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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人人皆有伤心事,冷暖自知,旁人若帮不上忙,倒不如永远不要问。
幸好欧洲那么大又那么美,能消磨辰光的地方总是不少的。
他们选了意大利。
Part I 绝美之城 La grande Bellezz
五月末是罗马的旅游旺季。
万物生发,珊珊可爱,暑热未至,春风沉醉。南欧永恒的天空高远而平静,阳光锋锐如有实质,好似天使米迦勒的剑尖。
两人到了预定的民宿,还没放下行李,尤里尔就兴致勃勃地问:“阳台呢?阳台在哪里?”
苏迦当初看中这间屋子,为的就是那个能俯瞰全城的大露台。因此即使房价超出了预算不少,这对小情侣还是咬咬牙付了定金。
尤里尔是个甩手掌柜,苏迦只能更主动一些,天生精细的他整理好了行李,又给自己和男朋友各倒了一杯水,这才注意到尤里尔竟然早不见了踪影。
“尤里尔?尤里尔?”苏迦推开了露台的移门。
屋主人颇有生活情趣,精心培种了大量垂坠的绿植,露台上的草木盎然有生机,苏迦一路分花拂柳,仿佛穿过幽暗的神宫。
直到春风拨开绿叶,眼前豁然一亮——
尤里尔背对着苏迦,站在漫天迤逦的暮云里,没有回头。
人总是要借由某个契机,才会突然明白,在某个辉煌时代的森罗万物凝练成的具象前,个体的存在是多么渺小。战乱、爱恨、瘟疫、神话、天谴……那些光耀史册的人和事曾经就活跃在这里,而罗马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一视同仁地用万丈霞光迎接所有人。
有些城市,其宏伟处也迷人,其幽微处也迷人,它生来伟大,且自知其伟大。
尤里尔察觉到了身后的人,于是顺从地靠在了苏迦的怀里,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亲爱的,你看,这是罗马。”
是啊,你看,这是罗马。
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脉绵延起伏,两人相拥着注视落日一点一点坠入山谷,直到听到楼下蔬果市场里鼎沸的人声,尤里尔才对苏迦抱怨:“我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要饿出胃病了,快快快,亲爱的,我们快去吃饭。”
“你的胃病不是昨天饿出来的吧?我早告诉过你不要为了身材节食……”苏迦数落了他两句,把水杯递给尤里尔,嘱咐道,“先喝一点。”
尤里尔乖巧地接过,睁着一双无辜的绿眼睛问:“苏医生,喝完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吗?”
苏迦无奈地把写着餐馆地址的纸条递给他:“你先去吧,就在运河边。我得先给我的诊断学教授回复一封邮件。”
意大利人热爱美食,罗马的餐馆都装修得富丽。从酒店走去苏迦预订的餐馆,要沿着运河走一段路,罗马城里细腰大胸`脯的小姑娘和长腿翘屁股的小伙子们个个看上去都精神又漂亮,尤里尔心情颇佳地一路游荡,直到停在餐馆门口,长着一张多情的面孔的侍者替他拉开了门:“你好,欢迎,一个人吗(celibe)?”
“啊?禁、禁欲(celibate)?怎、怎么可能?不不,我的意思是……”尽管早对意大利人多情的天性稍有耳闻,在美国长大的尤里尔面对第一个与自己交谈的罗马人时,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哦,抱歉,亲爱的,吓到你了。我是问,你是一个人吗?”侍者在嘴边竖起了一根手指,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说。
“一个……一个两人位,可是……还没有到预定的时间,”尤里尔递上苏迦给自己的纸条,有些害羞地补充,“我可以在外面等。”*
“宝贝,不不不,跟我来,你看上去就像只饿坏的小猫咪,我们怎么会把你赶出去呢?”侍者殷勤地拦住了尤里尔。
落座后,不一会儿,对方轻手轻脚地递给尤里尔一篮热气腾腾的胡萝卜面包和一小碟橄榄油:“你可以边吃边等,”注意到尤里尔的表情后,侍者讶道,“怎么了小猫咪?你不喜欢面包吗?”
“不不,我只是……只是不喜欢胡萝卜……”尤里尔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我可以给你换一篮,再加一杯牛奶怎么样?”
“是我太挑食了,不用不用。”尤里尔拦住了对方。
不想侍者插腰严肃地说:“不,亲爱的,我是意大利人,意大利人不能让客人吃他不爱吃的东西,那违背了我们的信仰……”他的英语实在说得不好,措辞颠三倒四,然而看上去神态庄严极了,还真像是教堂里布道的牧师。
“……我只是、只是不想麻烦你。”
“怎么会呢?喂饱你这样的小可爱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呀。”
最后,对方到底还是给尤里尔换了一篮香草面包,还附赠了一杯热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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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celibe在意语里指一个人或者单身,在这个语境下,其实……也是比较轻佻的。尤里尔没有听清楚,以为对方在问“celibate?”,在英语里,celibate是为信仰原因守贞禁欲的意思,所以他被吓坏了。
苏迦预约的时间是晚间七点。六点五十九分时,尤里尔已经喝完了第二杯水,托腮看着运河边来来往往的行人。
餐馆的门被推开了。
“亲爱的,有时候我希望你不用这么准时的。”尤里尔抱怨道。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苏迦低头看菜单。
“那个诊断学教授又说了什么?”
“你喝酒吗?”
“喝!”尤里尔豪迈地一拍桌子,把寻根究底的念头抛之脑后,“不可以尽情买醉的假期,不如不过。”
餐馆是苏迦挑的,尤里尔问起来,苏迦答:“挑了一家离住处近的,这样你喝醉了的话,背你回去就不用走太远。”
“喂!!!”
侍者这时单手托着两个巨大的盘子来上前菜:“小伙子们,吃得愉快。”又转身给隔壁桌添酒:“女士,你今晚看上去容光焕发。”
菜摆盘不甚精致,然而分量很大,裹着茄汁的鹰嘴豆堆成一座小山。
尤里尔悄悄吐了吐舌头:“这么多……”
耳尖的侍者不问自答:“宝贝儿,别担心,慢慢吃,我们夜里两点才打烊。”
苏迦在尤里尔喝第二杯酒的时候还暗想,下一杯一定要拦住这只醉猫了。等他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尤里尔正低头用叉子在榛子酱拌鸭胸里挑芦笋段,苏迦费力地想了一想,他现在连自己也喝了几杯也记不清了。
两人在罗马的第一顿晚饭,足足吃了六个小时。
付完帐,苏迦搂着尤里尔沿着运河走回住处。五月末的南欧,半夜其实略有凉意,半醉的尤里尔被夜风一吹,得意忘形地搂着路灯转了一个圈,问落在后面的苏迦:“亲爱的,你有烟吗?我想唱歌。”
夜色温柔,风也温柔,仰头可以从落叶松的枝桠间看到新月与春星。
可是罗马再慷慨也救不了这对情侣此时的急——摸遍两人全身的口袋,除了一支烟,连打火机都没有。
血糖升高时必须要接受尼古丁抚慰的尤里尔叼着烟,四下张望,连说带比划,一连求助了几个路人,对方都遗憾地摇了摇头。他失望地从嘴里摘下烟,正要塞回那个被他捏得皱巴巴的烟盒里,突然灵光一闪,凑到苏迦身边:“你的钱包里,不是有盒火柴吗?”他雀跃地拍了拍苏迦的手臂,“快快快,贡献出来,自由和人民需要你。”说着就伸手去摸苏迦的口袋。
他想得不错,苏迦钱包的夹层里,真的有一个黑色的火柴盒,和一块蜡纸裹着的巧克力放在一起,巧克力早已经不成形状了,看上去像融化又凝固了很多次。
尤里尔把火柴盒抠了出来,黑色的纸盒被压得很扁,正面用银粉印了一个女人的曲线玲珑的轮廓,背面是两个法语单词,“Folies Bergère”。银粉剥落得差不多了,正面的印花和背面的单词,都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诶,你去过法国吗?”尤里尔一边摸出一支火柴在磷纸上一擦,一边问苏迦,“我以为……这间酒吧早就关门了。”
可能因为年代太过久远,或者受了潮,尤里尔一连擦了几支火柴都没有点着火,他揉了揉头发,半真半假地抱怨:“这盒不会是真古董吧?”
苏迦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倒从尤里尔手里拿走了一支火柴,在磷纸上一划,一簇小小的火光在两个人之间燃起,照亮了苏迦神色复杂的脸。他用手护着那一豆火苗,凑近了尤里尔。
红光一黯,烟点燃了。
苏迦把燃到尽头的火柴和那个快散架的火柴盒一起揉了揉,随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被烟瘾折磨的尤里尔吸了一口解药,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风卷着烟气拍在苏迦的脸上。尤里尔右手夹烟,左手抓住了苏迦的胳膊,开口哼了一支小调。
词是听不懂的,曲调也被哼得七零八落,苏迦听到一半忍不住笑了,抢了尤里尔手里的烟,滤嘴顶端淡褐色的焦油斑点在昏暗的路灯下仿若浮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亲爱的,你去过法国吗?”尤里尔旧事重提。
“没有,以后和你一起去。”苏迦把夹烟的手递到尤里尔的嘴边。他注视着看尤里尔凑过来,叼住烟,两瓣唇飞快地与自己的食指和中指接触了一下,又扭头呼出烟气。苏迦解释:“我去的那家酒吧……在泰国。不过没有大腿舞,”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情,飞快地笑了一下,“有……脱衣舞。”
在尤里尔羡慕的惊呼声里,烟头的红光在苏迦的指尖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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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Folies Bergère,前文见第七章 轻舔丝绒。
这是巴黎著名的歌舞剧场兼酒吧,1869年开张,至今仍在营业。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Folies Bergère是巴黎首屈一指的消遣胜地,客户名单可以直接等同于巴黎名人录。因为实在太著名了,后来,世界各地都出现了不少致敬之作。
回到住处,苏迦和尤里尔又在浴室里玩了很久。水和起泡剂在尤里尔的手中简直有了魔力——他好像随意拨拉搅拌两下,就能制造出填满整个浴缸,不,整间浴室的泡沫。
两个人借着酒劲,隔着温暖的,黏糊糊的,轻飘飘若有似无的泡沫追逐打闹,抚摸亲吻,上蹿下跳。这对原本只打算简单冲个澡的情侣被这种小儿科的游戏耽搁了太长时间,以至于后来双双困得睁不开眼睛。苏迦意识尚清醒时记住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借着蒙蒙亮的天光,给已经睡着的尤里尔擦了擦头发,至于那头卷发上可疑的黏稠液体到底是什么,有没有被冲干净——
管他呢。
夏季白昼长,南欧地区又尤其日照充足。宿醉和少眠双管齐下,苏迦难得感到了头痛,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徒劳地呻吟了一声,往被子深处挤了挤。
“哎哟!”
“哎哟!”
两个同样企图躲避阳光的脑袋撞到了一起。
尤里尔不计前嫌地缩进苏迦怀里,却不忘小声抱怨:“你做什么嘛,痛……”
稍清醒了些的苏迦则从地上散落的衣服里捞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他拍了拍尤里尔裸露在外的手臂:“喂,喂,已经下午了,我们今天是打算……”
他的情人很不高兴,更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