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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的,都是那些女孩子甩了他。可能觉得他太贪玩了吧。不浪漫?不体贴?他走了之后,我时不时会收到些明信片,没有落款也没有内容,就只有我们家的地址和邮戳,后来再没收到明信片,我还去邮局打听了,我以为是他们寄丢了,他每年起码寄四张明信片呢,我生日,我妈生日,我爸生日,还有春节的时候。他在我们家吃过好几顿年夜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不在了……我不知道……我爸肺癌住院的时候还问我,小薛怎么今年没寄明信片过来啊?他在外面还好吧?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还好吗?也许……也许,很好吧……”
“和平公园的人工池塘边上有几张长凳,有一张在一棵很大的梧桐树下面,他坐在那里,对面正好有一个小丑在表演杂耍,他就笑,他没看到我们走过去,就对着小丑笑,我不知道郦亚和阿霆有没有注意到,但是他在掉眼泪,很奇怪的一个表情。现在我想起薛寒,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场景。”
“我不讨厌他,我也不是不喜欢他,做朋友的话,我很愿意和他做朋友,他说话很有趣,喜欢开玩笑,嘻嘻哈哈,没什么烦恼的样子,很讲原则,最重要,他不会和你借钱,哈,而且我喜欢他写的歌,和郦亚啊大野啊,还有我,他写的和我们都不一样,很有趣的,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吧。相聚不会让他想到快乐啊团圆啊美满啊,他的第一反应是离别。动物世界里面不是经常演羚羊被狮子抓了吃了吗,一头饿了三天的狮子抓了只落单的羚羊,挺可怜的吧,喉咙被咬断,汩汩流血,他的第一反应是死得其所,那只狮子饿了三天了。有些时候他表现得比较暴力,谁不是呢?小时候害怕玩具被抢,要么哭要么抢回来。我觉得薛寒……他,很难讲,他是一个感情很充沛的人,他有很多,很多的爱,但是他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他要如何正确地去爱。爱是讲方式的,你不能乱来,乱塞,乱给。”
“右边眼睛,现在看不太出来了,这个是假的,做的很真,五万块钱呢,小拇指是后来去机电厂弄没的,工伤,厂里赔了三万块,我也不做了,和我弟一起开了个棋牌室。我弟去找过薛寒,去寻仇,你知道薛寒那小子和他说什么吗?他说,你要我的眼睛,行吧,我赔给你。然后还要拿刀挖自己的眼睛下来,把我弟吓得够呛。”
“我后来还遇到过他一次的,就是他从岛上走了之后,那年我们岛上办海洋音乐节,第一届,我在老街遇到他了,我们家门前那条街,椰林老街。他和一个男的走在一起,就是那个Adam啊。他们来参加音乐节,我才知道他组了乐队。我想过他可能在外面打工,做什么,我想不出来,做歌手,当明星好像很适合他。不是说他有多好看,他,他应该是需要些关注。很多关注。粉丝会爱偶像吧,他会需要这些的……我们在街上走,有一条下坡的台阶,Adam先走到了下面,我和薛寒走得很慢。他说:‘我妈带我去找过我爸。’我知道那件事,他们没找到他爸,从外面回来没多久,他妈留下他,也走了。薛寒说:‘其实我在路上看到我爸了,在公车上,我爸在路上走,边上跟着个女人,他抱着个小孩儿。’他没有告诉他妈妈。薛寒问我:‘要不要来听我唱歌。’我说:‘你原来这么多才多艺,我还以为你只会偷女孩子内衣。’我们这条街上每家每户的内衣基本都被他偷过拿去夜市卖过。他还会去海边捡玻璃瓶卖钱,他妈妈没有给他寄过生活费,退学也是因为交不出学费。那次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我在电视上看到Adam,还有乐队,主唱不是他,我以为……我以为他只是不唱歌了。”
“很多乐队都解散了,起码我在圣骑兵那时候认识的都散了,说句不好听的吧,死的死,散的散。我们乐队就死了两个,还有一个失踪,到现在都没找到人。这个护身符是我妈给我求的,我带上了就不敢拿下来了。人有时候还是得信一信的。”
“这件案子我们一开始就定性为仇杀,我们这一片区的谁不知道薛寒啊,唱歌的嘛,疯疯癫癫的,三天两头和人打架,都是为了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尸体送进来的时候,手腕上,脖子上都有伤,旧伤,因为他自杀,我们都出过好几次警了。还有两次是抽大麻,他们同一个乐队的来交的罚款,接的人,有次两人还在派出所门口打架,要我我也生气啊,怎么就说不听,说不好呢?挺好一小伙子啊。我们把人劝开了,薛寒就往前走,走得很快,那个人跟着他,去拽他往反方向走,我还以为又要打了,结果薛寒头低低的,乖乖跟着那个人走了。”
“那个晚上,我还去看过他一眼,他躺在地上,我想他就是在那里睡觉,在厕所里,躺着,他经常这样。他对要在床上睡觉这件事没什么概念,哪里都能睡。早上我醒了,我发现他还在那里,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他流了很多血,我报了警,警察过来了,救护车也来了,录口供,打电话找他妈妈,电话她不接,我到她店里去问信,好几天才见到他妈妈,然后认领尸体,火化,出殡,他妈没有给他买坟地,也没有买骨灰盒,还是阿霆问殡仪馆的人借了个花盆装的骨灰,出了殡仪馆,他妈就把花盆扔了,阿霆去垃圾桶捡了起来,骨灰撒了不少了,就剩下一半了。我们三个去了河边,把骨灰撒进了河里。”
“……”
“你说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问我吗?”
“……”
“那天,有点冷。”
第二章
郦亚站在窗口,屋里很热闹,大野挑了张披头士的碟,黑胶机有些年头了,唱片一放上去就咕噜咕噜地响,前奏起来了,大家都会唱,跟着一起唱,完全盖过了机器发出的杂音。
Pink
Brown
Yellow
有人跟着音乐调节灯光,周围一会儿粉粉的,一会儿又冒出点黄色,光线模糊,人也跟着看不清。
Orange
Blue
I love you
窗外有些冷清,即将入冬,天早就黑了,路上看不到行人,附近也没什么灯火,必须望得很远很远才望得到零星的霓虹,近的地方,只有一盏路灯,竖在街口,灯罩下的灯泡坏了,亮一瞬,闪三下,路灯边上是一片坍塌的围墙,一个“拆”字若隐若现。有个男人站在路灯下抽烟,他侧着身子,单穿了件短袖,手臂紧贴着上半身,肩膀微微耸起,整个人缩在那一束时有时无的光芒下,一根接着一根抽烟。他的手臂上有纹身。纹的是花,许许多多的花。
郦亚喝了口啤酒,捡起一件掉在地上的皮夹克穿上。有人问他:“你要出门啊?”
郦亚笑了笑,走过去把音响的声音调大了。
All together now
All together now
他在人群中找了空位把自己塞进去,窗被一个女人挡住了,她穿麂皮短夹克和喇叭裤,耳朵后面夹了一朵小花,她正对着一个男人滔滔不绝。
“……问题不是我们想怎么做,而是我们应该怎么做,人如果只靠本能行动,和动物有什么区别?我们还配做人吗?正因为我们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我们才更要拒绝只为了口腹之欲剥夺动物的生命!”
“嗯……”男人在抽烟,昏昏欲睡,他瞄了眼女人的胸`部,女人说到激动时丰满的胸`部剧烈起伏了起来。男人冲郦亚比了个眼色。郦亚轻轻地笑,继续喝酒。他把夹克脱了下来,抱在怀里。
“豆类一样可以给你提供蛋白质,还更健康,动物油脂只会让你的血液变得浑浊,脂肪肝你知道吧?我从没听说过吃素的人得脂肪肝,你去献血都没人要你的血,那上面会浮起来一层油,能想象得出来吧?”
“嗯……”
“猪难道不可爱吗?牛和羊不可爱吗?你把猫和狗当自己的家人,猪和猫狗有什么区别呢?它们怎么就不能做你的家人了呢?它们是能和你沟通的,真的,我去一个养鸡场的时候 ……”
男人忽然站了起来,指指门口,他走去打开了库房的门。郦亚转过头,从桌上拿了包烟,点了根烟,低头吸了一大口。
“Adam,薛寒找你。”
郦亚听到那个男人这么说,把香烟凑到一只可乐罐上,弹了弹烟灰。
“薛寒找你!”
那个男人又说,他把薛寒的名字叫得很响亮。
房间里静了下来,聊天的人沉默了,高谈阔论的人放低了声音,欢笑的人只低低地笑,听上去像是在倒抽凉气,只有唱片还在一圈圈,咕噜噜地旋转。
All you need is love;love
Love is all you need
Love; love; love
LOVE。
郦亚站起来,在空中做了个往上抬的手势。他穿上了夹克,欢快地说:“继续啊!”
热闹的气氛回来了些,说话的声音盖过了音乐,七嘴八舌,交头接耳,讲什么的都有,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默契地集中在一个地方。郦亚也往那个方向看出去。薛寒站在门口,半长的头发,短袖,长裤,拖鞋,满手臂的纹身,叼着烟,嘴角斜斜地扬起来,冲他挥了挥手。
郦亚走到外面,他没关门,留了一道缝,他抽烟,清了清嗓子,看着地上的两道人影,一道朝南,一道奔着西面,他在自己的影子上蹭了蹭鞋底。
薛寒也抽烟,安静地,一声不吭。两人的烟都快抽完时,薛寒探头探脑地往郦亚身后张望了眼,问了句:“聚会啊?”
郦亚点了点头,薛寒此时想起什么了,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路过这里,身上也没别的东西,我今天才买的,没用过几次,别嫌弃啦。生日快乐。”
郦亚一动不动,薛寒把打火机塞进了他的夹克口袋里,嘿嘿笑了两声,搓了搓胳膊,指着大街说:“那我走了。”
郦亚把烟扔开了,蹍灭了,捂着嘴咳了声。薛寒又说:“我打算回老家打鱼。”
郦亚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薛寒正看着他,睫毛底下一双黑亮的眼睛,睁得很大,样子有些兴奋,跃跃欲试地倒退着走在路上:“晒了咸鱼干寄给你们!还有鱼子酱,我做鱼子酱给你吧!”
他笑起来,还跳了起来:“走了啊!!”
他的笑容十分夸张。
郦亚转过身,他打算回到库房里,回到派对里去,他们不听披头士了,在听性手枪。
God Save the Queen
忽然,郦亚听到很尖锐的一声鸣笛声,他仓惶回过头,薛寒还没走远,但他很快就要走到人很多,车也很多的大路上去了,他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裤子仿佛要融进黑夜里去了。
郦亚关上门,追了上去。
“你等等。”郦亚小跑着到了薛寒边上,把打火机还给了他,“你留着吧,我烟瘾没你大。”
薛寒楞住了,那路边的路灯恰好亮了起来,光落在他脸上,一只飞蛾扑扇着翅膀飞往高处,薛寒摊着手心,灯泡闪了闪,他眼里的一簇光跟着闪了闪。
郦亚伸手擦了擦薛寒的眼角,薛寒跟着擦,问他:“那我送你点别的吧,你想要什么?”
“不用了,没什么想要的。”郦亚说,拿出香烟和火柴,单手护住火苗,低头点烟。路灯下已经有不少烟头了,有的被踩扁了,有的还很饱满。他瞥了眼薛寒,薛寒矮他半个头,低下头的时候,他就能看到他乌黑的头发和他头顶的一个旋。
薛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