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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光与影都浮着陈旧的灰尘。
照片上,少年的五官带着几分青涩与稚嫩,身形是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纤细,没有笑,浅浅皱着眉,看上去比安择还老成一些。
而眼前的男人成熟挺拔,英气俊朗,眉眼的线条锋利,极有侵略性,从眸底泛出来的光却是温柔而沉静的。
就算再眼拙,他也看得出,柳至秦就是站在安择身边的少年。
“我原名不叫柳至秦,这是后来才改的。”柳至秦靠在墙边,“安岷——才是我本来的名字。”
花崇眼睫轻轻一颤,忽地想起第二次参加联训的时候,听到安择对一个脸上涂着油彩的军校生唤了几声“min…min”。
他一直以为,安择喊的是“民民”。
当时,他对那个编号为“092”的军校生有些印象。对方的体力和作战技能在一帮军校警校生中出类拔萃,虽然和正儿八经的精英特警相比还差些火候,但看得出是一棵好苗子。
他有心与对方切磋较量——因为当时心高气傲,有些好为人师,却始终没逮到机会。偶然听到安择叫人家“民民”,连忙赶过去搭话。
但“092”一见到他,就转身走了。
他便跟安择打听,“你认识‘092’?”
“不认识。”安择说。
“不认识你还叫得那么亲热?”他笑:“那小孩儿叫‘民民’?不是说联训只能叫编号吗?你怎么连人家的小名都知道?”
“我听他同学这么叫的。”安择问:“怎么,你对‘092’有兴趣?”
“瞧他挺厉害,反应灵活,个儿也高。”花崇看了看“092”的背影,“不知道是哪个军校的。”
安择似乎有些得意,“他啊,最擅长的跟咱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哎你这人,卖什么关子啊?”
“哈哈哈哈!”
花崇一个激灵,看向柳至秦的目光陡然多了几缕探寻,“你以军校生的身份,受邀参加过全国特警联训?”
柳至秦有些意外,眉梢不经意地抖了抖,“你记得我?”
花崇深吸一口气,“你的编号是多少?”
“092。”柳至秦的眼神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热切,“我是092,我哥的编号是016,你是014。”
花崇眉心皱起又松开,剧烈波动的情绪翻涌在眼中。
他向后退了一步,右手的拇指与中指用力按压着两边太阳穴,努力消化着突然杀到的往事。
三个编号,柳至秦一个都没有说错。
参训人员的编号是对外保密的,除了教官与队员,不会有别的人知道。
难怪曾经觉得柳至秦似曾相识,原来在那么多年以前,就已经有过一面之缘。
那个时候,自己甚至是欣赏柳至秦的。
“安择叫你岷岷?”几分钟后,花崇心情平复了些许,靠在与柳至秦相对的一面墙上。
“嗯。”柳至秦点了点头,眼中分明是怀念,“小时候他就那么叫我,当我已经成年,他也老是不记得改口。”
花崇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半晌才道:“你……你来洛城,是为了搞清楚安择牺牲的真相?”
“是。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去莎城之前,他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盒骨灰。”柳至秦声音很轻,“我无法接受。”
“安择说,‘092’擅长的东西和我们不一样。他是指的你擅长电脑操作吗?”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过?”
花崇摇头,“他只是说,你最擅长的不是作战。”
柳至秦半天没说话。
“这些年,你一直在查当年的事?”花崇又问:“但你为什么会到洛城来?直接去莎城不是更好?”
“我去不了那里。”柳至秦说。
“也对。”花崇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莎城哪里是想去就能去,自己不也无法再去吗?
“花队。”柳至秦似乎清了一下嗓子,缓慢道:“我怀疑过你。”
花崇抬眸,没能立即反应过来,“怀疑?我?”
看着柳至秦的眼,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五年来,他一直孤单地追寻着,只为找到安择还有另外五名队友牺牲的真相,而现在,安择的亲弟却说——我怀疑过你。
他低下头,手指插入发间,一边摇头,一边苦涩地笑了笑,哑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说这些?”
柳至秦索性从头开始讲。
“你们当年在莎城执行的每一项任务都是机密,我只知道我哥牺牲了,却不知道他牺牲的具体情况。没有人告诉我当时发生的事,我只能自己暗地里查。”卧室不是抽烟的地方,柳至秦却点上了一根,“在行动开始之后,你们总队的网络存在一个异常数据流波动。”
花崇胸腔震动,“什么意思?”
“有人向外发送了一条或者数条情报。”柳至秦目光锐利,“我不知道是谁,但我可以确定,总队里有内鬼,很有可能不止一个。”
“你认为我是那个内鬼?”花崇呼吸渐紧,却并不是因为被怀疑。内心的秘密令他始终活在孤独中,即便看起来人缘很好,那种孤独也无法抹去,现在终于有第二个人告诉他,总队里有内鬼,安择的死并非那么简单的事。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在瓢泼大雨中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一个撑着伞的身影。
“我不知道。”柳至秦摇头,“最开始,我连我哥的队友有哪些都不知道,只能一个一个查。直到去年底,我得到情报——你可能和‘丘赛’有关。”
花崇像听到了一个荒唐的笑话,“我和‘丘赛’有关?操!我他妈唯一和‘丘赛’有关的,就是我曾经和我的兄弟一起,端了‘丘赛’的老巢!”
“‘丘赛’还存在。”柳至秦平静地说。
花崇瞳孔收紧,“什么?”
“我哥牺牲的那一次,你们表面上将‘丘赛’一网打尽,其实还有漏网之鱼。难说他们是运气太好而跑掉,还是被总队的内鬼放掉。”柳至秦一字一顿道:“‘丘赛’,并没有覆灭。”
“你怎么知道?”花崇难以接受,“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不要忘了,我曾经是信息战小组的一员。”柳至秦吐出一口气,“‘丘赛’的漏网之鱼们在函省出没。你知道吗,我得知这件事之后,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你就是我找了五年的内鬼。”
“我不是!”花崇指尖发抖,“我也想知道内鬼是谁!”
柳至秦上前几步,似乎想走到花崇身边,却又不敢靠得太近,“花队,我……”
花崇十指渐渐收紧,握成坚硬的拳头。
忽然,脑中闪过一片白光,记忆拉回当年在联训营时。脸上涂着油彩的军校生面容不清,似乎所有人都长一个样,“092”站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的小松。他和一帮队友蹲在高处,别人笑嘻嘻地议论底下的小孩儿,他一言不发地盯着“092”的背影看了许久。突然,“092”转过来身来,明亮的眸子笔直地看向他。
目光短暂地交汇,就像一场不动声色的交锋。
那时他便想,如果“092”把油彩洗掉就好了,认个脸,起码将来在其他地方见到了,也能认出来。
但受邀的军校生和警校生必须在脸上涂油彩,这是规定。
柳至秦走去对面的书房,花崇犹豫片刻,也跟了过去。一看,心里不由得惊讶。
这哪里是书房,明明是一间机房。
柳至秦未受伤的手撑在桌沿,受伤的手在键盘上敲击,顿时,几面显示屏“唰唰”闪出成片的代码。
花崇哪里看得懂,“这是?”
“数据流向监控、信息抓取、内容分析处理……”柳至秦转过身,压着唇角,“我……监视过你。”
花崇眼皮一撑。
“抱歉。”柳至秦微垂下头。
花崇盯着那些天书一样的代码——让他看,他是完全抓瞎的。须臾,他问:“有这些程序在,不管我干什么,你都知道?你都能看到?”
柳至秦先是摇头,又点头,“只限于网络和通讯。”
花崇自嘲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把我家的摄像头也入侵了。”
柳至秦脖颈的线条一紧。
花崇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反应,“真入侵了?”
“我没有打开过。”柳至秦有些难堪,生硬地解释道:“我有权限,但我没有打开过。”
“你们这些黑客……”花崇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得知柳至秦能够毫无障碍地窥探他的所有隐私,他并没有特别生气或者特别惊慌的感觉,好像这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细想起来,无非是自己能够理解柳至秦的心情。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隐藏着的黑影。
“对不起。”柳至秦再次道歉。
花崇拖了张靠椅坐下,觉得特别累,心里也特别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面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亲密又疏远,情绪仿佛被两道相反的力拉扯到了极限,下一秒就将绷断。
他抬眼看着柳至秦,柳至秦也看着他,两道目光相交、试探,谁也没有别开视线。
花崇咳了一声,语气淡淡的,“你告诉我这些,给我看你的‘家当’,是因为不再怀疑我了?”
“我其实……一直不愿意相信你和‘丘赛’有关,但……”柳至秦捂住额头,顿了一会儿,“我哥每次说到你,用的词都是‘兄弟’。”
花崇闭上眼,又想起了安择离开前的样子——一身戎装,自信地竖起大拇指。
当然是兄弟,是惺惺相惜的兄弟。
“刚到洛城的时候,我时刻都在观察你。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完全放下了对你的戒备。”柳至秦说一会儿又停下,“花队。”
“嗯?”
“你也在查当年的真相,是不是?你心里一直埋着这件事,是不是?”
“我……”花崇眼睫颤抖,喉结滚了好几下。
时间像突然停下了脚步,一切都陷入静止中。
过了很久,也许没有很久,花崇轻声说:“有人能接受他们成为烈士,但总有人无法接受。”安择把我当成兄弟,我又何尝不是?如果五年前牺牲的是我,我想,他也会追查下去,直到找到真相。”
“谢谢。”柳至秦突然说。
花崇抬起头,“如果没有昨天的车祸,你是不是还会隐瞒下去?”
柳至秦没有正面回答,“我昨晚思考了一宿,不想再挣扎了。”
“你相信我?”
“其实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
花崇沉默。
“你在明,我在暗。我知道你的一切,而你对我的了解,仅限于我们刚才的对话。”柳至秦说:“你相信我?”
花崇缓慢道:“那年我听到安择叫你‘岷岷’,语气那么骄傲。我不懂他在骄傲什么,现在才知道,他骄傲,是因为你是他的弟弟。故人唯一的亲人,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柳至秦眼眶发热,“花队……”
花崇笑了笑,蓦地觉出几分苦楚。
自己已经对柳至秦动了心,柳至秦的接近却另有目的。
这份没有说出的感情,恐怕再也没有宣之于口的机会。
他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疲惫,“你是为了监视我,从我身边得到情报,才与我走得那么近?”
柳至秦唇线绷紧,凝视着花崇,然后摇了摇头。
“你说对了一半。”
“嗯?”
“另一半,是因为我情不自禁。”
一百零五章 围剿(06)
花崇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