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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家们的手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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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关白勉强镇定心神,继续往下弹。
  钟关白演奏的长处,一向在于情感,风雨旭日,雷霆霜雪,都在他的琴声里。但是这次的开场曲从那个错音开始,他的琴声无功无过,一点情绪也听不出。
  一曲毕了,场下一片掌声。
  唐小离以前嘲讽说,这年头听钟关白演奏会的,十个里有七个颜粉,两个人设粉,最后一个音乐粉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真正的古典乐爱好者才不承认一个几年没开过演奏会,整天在综艺上露脸,时不时登一下微博热搜榜的人能算演奏家。
  倒也没错。
  钟关白弹完,感觉背上已经起了虚汗。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一双手都不像自己的了,他坐在琴凳上,手掌翻转,看着自己的手指,好像在看别人身上的东西。
  忽然,谐谑的小提琴声响起,拉了起了电影《听见星辰》里的一首幽默的曲子,像是要跟观众互动。
  这不在安排之内,盯着自己手指出神的钟关白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小提琴在提醒他。
  他一抬手,跟上小提琴的曲调,观众也跟着节奏拍手。
  弹完那一小段,钟关白心神定了一些,开始准备第二首,勃拉姆斯的《降B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
  这首曲子是由圆号先开始,再进入缓慢的钢琴,接着加入长笛和弦乐。
  钢琴声突然一沉,带起了主旋律。
  这首曲子第一乐章很长,难度也大,第二乐章一进来就是激烈而急切的钢琴,弹到第二乐章中部的时候,钟关白眼前一黑,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扯了一把,突然一片空白。
  乐队还在继续演奏,但是钢琴声却戛然而止。
  钟关白的手突然抖起来。
  台下只有很少的观众发现了异样,这时候整首曲子正好行进到弦乐组为主导的部分,没有钢琴也听不出太大异样。但是这阵气势辉煌的弦乐结束之后,应该马上接一段钢琴独奏的琶音。
  弦乐组演奏完,钢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场上一片压抑的静默。
  大颗的汗水从钟关白的额头上滚落下来,砸在琴键上。
  场下发出一阵骚动声。
  乐队指挥立马示意跳过那段琶音,直接进圆号独奏。
  但是圆号之后还是一段钢琴独奏。
  钟关白想尝试接上圆号,但是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他的手指颤了颤,在键盘上按出不成曲调的几个音符。
  整首曲子根本进行不下去。
  乐队只好直接再次直接进弦乐组,直到第二乐章演奏完毕。本来应该由钢琴的沉重和弦将缓慢的圆号声带往激烈的弦乐中,现在少了这段钢琴,连接变得异常突兀,再加上前面诡异沉默里的几个音符,再没有音乐常识的观众都知道发生了演出事故。
  指挥的询问的眼神已经很露骨了,场下的骚动变成了喧闹,有人在问到底怎么回事,有人已经开始抱怨。
  钟关白坐在琴凳上,垂着头,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几颗汗水打下来,落在他睫毛上,就像在哭。
  死一般的寂静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利喝:“退票!”
  钟关白好像看见了一座大厦。
  这座表面完好的大厦被丢了一块石头,砸破了一扇窗户,只是一块,就已经预示着大厦的倾覆。设计与建造时遗留的缺陷,使用时的破坏,所有的痕迹都随着那块石头会被翻出来,最后所有人会围着那座大厦,说:“这是一栋不值一提的破楼,我们拆了它吧。”
  不会有人记着,他们也曾仰望它,赞颂它。
  他缓缓转过头,朝观众席看去。聚光灯砸在他脸上,让他看不清台下的任何一张脸。
  “垃圾!”
  “什么玩意儿!”
  “我要退票!”
  在一片骂声中,突然一个声音喊道:“关白加油!”
  场下许多人跟着一起喊起“加油”,还有人鼓起掌来,逐渐盖过了那些喊“退票”的声音。现场的毕竟绝大多数都是粉丝,某些时候更严苛,某些时候也更宽容。
  钟关白看了一会观众席,任舞台上的白光照得他头晕目眩。
  过了一会,他撑着钢琴站起身,朝着观众席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又朝乐队鞠了一躬。
  
  超清的直播可以看到屏幕里钟关白鞠完躬的一刹那,眼睛里全是血丝,睫毛上不知是汗是泪。
  像一个因自知濒死而绝望的人。
  陆早秋没有见过这样的钟关白,心疼之外,几乎有种失职的感觉,他拿起手机,“我也爱你”四个字还停在输入框里,没有发出去。
  他捏紧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订机票,回北京。”
  手机那边说:“现在?陆首席,巡演那边……”
  陆早秋:“换人。”
  “可是——”
  “换人。”陆早秋说。
  “陆首席——”
  “有事我担着。”
  他挂了电话,看向笔记本的屏幕。
  
  钟关白看着台下,镜头给了钟关白的脸部一个特写。
  细密的汗水布满了他的额头,连绑在脑后的额发都被汗水浸透了。
  他说:“对不起。”
  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喉结也跟着动了动。
  “请让——”
  
  陆早秋以为钟关白会说:“请让我重来一次。”
  
  钟关白看着台下,聚光灯把他的脸照得惨白,像只剩下白骨。
  他的一张脸上,只有眼睛里还带着颜色。
  一片血红。
  “请让工作人员为大家退票。”
  全场大哗。
  
  陆早秋盯着屏幕,右手紧紧捏住了左手小指的第二根指节。
  
  
Chapter 3 【《Introduction and variations on Nel r più non mi sento from Paisiello’s La molinara; Op。38》… Niclò Paganini】
  
  喻柏蹲在陆早秋家门口蹲了十几个小时,蹲到第二天下午,胡茬冒了一下巴。他隔一个小时给钟关白打一个电话,其余时间一边跟工作室的公关联系一边刷微博。
  等他手机没电插上充电宝的时候,网上已经开始流传钟关白的演出车祸现场视频。
  充电宝用到第二个的时候,工作室的公关发了钟关白生病的通稿,钟关白上了头条,微博已然沦陷。
  充电宝用到第三个的时候他听见了脚步声。
  一抬头,一个提着琴盒,穿着西装的高大身影站在他面前,阳光打在来人的半边脸上,硬净的轮廓里显出风尘仆仆的味道。
  喻柏站起来,把门让开:“陆首席,白哥电话还是打不通,他自己开车走的,我没拦住。”
  陆早秋说:“应该在家。”
  他拿出钥匙开了门,走了一圈,家里是空的,只有琴房的门关着,他轻轻扣了两下门,里面没动静。
  他从外面打开门,钟关白像一只可怜的大猫一样蜷在钢琴键盘下面的地板上,乐谱散了一地。
  钟关白没有卸妆也没有换衣服,他以前健身的时候肌肉线条很漂亮,后来应酬太多,在外面吃得乱,睡得少,没时间健身,肌肉掉了不少,现在裹着皱巴巴的燕尾服蜷在地上,看起来瘦得过分,像个被坏人蹂躏过的落难王子。
  一部被摔出了裂痕的手机落在钟关白手边的地上,里面正循环播放着视频。
  视频里传出来鬼畜式的演出事故片段,钟关白在访谈节目里那句“十级车祸现场”被和“请让工作人员为大家退票”剪辑在一起1。5倍速播放,极其刺耳。
  陆早秋走过去把手机拿起来,关了视频放到一边。
  他回头看了一眼喻柏,从琴房退出来,关上门,低声说:“你辛苦了。”
  喻柏知道自己不方便留在这里,于是说:“我应该的。陆首席,公关那边肯定会处理,你注意别让白哥看手机,我觉得,其实他在乎的东西,真挺多的,可能这次就是太在乎了……”
  陆早秋关上门,走到离琴房远一些的地方,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
  喻柏笑了一下,跟着走远了点,小声说:“嗨,我就不废话了。那我先走了。”他转身没走两步,又返回来,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陆首席,你对白哥……对白哥好点儿,他走的时候脸色特难看,什么都没说,我就最后听见一句话,‘他肯定失望了。’”
  陆早秋盯着琴房的门沉默半晌:“我打算带他走。”
  喻柏一愣:“走去哪?”
  陆早秋没回答:“你把他的目前为止所有的合同都发给我。”
  喻柏吓了一跳:“这,那什么,这事儿我得跟白哥说,他现在身上三个代言,一个综艺,还有电影作曲——”
  陆早秋:“律师会处理的。”
  喻柏急道:“陆首席,这,你要终止合同?这样一走,白哥就毁了。”
  陆早秋沉默了一会,说:“说实话,我不在意。”
  喻柏不敢置信:“不在意?”
  陆早秋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情绪:“明天律师会去你们工作室。”
  喻柏深吸了一口气,他折腾得一晚没睡,现在更是急出一肚子火,偏不敢对陆早秋发,只好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像陆早秋那样平静:“陆首席,没那么严重,一次演出事故砸不了白哥的招牌,他生病的通稿已经发出去了,这就是一次意外,大不了以后他不开独奏会。配乐,作曲,综艺,他的商业价值还在那里。这些都是白哥的理想,打拼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陆早秋:“这不是他的理想。”
  喻柏:“陆首席你不知道白哥多看重这些——”
  “我知道。”陆早秋说。
  喻柏看着他,还想说什么,但是陆早秋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陆早秋说:“我知道。”
  “喻柏,”陆早秋的声音很平静,像在描述一个世人皆知的真理。
  “钟关白只有两个理想,一个是音乐,一个是我。”
  喻柏瞬间怔住。
  他跟了钟关白好几年,从钟关白还不太红的时候就跟着。陆早秋是钟关白心尖上的人,吃个饭都又给扶椅子又给擦手的,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么一对比,就显得陆首席不冷不热起来。如果说古典乐出身的钟关白是娱乐圈里的一股清流,那陆早秋就是蒸馏水,干净是干净,就是没活人气,喻柏嘴上不敢说,心里总有点为他主子不值。
  陆早秋不太说话,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喻柏也不好再说什么,“陆首席,你这样……反正工作室是白哥的,我等他的决定。”喻柏垂下眼睛,没有看陆早秋,转身走了。
  
  陆早秋在琴房门口站了一会,打开门,轻声喊:“关白。” 
  钟关白往后缩了缩,用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
  陆早秋无声地看了一会钟关白,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一张五线谱,是《降B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
  陆早秋把琴谱放在钢琴上,然后从琴盒里拿出小提琴。
  琴弓触上琴弦,是钟关白写的那首《遇见陆早秋》,陆早秋改成了小提琴版,他的琴声像一阵风,又像一条河,激荡而深情。
  陆早秋永远技术精湛,他坐在交响乐团里,就是教科书,他离开交响乐团,对着钟关白再抬琴弓的时候,永远能让钟关白震颤。
  过了很久,钟关白的手臂动了动,慢慢从眼睛上移开。他悄悄睁开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陆早秋。
  陆早秋沉静地拉着琴,眼神落在钟关白的双眼上。
  钟关白被看得像一只被剥了皮丢在沸水中的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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