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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罗女神探(三部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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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梦清当下点头,完全不拿杜春晓当外人看,只夏冰在一旁目瞪口呆。

  ※※※

  黄府的人在前厅吃饭,是有规矩的,不但用餐的器具要分,连桌子都是摆开的,只让邀请者相陪。所以虽在一个屋子里吃饭,却是两个台面,黄梦清与杜春晓坐在一道。黄天鸣虽六十有二,却满头乌发,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眉心连成“一”字,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依其高大健硕的个头,竟不像南方人。旁边坐着的孟卓瑶,胸口挂一圈鸽子蛋大小的玉石项链,皱眉端着饭碗,吃不了几口便放下,望望对桌的女儿,一脸的不痛快。

  “慕云呢?”黄天鸣问道,声音不响,却足够让所有人停筷。

  “在屋里看书看得乏了,说是不想吃。”

  坐得离老爷最远的妇人,虽穿得端庄规矩,周身却散发一股妖魅气——额角低平,嘴唇丰艳,一对杏眼,看人时眼皮都往下拉,显得迷迷蒙蒙;尽管韶华已逝,神情却留有青春时代的清纯痕迹,让人望之心碎。这样的三姨太在场,姿色自然要盖过台面上其他几位如花女眷许多倍去,杜春晓不由得要拿她来和那问卜的丫头来比较,遂感慨原来青云镇竟有这样的仙气儿,能育出极品的美人来。只可惜那丫头如今已带着被掏空的腹腔入土,依夏冰的形容,是“满脸怨恨”。

  “嗯。”黄老爷点点头,转头对杜春晓那一桌笑道,“让杜小姐见笑了,犬子身体欠佳,没能出来招待。巧梅,等一歇叫人买些上等水果,送去梦清房里,今夜她们必有说不尽的话。”

  二姨太点点头,也朝杜春晓微笑,笑容里尽是冷淡的客气。这苏巧梅剪齐耳短发,末梢烫满细碎的卷子,面色红润,细纹都长在不容易让人发现的地方,周身上下只戴了一只蓝宝石戒指与一对金莲花耳坠,品位与气韵倒也与众不同。

  “梦清、菲菲,想吃些什么?”

  黄梦清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汤,笑道:“二娘买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只不要西瓜,肚子胀。”

  “快别提那些水果了,前儿杜管家从乡下带了一堆蜜瓜过来,我吃了一个,到现在胃里还流着一股气呢。娘啊,还是莲心银耳粥顶用。”

  说话的系苏巧梅的女儿黄菲菲,正值发育的年龄,额上长了几颗红疙瘩,一双骨骼玲珑的玉手与丰腴的体态极不相称,然而五官生得异常端正,眉宇间也藏不住富家千金特有的骄纵。可能是家教的缘故,看得出她已竭力收敛自己的脾性,讲话拿捏住了分寸,既要表达不屑,又顾及娘的脸面。坐于她身边默默吃饭的黄莫如,与菲菲系同胞兄妹,果然也是精雕细琢的面孔,只是眼圈发黑,一脸疲惫相,不似胞姐那么样活泼傲慢。

  “就你话多,人家老杜也是一片好心,送蜜瓜给我们吃,你还抱怨不停了。不过那么多也吃不下,梦清啊,晚上我叫人送几个过来,给你的朋友也尝尝鲜。”苏巧梅横了女儿一眼,遂笑眯眯地对黄梦清说道。

  黄梦清悄悄对杜春晓吐了一下舌头,苦着脸回道:“谢谢二娘了。”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就只是吃饭,黄天鸣也是欲言又止,只咳了几声,空气在那金边碗沿上僵硬地淌过。似乎所有人都在刻意忽视苏巧梅对他们的轻蔑,但无法掩盖她掌控黄家内务大权的事实。

  一顿饭吃下来,杜春晓已累得脖子都不能屈了。

  夜里才吃过茶,一个男佣便大汗淋漓地端着一大盆切好的蜜瓜送到黄梦清房间,杜春晓刚拿起来咬一口,便吐掉了:“怎么是坏的?”

  “哼!不坏的能给我们?”黄梦清正对着镜子梳头,看到蜜瓜后,嘴角那抹冷笑就怎么都不肯摘下。

  杜春晓抽出皇后牌,重重拍在黄梦清面前,说道:“看来你二娘是个厉害人物呀,原以为你娘就已经够难缠了,没想到狠角儿在这里呀。”

  “别以为她真有什么能力。”黄梦清撇撇嘴,显然很不高兴,“无非是一胎就生了个‘好’,自然招我爹疼一些。你看她慈眉善目的,连我娘这么精明的人都被她骗了,以为她真能一碗水端平,照顾我们大家。谁知道狐狸尾巴没几天就露出来了。”

  “你娘都被骗了,可见是真有能力的一个人。”杜春晓挤在黄梦清的镜子前也胡乱理了理头发。

  黄梦清一脸鄙夷道:“那是我不愿跟这种人计较,若真计较起来……”

  “若真计较起来,你必定会用塔罗牌算个天昏地暗,找到制服她的妙法?”

  杜春晓咯咯笑得起劲,又忆起两人在英格兰念书那会子。黄梦清当时便是个习惯隐藏幽怨的人,不肯轻易暴露自己的喜恶,所以遇到什么委屈,都是杜春晓给她报的仇。加入学校的塔罗占卜会亦是黄梦清的主意,可在这方面有成就的却是杜春晓,所有人都在拼命研究星相塔罗的辰光,唯有她一头钻进心理学的书本里头,从此占卜便完全脱离牌的本来解释,却自有一套独特的解牌技巧,不久便成了会里巫婆式的人物。

  “话说,你这次让那呆子把我叫来,目的何在?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塔罗算命都是骗人的把戏,你若以为我在这儿挨个儿给人算一遍就能抓到真凶,那可是做梦。”

  “知道,请你来不是要你查案,我可是把你当嫌犯审呢。”黄梦清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算是摸到了杜春晓的兴奋点。

  “哟!我一个穷书铺老板,还有这等荣幸?”

  黄梦清点点头,细长的单眼皮上微微发些桃红,令整张脸即刻漾起了艳光:“你可知道死去的四个丫鬟,生前都到你那里去算过命?”

  杜春晓亦不示弱,直勾勾盯住那双桃红的眼,回敬道:“我可以不知道有四位客人后来死了,你大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牢牢看着对方足有半分钟,夏夜里蚊香罐内吐出的薄烟悠悠扫过两人的皮肤,屋内安静得宛若深幽湖底。

  俄顷,黄梦清寒下脸,冷冰冰地说道:“可见你的确是骗人的神棍,她们要遭血光之灾都没算出来。”

  “奇怪了,这些人一个都没问自己的寿命,只算姻缘财运之类的通卜,还是我的不是了?”杜春晓强词夺理。

  “大小姐,要不要给杜小姐铺床了?”玉莲没心没肺地进来请示主子。她原是苏巧梅放在外屋的守夜丫鬟,因嫌她手脚粗笨,借雪儿被杀的机会,将她送给黄梦清了。这姑娘生得细细小小的身形,声音也小如蚊子叫,黄梦清怎么都使唤不惯她。

  “甭铺了!今儿老娘我睡外头院子里去,免得半夜起来谋害了你们大小姐!”杜春晓像是真动了气,趿着那双尖头快要顶破的布鞋便往外走,却被黄梦清一把拖住。玉莲吓得一声不再追问,径直转身逃出去了。

  “春晓,我不是疑你,是疑另外一个人。”

  “谁?”

  黄梦清轻轻在杜春晓耳边说出了一个名字。

  【5】

  黄慕云咳得心肝都快扯碎了,他不明白老天爷是怎么安排他的未来的,难道就这样让他死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中?他当然不肯就这样向疾病低头,可胸口几乎爆炸的恐怖正蔓延至整个身体,令他生不如死。他时常幻想自己正在扬帆远航,咸腥的海风灌满鼻腔,体毛浓密,脸颊褐红的水手为他斟上呛人的伏特加,他喝到半醉半醒,仰面躺在甲板上随海浪轻摇,几只寄居蟹悄悄爬过他的指尖。

  “要不要再来?”

  白子枫沙哑低沉的嗓音在耳边搔痒。黄慕云不敢睁开眼,怕一切就此粉碎,只能紧闭着眼,想象她玉脂般的耳垂,后脖那一点销魂的朱砂。

  不能睁开,不能看到!

  他这样警告自己,继续贪婪地吮吸那空谷幽兰般的体香,那是她的味道,系薄荷与玫瑰露混合的芬芳,为了那独一无二的气息,他都不能睁眼。

  “要不要再来?”她追问。

  一股浓重的蜜粉味扑面而来,将白子枫的薄荷、玫瑰露化作乌有。他只得恼怒地睁开眼,把咳嗽关在胸腔内,没好气地骂道:“小贱人!打扰爷睡觉!”

  桃枝亦不畏惧,将刚刚吸食过的烟管往红木榻边敲了敲,放在脚后跟处,笑道:“刚看二少爷你在梦里还咳得厉害,可吓死我了。”

  黄慕云怔怔看着桃枝薄薄一片贴身肚兜下半露的乳房,不由悲从中来,他计算不出自己还能有多少这样逍遥的日子,而白子枫始终只能在意淫里单独为他绽放。人一旦能望见自己的末日,就会变得无畏,只在爱情面前露怯。

  “哎,听说府上最近死了人,可是真事儿?”

  从客人那里打听些小道八卦,是这位风月楼红牌的唯一喜好,平素只绞尽脑汁哄客人开心,除了赌桌吃酒,便再没别的爱好,婊子又不好女红,就只有讲这些还图个乐。

  “你问那么多干吗?我回啦!”

  黄慕云捏了一下桃枝的下巴,将一卷钞票丢在榻下,便起身穿上鞋走人。他不认为这位被他长包的烟花女有多漂亮,他初次被大哥黄莫如拉进风月楼那天,哆哆嗦嗦都不敢抬头,只嗅出一阵阵香粉味。吱吱喳喳的浪声淫语,吵得他头疼。他不小心将酒杯掉落在地,急俯下身要捡,却被一女子抢先蹲在那里拾了。他看清相貌,只她低头时脖颈上一颗赤豆大的朱砂艳光四射,令他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一刻都不肯将目光从那女子身上移开。桃枝便是这么样误打误撞地迷住了黄家二少爷,成为风月楼一桩“美谈”。

  事后想想,他也有些后悔,每个月砸那么多银子在这样的三流货色身上,确是不值的,她除了床上功夫尚可,连句温柔话都说不圆润,尤其那一口浓重的乡音,每每张嘴他都只能忍着脾气,只当听不见。如今回想起来,都不禁悄悄顿足。这些钱若用来给白子枫装修一下诊所,该有多值!

  当然,他气闷的还不止这回事。母亲房里的丫鬟碧仙惨死,二娘便将服侍他的桂姐拨到母亲那儿。桂姐老成细心,是府上最能干的下人,张艳萍特为此去求老爷把她留在他房里,好照顾他的病。孰料闹了一通死人之后,二娘就找理由调整下人。原本桂姐就好比黄家的一张金牌,在谁手里,就表示谁正受宠,可苏巧梅又不好做得太直接,便一里一里地算计,早晚桂姐还得成她房里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黄家人都被老爷明令不准出门,可他还是违背父亲的意志。倒不是天生反骨,而是他对这个家庭里某些扭曲事物的不满均通过种种背叛行为发泄出来了。只是一站在鱼塘街口,那些陌生的纷扰便再次向他袭来,这才惊觉自己身边没半个朋友,本就无处可去,只好一次次跨过风月楼那胭脂堆砌的门槛。

  回来的时候,已是夜幕低垂,黄慕云悄悄由后门进入,穿过庭院里一片月季花圃,再往黄梦清屋子右侧的假山绕出来。原本他不必走这些远路,直接从花圃边的凉亭里过去更近一些,只是那样就会看见那一块月桂树桩子。他永远记得阴云笼罩般的墨黑树冠下露出的两只脚——碧仙的脚,因是缠过的,脚背高高隆起,像蒸过的馒头,细短的脚趾上爬满干涸的血流。

  好不容易绕回自己屋子,黄慕云甩甩头,试图将惊心动魄的记忆驱逐到体外去,却见桂姐正往瓷炉里点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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