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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给你泡一道茶。”霍姜拿起茶匙,轻拨茶叶入壶。
水开,灌到壶里,手腕握壶柄绕上三圈,洗茶沸水浇到含金蟾蜍身上,烫出一道桂香。再注水入壶,几息之后,一手扶腕,一手把壶,将二泡茶浆倒入茶海,从茶海分杯入盏,一道透天香就此煮好。
霍姜动作犹如行云流水,配上略带复古的着装,竟透出一股优雅,直逼人心。
“你常喝茶?”李斯文想到霍姜那个简陋出租屋,没办法想象他在家里摆弄茶道的样子。
霍姜点头,“从前我父亲总喝。但他喜欢普洱。我爱喝碧螺春。”
李斯文并不关心霍姜如何成人,他只想赶紧把霍姜近日的气焰杀掉,便提起了微博的事,“最近,宇哥想着给店里弄一个公共号,我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霍姜点头,“这事儿他已经和我说了。”
李斯文点头,继续说,“但他可能没有完全传达我的意思。我也知道,你的账号有很多粉丝,所以我给他的建议是,把账号买过来。今天请你来,也是想顺便问一下,你出价多少?”
如果是李斯文自己,他肯定不会卖掉这个账号,毕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拿来卖钱,要是他的微博有几万的粉丝,他也不会舍得那份热闹。
但那又如何?今天是他要买别人的账号,他不信霍姜有这样稳的心态,能把粉丝的认同看的比钱还重要。
就看霍姜有多大的见识,出多少价了。
哪知霍姜放下茶盏,微微一笑,“不多,一块钱就卖。”
这话让人吃惊,正好范鹏宇从厨房探出头来问,“什么一块钱。鱼要怎么吃?你们吃糖醋的还是红烧的?”
霍姜没回答他的问题,给他解释一块钱的来历,“李斯文说要买我的微博账号,问我开价多少,我不好意思多要,就叫价一块钱。”
范鹏宇有点吃惊,系着围裙走了出来,“开什么玩笑。我还能真买?那都是他说着玩的。”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想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哪知霍姜不给他机会,继续问道,“所以范哥不买喽?”
范鹏宇刚想接腔,就听李斯文问,“宇哥,到底买还是不买,你要想好。”
霍姜和李斯文都看着范鹏宇,范鹏宇骑虎难下,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道天平,一会儿左歪一下,一会儿右歪一下。
最终他想起霍姜昨天给他算的那笔账,无论如何也不肯占他这个便宜,“不行,我想买,但你出一块钱的话,我就不要了。”
这算个两全其美的说法,却激怒了李斯文。
霍姜之所以敢一块钱卖号,不就是仗着了解范鹏宇么?他今天一进家门儿不就是打了这个主意么?他有了个小有人气的微博,就好像突然有了身份加成,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不再像以前那个窝在厨房里的傻小子,敢和自己对呛了。
李斯文却不打算让霍姜下这个台阶,他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钱包,翻出一块钱递给霍姜。
“我买。”
“斯文!”范鹏宇低喝。
李斯文看都不看他一眼,将一元纸币递到了霍姜面前,“君子一言九鼎,不会你刚刚说过的话就不认了吧?”
这是范鹏宇第一次见李斯文咄咄逼人,也是他第一次见霍姜临危不乱。
霍姜也站了起来,用手将纸币轻蔑一拨,掷地有声道,“李斯文你搞错了。你买可以,但你能用自己的钱买么?你身上有一分钱是自己赚的么?如果今天,你能拿出自己赚的辛苦钱,哪怕是一块钱,我这个签了营销合同的微博账号也可以卖给你。但如果你连一块钱都出不起,就请你不要跟我说大话,我替你丢人。”说罢还冷笑一声。
李斯文仿佛被惊雷劈中,连范鹏宇都没反应过来霍姜说了什么。
第10章 错看
不过是轻飘飘的几句话,却让霍姜打了一场彻底的翻身仗,称心快意。
李斯文不过一个穷学生,身无长物,高中的时候靠家里养,念书的时候靠范鹏宇养,毕业之后又靠杨靖炤,从没有自己挣过一分钱,吃过一点苦,却被人时时刻刻奉为珍宝,捧成高洁如玉的白莲。
霍姜和李斯文差不多大,每日辛苦赚钱,拖家带口,最高薪的时候月收入过万,自给自足又从不惹是生非,却偏偏被人看扁看轻,踩成泥地里的尘土。
说穿了,这种偏见来自于他的懦弱与平庸。屡次被打击,却不敢还击反抗,所以懦弱。长久被压制,却没想过改变和上进,所以平庸。
上一次霍姜输得太惨,又无声无息,空留了满腹的不甘与冤屈。所以一旦有了喘息之机,就不肯重蹈覆辙。
霍姜是下了决心的,这一次,一定要一击毙命。
“你可知道喝茶为什么有这样繁琐的工序?”霍姜指了指桌上的茶案茶盏,继续道,“发扬茶德,妥用茶艺,为茶人修养之道。”
“何又为茶德?廉、美、和、敬。你可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
李斯文当然没有回答。霍姜也没打算等他。
“廉俭有德,美真康乐,和诚处事,敬爱为人。”
茶树朴素,茶叶普通,不美不显,却香气浓郁,陶冶人心。想到李斯文骄矜自持的为人,霍姜颇为不耻地总结,“我虽然是个伙夫,但好歹自食其力。我虽然比你会赚钱,可从来没有因此鄙视过一文不名的你,也没有看不起那些找不到工作的穷学生。我勤奋努力,既不偷懒,也不偷工,就算站在老板面前也心有底气。我过自己的日子,从未想过要与人比较,更没想过要踩着别人来凸显自己。可你不同……李同学,看来你喜欢喝茶,却没能以茶养性。”
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同时浇进了李斯文和范鹏宇两个人的心里。
不可反驳的屈辱迎面而来,李斯文豁然省悟,原来霍姜发那条备胎微博也好,穿这身正式的衣服也好,送一个昂贵的漂亮花篮也好,逼自己下厨也好,泡一道范鹏宇爱喝的好茶也好……都是为了激怒自己。
激怒自己一反镇定冷静的常态,一步步掉进设好的圈套里。激怒自己用偏激、小器的手段与他争执,然后以此羞辱自己……
范鹏宇所想又不同,他突然顿悟最近略微察觉到的不对。原来李斯文的性格并不是他心中那样纤尘不染。原来他也是个凡人,也有私欲。反倒是霍姜,刚刚的这番话又何尝不是说给他听,让他无地自容的同时,又对霍姜有了新的认识。
将李斯文从神坛上拉了下来,霍姜目的达成,便功成身退。他朝范鹏宇歉意一笑,“对不住了范哥,今天的饭怕是吃不好了,有事儿我们明天店里再聊吧。”
说完,便先行离去。
霍姜前脚出门,后脚就听见屋里瓷片碎裂的声音——应该是李斯文掀了茶案。
第二天,霍姜睡了个懒觉,没有按时起床。
等他被一大坨狗坐醒,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了。蠢狗哈着舌头在他脸上蹭啊蹭,仿佛对他赖床的行为非常鼓励。傻猫优雅地坐在床脚,一脸嫌弃,霍姜一抖被子,就跳到了床尾的桌上去。
霍姜慢悠悠起床,洗漱穿衣,给自己下了碗面,给一猫一狗煮了新鲜的鸡胸肉拌胡萝卜。一家子吃完饭,开始迎接崭新的一天。
霍姜走到川菜馆,都已经迟到俩小时了。他也没换衣服,也没直接去后厨,而是在一众人的围观下直接去了三楼会计室。
范鹏宇红着一双眼,一看就知道没睡好。
霍姜心里不太好受,喜欢一个人是一种习惯,哪怕时至今日,他也不忍心看见范鹏宇受到伤害。可即便是喜欢,当初范鹏宇说的那番略带嫌弃的话也言犹在耳。
霍姜强忍着内心波澜,平静坐下,轻轻道,“范哥,我是来辞职的。”
虽然已有预感,范鹏宇还是霍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霍姜。
“不行!说什么傻话。”
范鹏宇心存侥幸地想,霍姜一定是一时冲动,绝对不会是真得想走。要是他实在坚持,就让李斯文道个歉,没准他就回心转意了。可一想到昨晚李斯文质问自己,霍姜是不是喜欢自己时的样子……范鹏宇一阵心绞。李斯文现在认定了自己和霍姜“藕断丝连”,要是让他给霍姜道歉,不知又会生出什么波澜来。
范鹏宇正天人交战着,就听霍姜又说,“范哥,你是不是喜欢我?”
范鹏宇一惊,眼里的震惊变为了愠怒。
霍姜却不惧怕,继续问,“你对我的好,我能感觉到,所以才有此一问。要是我误会了,你就告诉我一声。”
不知为什么,霍姜问得坦荡,让范鹏宇无法否认。仿佛只要忍心说一个不字,就委屈了眼前这个人。
霍姜心下了然,却并不感激他的不忍。喜欢成了一种习惯,却不代表依然喜欢,为了获得自由,他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想到这里,霍姜认真地说,“范哥,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更没办法留在你这里工作了。也难怪李斯文对我是那个态度。话说回来,即便你对我没那方面的意思,我也得避嫌,毕竟李斯文对我有误会,我不想耽误你俩。”
范鹏宇恶狠狠道,“你别管他怎么想,我就问你是不是想辞职。你辞了我这里又要去哪里,你怎么生活?你以为外面的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姓蔡的什么样儿你又不是没见过,你就不怕换了地方还遇见他这样的人?到时候没有我,谁护着你?”
这倒是实话,放以前霍姜会感动,可放这会儿他并不认同。霍姜摇头,“范哥,所以我想去闯一闯。你不能什么事儿都替我做决定……你没有这个立场。你替我着想得越多,别人也就猜忌得越多。所以看起来你在保护我,实际上早就有看不见的刀子捅了我几百次。”
范鹏宇无法反驳,李斯文的那个小性子,每次都用软刀子刺霍姜。他也隐约知道一些,可一想到霍姜皮糙肉厚,自己就想用其他的方式补偿他算了。
原来霍姜看的这样清楚明白,也这样爱憎分明,容不得半点马虎。原来自己之前的衡量都是一厢情愿,原来一丁点的委屈和牺牲都是辱没了他。
想通这一点,范鹏宇突然觉得,自己根本没脸挽留霍姜。这个年轻人也丝毫没给自己留下后路,他不仅扒了李斯文的皮,也抽了自己的筋。
范鹏宇无力道,“你坐下,我多给你结三个月工钱。”
霍姜却摇头,“无功不受禄,你只结这个月的就好。”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风吹着窗外的白杨树叶响起沙沙的声音。眼前的这个青年站得笔直,他骄傲,倔强,正德,克己……
原来自己有眼无珠,完全看错了霍姜。
第11章 待兴
霍姜还没走出会计室,他辞职的消息就被门外路过的服务员传开了。
等他下了楼梯,准备去后厨和大家道别时,刘小溪已经带着几个平时比较要好的帮厨来送他了。一行人乌泱泱堵在厨房门口,蔡师傅一脸闷气地站在最后一个。
平心而论,如果霍姜肯听话,他是真心想收下他,毕竟他是老大,谁会嫌弃手下人能干呢?以往不对盘,也是因为立场不同罢了。他还以为跟范鹏宇暗示一下,再对霍姜施压,就能将人捏在手里,得到一位干将,哪成想霍姜辞工了。
年纪挺小,气性倒大。不过有时候,有志气多半因为太傲气。
想到这里,蔡师傅不甘寂寞地越过人群,朝霍姜语重心长道,“你辞了工,准备去哪里找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