
  平淡是随波逐流,无味又孤独,才最令人可怕。所以,苦也好,乐也好,一定要有一个人,陪你走完这一生。
  天色暗了,灯光也暗了,他在墓园站了很久很久,头发被雨雪淋湿。
  周锡想,颜颜,没有人会永远陪着自己,把我们生下来的父母不会,养育我们长大的孤儿院院长和漂亮老师不会,你不会。
  他也不会。
  但是,每年春天,我定会来看你。


第二十三章 
  周锡顺道回了一趟孤儿院,前几年才添了一幢新楼,门口的海棠树变成两棵,又有许多才送进来的小孩在院子里奔跑,总会有一两个内向的,坐在小教室,透过碎花窗帘,看着欢闹的同伴发呆。
  老院长已经退休,他就随便逛逛。阔别多年,熟识的面孔净换成新人,倒有一个还在坚守的门卫叔叔眼尖认出他,热情打过招呼后塞给他一张纸条,摊开来看,是老院长的电话,他道过谢,将纸条揣在兜里,却没有拨通过。
  上街找房子的时候恰好看到有公司在招聘临时油漆工,一日三餐包吃,他觉得还行,最后在一家杂货店的隔壁租了单间,安顿好行李,就去那家公司报名。
  报名的人很多,大约一百来人,最终只有二十个人留下,四五人一组按顺序分配到不同楼层。周锡分到的组有两个年轻人,两个年纪稍大的,大家人不错,话都挺多,一个月相处下来,氛围很愉快。
  无论什么样的工作做久了都会感到枯燥,油漆工的生活节奏很慢,很陌生,虽然是临时的,但工程浩大,周锡喜欢这种活法,也能捕捉到其中的乐趣。
  公司规模不小,面积宽广,大多建筑还在施工阶段,设备不齐全,更不会供暖。中午工人摘掉手套,泡在冷水里把手搓洗干净,水像针一样刺进骨肉,指节有些泛红,有人抱怨,有人忍忍就过去了。
  洗完手,周锡像其他人那样,拿着提前送上来的盒饭走到外面,房间里味道太重,他们更愿意蹲在走廊里吃,捧着的塑料壳子会传来暖和的温度。
  “你们知不知道?”吃饭时间最是聊磕解乏,开口说话的人在五人之中年龄上排老大,家境不错,爱出来挣闲钱,打发日子:“这家公司听说原来姓李,建到一半被收购,改姓沈了。”
  “管他李家沈家,我不晓得,我只晓得咱们干了活有钱拿就行了。”一人接道,话糙理不糙,大家都哄哄笑起来,表示在理。
  “你们知道沈家不?”那人继续问,见大家兴致不高,专挑人来问:“小周你知道不?”
  周锡突然被点名,愣了一秒,而后摇头。
  这时有人插科打诨:“姓沈的多了去了,你说的哪一个?”
  “我也不知道。”老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笑道:“反正没事,我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带给你们听听。我侄儿在他们公司做职员,说他们老板的儿子,也就是沈家的少爷,在国外读书,攀上一亲家,这亲家来头可不小。”
  “哪家?”有年轻人捧场。
  “姓郑。”
  “啊!这个我听过。”另一人说,“我本家,同姓。”
  周锡不小心被排骨磕到牙龈上的嫩肉,疼得他急忙把骨头从嘴里吐出来,口腔里蔓延开淡淡的血腥味,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餐盒里剩一大半,他吃不下,就自顾埋着头,如同施了魔法,被定住,没有离开。
  一群人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可惜我听说这门亲事糊了。”
  这回换老大惊讶:“为什么?”
  “有一方不愿意了呗?”
  “哪方?”大家都围上去,对他的无稽之谈上了心,只有周锡独自蹲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猜肯定是女的那边反悔了。”
  “谁知道呢。”
  “他们这种人就喜欢搞门当户对。”
  “对了,从厕所得来的消息,据说过几天上头有人要来咱们这视察。”
  “就你说的那个沈家少爷?”
  “谁知道呢。”
  “哈哈你小子……”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得不亦乐乎,周锡起身时腿有点麻,将盒子扔进垃圾桶,谈笑声渐远,他只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是真的,那人一定很开心。
  这份临时工前后整整持续一个半月,才接近完工尾声,公司派人来察看进度时,正是所有人赶工的最后一天。
  他们原本在顶层,被换成二楼,周锡戴着帽子和口罩,厚重棉衣外套上拢了一件工作服,站在伸缩梯倒数第一阶,面前摆着一桶白漆,仰着脑袋认真粉刷天花板,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脖子有些酸痛。
  有“嗒嗒”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靠近,不知是谁用气声传话,操碎了心:“应该是监督咱们的人来了,大家动起手来,这会儿偷懒,指不定这一个多月的工资都没了。”
  周锡认为他说得很对,尽管自己不存在什么偷懒不偷懒的,这么一想,把坑坑洼洼的地方又抹了一遍。
  果然有三五个人前后走进来,负责他们工时的经理嗓门粗,声音辨识度很高,能听出是在做口述报告,接着有人回答,相比之下音色温和许多,“嗯”了一声,简洁有力。
  周锡一直背对着门口,脚下突然一滑,没踩稳,身体跟着颤了颤,受了惊吓,心好像也不可避免地咚咚跳起来,只记得提醒自己,不要回头。
  那是他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声音。
  他们说这里是沈家的资产,白于煁既然能来,那说明,两人和好了吧。
  一切都好了,他很幸福。周锡想,天气也开始回暖了。
  春天要来了。
  “你们没听到吗,白总让你们下来。”经理敞开嚷道,周锡思绪顷刻回笼。
  姓郑的年轻人一跃而下,见周锡纹丝不动,小声急唤:“周哥。”
  周锡几乎快要把劣质手套捏成碎片。
  他是背对着人,一梯一梯走下来的,似乎怕摔下去,走得很慢,空气凝结,有那么一刻,在场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遭殃。
  连经理都忍不住偷瞄旁边人的脸色,却没瞧出一点生气发怒的迹象,倒是温柔地盯着前方,他默默想,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吓人啊。
  周锡转身前不忘压低帽沿,摸了摸口罩是否戴好,才微微垂头,回过身,站在众人身后,跟着大家一起打招呼,恭恭敬敬的样子:“白总好。”
  白于煁没接话。
  经理出来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明天完工后准时在指定地点领薪水,然后对白于煁说:“白总,我们去上面吧,三楼有简陋的茶水间可以暂时休息,不必着急。”
  这是要走的意思,周锡藏在后面,抬了抬眼眸,悄悄分了一点余光过去,只能看见男人影影绰绰的身形轮廓,不敢看得太真切,生怕露馅。
  瘦了。
  沈西洋没来。
  这是反射性的想法。为什么瘦了,沈西洋怎么不来,他来不及细想个中缘由,便正好与那人投过来的视线对上,及时慌乱避开,背脊不自觉弯了几分,欲挡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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