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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嘉只觉得两耳一轰隆,似乎打了个闷雷,半天让他回不过神来:“为什么?”
为什么?
周肃正没有回答他,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大自然的夜色中。
第六章(上)
丁嘉一整夜没睡安生。
次日清晨六点四十分,丁嘉便杀回学校。也许是上天体悯他心情急迫,竟让丁嘉找到了一条宽敞平直、弯道很少的路。说来奇妙,丁嘉从小到大在这个学校生活了近二十年,却还是第一次途径这样一条长安道。
这并非一条新近开辟的路,沿途树荫如盖,晨鸟啾啾,有人在遛狗,有人穿着运动衣迎面跑过。原本他自认为熟悉的世界,却藏着许多从未见过的秘密。然而她并不会隐瞒你一辈子,时机成熟,你就会看到她的诚意。这个世界珍宝遍地,但不属于你的,你看不见。直到有一天,你真正需要它,在心中大声呼唤,当她听到了你的渴切,蒙在你眼睛上的那双小手就会松开,让你看到宝物的存在。
从教师宿舍到东一栋男寝,丁嘉只用了九分钟。他一路上风风火火,惹得行人君子纷纷侧目,毕竟一只胖子风驰电掣地飚自行车也是挺少见的。
休息日的清晨,楼道里格外宁静。丁嘉冲进寝室的时候,周肃正已经出门了。看着上铺叠得方方正正如豆腐块一样的被子,丁嘉鼻腔中涌起一股酸意,他来得太迟了吗?明明昨天就知道了消息,为什么还要磨蹭一夜?这是对他拖延的惩罚吗?
云烟打着呵欠说:“嘉嘉你怎么了,着急忙慌的,喘得跟牛似的。”
听云烟这么一说,丁嘉这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贴身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脸上的汗也如同锅盖背面冷却的水蒸气一样,大颗大颗,就快要摔下来。
问及周肃正,云烟嘟囔着说:“上自习去了吧。”
丁嘉带着哭腔说:“寝室长要搬走了。”
这话一出口,云、陈二人却没什么反应,寝室里只有一股属于清晨的静谧。丁嘉一度认为两人又睡着了,直到他看到陈雄枕头上眨动的眼睛,才向陈雄投去求救的目光。
陈雄除了眼睛,全身上下一动不动,似乎也在认真思考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烦躁地坐了起来:“搬出去?像那个刘迪明一样,搬回你们班内部去?”
丁教授昨天所说的话,还犹然在耳。大二开学伊始,建筑系班委重组,有了学生会的干预和同寝同学的支持,刘迪明成功当选为班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不得意。而与此同时,周肃正的国家奖学金评比却出了不小的状况——系办领导派人来作民意调查,周肃正的为人评价出乎意料的低(那些评语丁嘉听说后都惊呆了)。若非他文化成绩遥遥领先,超过第二候选人一大截,国奖就花落别家了,虽然最后有惊无险领到了8K块,辅导员却将周肃正喊去谈话,让他别做独孤求败,要做洪七公、郭靖这种侠之大者,与普通群众打成一片。这让周肃正的这个奖得的很不开心。
继而陈雄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自言自语说:“他也不像是这种人。”
很明显的是,一直以来周肃正刻意回避着与人交往,有意维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就算你给他一个振臂高呼的机会,给他一批无脑易煽动的跟随者,他也不会像刘迪明那样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他只会觉得痛苦。周肃正摆明了是个爱清净的,他不会放着好好的四人寝不住,傻里傻气跑去再和人挤六人寝。
云烟也懒洋洋地说:“是啊,他也不缺钱,前几天,还给了咱们一人三百……操!”云烟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他这是嫌咱们在寝室太闹腾了,要搬出去外面住!”
陈雄也回过味来了,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别人搬出去都是和女朋友同居,他孤家寡人一个,非要浪费钱去租个房子自己过,肯定是嫌咱们堕落,影响了他的高风亮节。”
丁嘉听了这个结论,愣在当场。如果寝室长是要逃离这里,那就是说,留不住了吗?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周肃正回来了,去水房洗了一趟手。
陈雄问了他可有此事,去取毛巾的周肃正站住了,白皙修长的手指尖滴着水,他沉默片刻,说:“是的。”
云烟坐在上铺说:“你一走这寝室就完了,要被陈雄糟蹋成一个猪圈了。”
在301寝室,不存在值日生一说,打扫和整理的永远只有周肃正、丁嘉二人。云烟只收拾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陈雄从来不做任何卫生,他只负责制造啤酒罐,烟灰,香蕉皮……等垃圾。好在寝室空旷,丁嘉的外婆又给他们拿来一个八层高的大鞋架,因此扫地拖地没什么困难,寝室里常年保持着平均线以上的整洁度。
可这只是一个挽留的借口,寝室真要脏到一定份上了,总会有人看不下去而开搞卫生。
周肃正垂下头,没有做声。丁嘉木木地走过来,轻声问:“你手还疼吗?”
周肃正仿佛被烫到一般,露出一个痛苦的神色,忙摇头说:“已经好了。”昨晚一离开教师宿舍,他就拆掉了绷带,扔在门口最近的垃圾箱。
云烟问:“房子找好了吗,什么时候走?”
周肃正沉默一秒,说:“找好了。再过一个星期,就能入住了。”
云烟这人很狡猾,每一个普通的问题都是陷阱,收拾刘迪明的那一晚,众人都见识了他的厉害。与他为友,只觉酣畅痛快;与他为敌,便觉棘手痛苦。
果然,云烟冷笑一声:“动作还挺快。现在房源这么紧俏,你该不是一个月前就计划搬走了吧?”
周肃正沉默不言,但云烟不依不饶的嘲讽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实在无法回避,周肃正才开口说:“本是想到那天再讲,但各位当我是朋友,我……”
云烟冷笑道:“呵呵,朋友。我们谁是你‘朋友’,你又当我们谁是‘朋友’了?不过,我们居然值得周大寝室长你提前一个星期知会,真是荣幸之至啊!”
周肃正再没吭声了,坐在他下铺的空床床沿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面色灰白,神色黯然,在这场围攻战中节节败退,独木难支,不像弃城而去的背叛者,反倒像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儿。
丁嘉心中不忍,轻声问:“走的时候说一声,我帮你搬东西。”
周肃正猛然抬头,目光如电,声音冷厉刺骨:“不用。”
丁嘉一窒,再没说话,拉开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哐当”一声,寝室里一阵巨大的响动,丁嘉抬头,却看见陈雄揪着周肃正的衣领,已经将他抵在了门板上:“周肃正我草你妈,你以为是我们想留你?做梦吧!像你这装腔作势的鳖犊子,有多远滚多远,云烟是替嘉嘉留你,他哭一上午,眼睛都肿了!”
也不知陈雄是如何从丁嘉那雪白肉肉的圆脸上看出他眼睛肿了……
周肃正被人揪着领子,掐着脖子,却仿若无事,淡淡地看了一眼丁嘉,唇角带着一丝笑。
这带笑的轻蔑又成功激怒了陈雄。陈雄一皱眉,手上用力一扯一拽,周肃正被他掼出一米多远,后背撞在桌上,一声巨响,那盆金橘盆景掉在地上,陶瓷盆摔成了四块。
这一切太突然,丁嘉都看傻了,床上的云烟也愣了几秒才说:“你们够了!”
有人剧烈的拍门,周肃正站直了身体,一边用手背摁了摁后心窝,一边过去开门。陈雄力气大,脾气也大,刚才他的后背撞上了桌尖,那滋味可真够受的。
一开门,一个外班人趴在门口喊:“雄哥,雄哥,李棒子又来搞人了!带了一大群人,就在西校门!快点,快点!抄家伙!”
陈雄像变魔术一样从铁床中的钢管中又抽出一根钢管,在丁嘉惊恐的目光中一声不吭冲了出去。
“李棒子可真冤,”云烟咋舌说,“周寝室长,李棒子今天的这顿打,是替你挨的。”
周肃正没吭声,去阳台拿了工具,清理地上的植物和陶瓷碎片。
云烟又冷嘲热讽地说:“你还真是尽职尽责,站好最后一班岗啊。”
那天晚上,他们给陈雄留了门,到了清晨却发现陈雄没有回来,打他手机也一直没人接。
往好处想,是打赢了,去喝庆功酒,闹了个宿醉;往坏处想,是被对方给拿住了,生死未卜;再或者,打死了人,进了局子。
第六章(中)
本校虽然设置了独立的体育学院,但陈雄是体育特招生,学籍却挂靠在其他院系。陈雄若能顺利毕业,那么他的学位证会是管理学士。当初他作为特招生被低分招入,就是为了在每年一度的运动会上为工商管理系抛头颅,洒热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陈雄的存在也只在这时候才有意义。虽然本校还有核专业、军工专业,但手持冷兵器的体育生和国防生才更让校方头疼。
最初陈雄还兴致冲冲地跟着工管的学生上课、听讲、做笔记,别说逃课了,他都不曾迟到一回,每次老师点名,他答到的声音都十分洪亮,他将自己视作本班一员,他为自己能进这所重点大学而骄傲。可后来,他明显发现众人看他的目光十分多少有些轻视,毕竟,他的分数比他们低了近200分。陈雄一直硬扛着,直到有一天,他在厕所听到了“养的打手”这四个字。“雄哥居然还真心实意上过两个月的课”这至今还是体育生们口耳相传的一个大笑料。
星期一的早上,建筑系从早到晚有满满四大堂课,排得满满当当。所以丁嘉只能一大早跑去敲门,逐一询问那些分散在各个院校寝室中的体育生。陈雄十分能打,以拳服人,在体育生中威信极高,连带丁嘉也被人尊称“胖哥”、“嘉哥”、“胖丁哥”。大家都说昨天打完了李棒子之后,大家晚上喝了点啤酒就散了。
“难道是喝多了,掉哪个沟里了?”丁嘉忧心忡忡。
“嘉哥放心,雄哥只喝了半箱啤的,没喝白的,他那酒量,杠杠的。”小弟不停安慰着丁嘉,要是安抚不到位,把这位水汪汪的胖哥弄哭就糟糕了,雄哥死了还好,要是没死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大家都知道陈雄很宝贝他的这个室友。
问遍了所有人,还是没下落,丁嘉只好去问另外一个关键人物了。
“李棒子在吗?”丁嘉敲开了日语系的寝室门,他可是打听了好久才问到的。
开门人一愣,继而冲里面笑着喊:“李宇成,找你的——”
李棒棒真名李宇成,是个朝鲜族男生。本校的日语系学生有一大半是朝族人,由于某些天然优势,他们大多能熟练掌握汉、英、日、韩四种语言,毕业后从事外贸、翻译、对外汉语等职业,普通汉族人羡慕不来。
一个顶着金色鸡窝头的男生睡眼惺忪地走出来,看了丁嘉一眼:“奴古色哟?”又用汉语问了一遍,“你谁啊?”
瞌睡状态中都这么专业!丁嘉忙用朝族人的礼节鞠了一躬,自我介绍说:“我叫丁嘉思密达,昨天打你的那个陈雄,你知道他的下落吗思密达?”
李宇成的双亲在他童年时代就去了韩国打工,他七岁就做了留守儿童。父母每个月寄给他高昂的生活费,但他缺乏管束,整日花天酒地,爱好斗殴,更爱用四种语言轮流骂人。陈雄看他十分不爽,不管校内校外,见他一次打一次。
丁嘉下楼的时候,头上鼓了四个包,火辣辣的。李宇成将昨天在陈雄那儿受的气全发泄在丁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