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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周艺。每天上完班就飞奔回家,抱着她看电影、打游戏、自拍、睡觉。狭小的出租屋里,我常常盯着她的眼睛发呆,一坐几个小时,那晶莹的黑眸有种催眠似的魔力。我渐渐听懂了,她在用这双眼睛对我说话,她告诉我她想要一件米色的裙子,问我今晚吃什么……
一个沙尘暴的夜晚,那双明亮忧郁的黑眸忽然问我: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呢?
我意识到她从没走出过家,心中一动,说:“我这周带你去公园玩。”
周五清晨,我为她穿上斗篷盘好头发,将她搬下五楼,固定在自行车后座上。我飞快地骑车,像侍卫带着公主远游。深秋的雾气在身旁升起,叶上的凉露声声滴落。我冲进公园后门,和她相依坐在长椅上,等待朝霞升起。
绚丽的光芒流入她漆黑的眼睛,为世间冰凉的万物披上暖光。她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嘴唇微张。冰蓝的天幕下,烂漫的彩霞中,我将她搂得更紧了。这世间最绝美之景,都该属于她。
太阳升起后,她渐渐收回目光。我凑近问她:“你在想什么?”
那双清澈的瞳子里,一种惋惜与伤感在流动。我握紧她冰凉的手,恍然听见:
“我多想获得生命,活着陪伴你。”
这一天我都在恍惚中度过。等她获得生命的时候,大概也是她离开我的时候了吧?那时她会和别的女人没什么差别,我看不懂她的心思,她亦不属于我。不,或许我们可以结婚……下班时,一通电话打断了我诡异的思维。
“嘿,小伙子,”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熟悉,“一个月到了,来店里给娃娃做保养吧。”
我意识到这是那个刀疤脸。“什么保养?”
“帮娃娃去黄,消毒,修补伤口……”刀疤脸说。
她是我的,我不愿让其他任何人摸她。“不需要,她的状态很好——”
“会有一些小问题的,”刀疤脸声音坚定,“免费保养只有一次,周末来店里。”
“谢谢,不用了。”我挂断了电话。
那个周末,我至少接到了三十通电话轰炸,全部来自刀疤脸和老师傅。我皱着眉看她,她同样一脸郁闷。我问她想去吗,她用眼睛说不。我最后关掉了手机,抱着她躺在沙发上。盯着她美丽的眼睛,恍恍惚惚度过了整个周末。
周一午餐时,我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
“来店里做保养。娃娃是有邪气的,千万不要依赖!”
我耸耸肩,心想娃娃哪有女人更邪气呢?
“主人,主人?”
我忽然僵住了。
这温润的声音,亲切的语调……正是她的声音!就在这家快餐店的外面!
顾不得擦嘴,我踉踉跄跄地跑出门。
3
“你是它的主人吗?”
我的心脏缓慢地下沉。面前的女孩梳着学生式的马尾,抱着一只骨瘦如柴的小鹿犬,用那温润而亲切的声音问我。
正是她的声音,但这不是她!
“我不是。”我干巴巴地说。见鬼,她们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像?
“您能帮帮我吗?”女孩抬眼,眼睛黑亮如晶莹剔透的葡萄,语气带着哭腔,“我上课快迟到了……”
女孩的脸渐渐和“她”的脸重叠。熟悉的声音中,我恍惚看见“她”站在我面前,用温柔的圆眼睛看着我:“主人,请帮帮我吧。”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女孩瞬间雀跃:“我叫杨枝,是B大大三的学生。这是我的手机号……”我稀里糊涂地和她交换号码并添加微信,答应帮小狗找主人。杨枝跑去赶公交车,冲我挥手道谢,像只活泼的燕子。我恍然就想到周艺当年,也是这样明媚的笑容,亮得像冰。
我抱着小狗等到两点,主人没有来。下午我把它带进了公司,晚上又抱着它等了两个多小时,心急如焚,害怕家里的她担心我。
还是没有收获。我给杨枝打电话问怎么办,杨枝飞快地出现在我面前,说晚上她照顾小狗,并要请我吃晚餐。我坚持请客。我们在日本餐馆吃拉面,夜雾漫起,镀上窗户。杨枝一边跟我聊天,一边用洁白的指尖在上面画星星。她健谈开朗,有银铃般的笑声。我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陌生的脸,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如果“她”能活过来,会不会每天陪我吃晚饭?
拉面的茫茫蒸汽中,杨枝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张莹白如雪的脸:“主人,谢谢你今天帮我……”
我着迷地看着她,为她端水递纸,抚平她调皮的刘海。我和她一起咕噜噜地喝面汤,相视大笑。走出店后,深秋夜里的冷气一下子扑了过来,砭人骨髓。我习惯性地把她揽进怀里,去握她冰凉的手。
但这双手是热的。
白雾散掉了,杨枝黑亮剔透的眼睛注视着我,像是天边的新月。我们隔得很近,近到我可以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痘印与毛孔。我恍然一惊,迅速放手:“对不起——”
她转过头,语气戏谑:“先生,你要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吗?”
这熟悉的声音……我闭上眼睛,心脏在痛苦地抽搐:“你有男朋友吗?”
为小狗找到主人后没多久,我向杨枝表白了。
她闭眼嗅着花束的清香,带着猫儿似的骄傲:“从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会追我的!”
这熟悉的声音传入我的心脏,让它一边甜蜜地战栗,一边痛苦地抽搐。多美的声音啊,要是能多听几句话,让最锋利的鞋跟踏过我的心脏也情愿啊。
杨枝带着年轻少女特有的快活,拉着我在大街上走,十指相扣,恨不得要向全世界宣布热恋。我随着她去游乐场,恍然回到学生时代,当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杨枝闭着眼许愿,睫毛轻颤。光从她的身后打过来,衣袂飘飘,仿佛洁白的天使降临尘世。
幻光中,“她”和杨枝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暖流在我胸膛里横冲直撞。忽然,我紧抱住杨枝,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我们在出租车上紧紧相拥。在钻出车厢时,杨枝忽然扭过头,明亮的眼睛灼烧着我:“我不管你之前怎么样,但从今天起,一定要干干净净的哦。”她露出猫一样的笑,带着少女的邪气:“我是说,你的新旧女友,统统不要让我看到!”
我猛地一惊,在车灯与白雾中看见娃娃的脸与杨枝重叠,又迅速分开,一左一右地浮在空中。
忽然,一种强烈的羞耻感涌上了我的心头。我这是在做什么?用前女友的样子定制硅胶娃娃,把新女友当作娃娃的投影,每天和一个娃娃说话、吃饭、去公园……学生时代的道德感重新占据了我,我全身如小虫噬骨,坐立难安。
雾气中,杨枝明丽的脸悬挂在右边,目光漆黑明亮。像是圣画上审判的天使,要将我救回到正常的人间。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我深吸一口气,对杨枝重重点头,发誓答应。
与她分别后,我告诉出租车司机住处,然后瘫坐在座位上。老师傅的话似在耳旁回荡:“娃娃有邪气。当你有了真的女友后,要把这个假的扔掉。”我暗下决心:回家后就要把“她”扔进垃圾场!我目光坚定地计划着未来:杨枝才二十岁,比周艺更年轻漂亮,等她毕业后,我的工作应该有所成就……
“到了,下车吧。”
我怀着一种决裂的心情走上楼,握紧拳,拉开门:
漆黑的出租屋内,她穿着血红的裙子,半卧在沙发上,苍白的手撑起云雾般的黑发,圆润的脚趾高高踏在扶手上。半眯着眼,高傲漠然的目光不知看向何处。
冷汗在我脊背上一滴一滴滑着。不对劲……绝对不对劲!今早我离开的时候,她并不是这样子!尽管那条红裙是我为她换上的,尽管这姿势是我亲手调整的,但整个气质和神态完全变了,今天早上,她明明是在阳光下眯着眼瞌睡,洁白的脚丫随意地蹬在沙发上,像只恬静的小猫……
不不,只是灯光问题,我要扔掉她。我定了定心绪,摸索着墙壁打开了灯。清冷的灯光像一层薄雾,湿漉漉地罩住了整个房间。
我一步步走近,她仍半眯眼睛,轻挑的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莹白无瑕的身体反射着诡异的光泽。我深吸一口气,抱起了她。
晃动中,她忽然睁眼。
漆黑的圆眼盯着我,淡粉的唇还在微笑。
她的目光真的变了!不再温柔多情,而是傲慢冷漠,仿佛高居天上的女神俯视众生,却因此致命的性感,一只威严的老虎总会诱惑所有猎人。她的衣领滑开了,矗立的乳头抵着我的胸膛。在高度的精神紧张中,我居然有了反应。
红色衣衫的掩映中,春山般的胸乳白得令人炫目。我抬头,那双黑眸还在嘲讽地看着我,我忽地把她摔在沙发上,撕咬她,像一位被冒犯的猎人撕咬他美丽的老虎……
一片狼藉中,我躺在冰凉的沙发上,意识恍惚。
她躺在我身边,用她那完美的身体、深情的目光折磨着我,像一位女皇折磨着她的士兵。
我屡次想重新鼓足勇气,将她抱起扔掉,但每次看到她的眼睛时都溃不成军,我做不到……那双透澈的黑眸里有魔咒,催眠我只能听令她的意志。我的身体像是寄生于她的身体,将她抱起的一瞬,我的心脏会刀割般剧痛。
我离不开她,她奴役着我,我陷入这样病态的状态,不能自拔。
可是,杨枝……我又想起她朝气蓬勃的脸,和她背后的光明、正常、有序的世界。我需要做个了断,我必须做个了断……
我僵坐在潮湿的灯光下,无法自拔地痛苦着。我扔不掉这美艳的傀儡,但我不想继续沉沦……凌晨两点时,一道灵光忽然劈进我的大脑:
我可以把她藏起来,让她慢慢淡出我的生活。
藏哪呢?我注视着天花板:这是一栋老式楼房,天花板里面有管道,外面是可活动的板材。我的目光又移到挂式空调的上方:这里正好可以为她承重。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取下空调,掀开天花板把她藏了进去。然后重新安好空调,调整受力,把她的衣和鞋分成两箱,放进楼顶的公用杂物间。
一切完成。我盯着冷冷清清的家,长松了口气。
我的生活开始忙碌起来。繁忙工作的同时,杨枝会随时召唤我,晚上游泳啊,周边爬山啊……公司的同事下班时都会打趣我:“你的小女友没来找你吗?”
这个年纪的少女简直有用不完的精力,像只轻快的花蝴蝶。我疲倦地追逐着她,很多时候回家便是深夜了,洗澡后倒头便睡。这样也好,我能克制自己不去拿出天花板里的娃娃。
但渐渐的,一种古怪的感觉萦绕在我心头:房间里似乎有另一个人。
晚上回家时,茶几上的摆设似乎和早上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水池会莫名地积水,铺好的床单再次皱巴巴的……我总安慰自己是记错了,最近压力大,记性不好。
接下来的几日,我努力不去想这些,每天都和杨枝在一起。看着她明媚的脸,拉着她温暖的手,心里才能安稳。
与杨枝在一起的第七天,我在地板上发现了一只高跟鞋的脚印。
那脚印极浅,脚头很圆,看上去36码左右。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向楼上的公用杂货间狂奔而去,打开放鞋的箱子后,一双圆头的红色高跟鞋不见了!我又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放衣服的箱子,鲜红的高跟鞋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