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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并不是专案组的目的,而是无奈之举——取证进行得非常不顺利,不得不让独奕继续比赛。每一轮比赛中,他们都能从林澈的梦境中找到疑点:地板上的文身图案;大雨夜一闪而过的红裙;墙壁油画上的少女酷似大丽花等,但都模棱两可,无法支撑定罪。
IAI中的心理学家们渐渐都坚信林澈与大丽花案有关,并把当前情况叫作:“下意识的隐瞒与无意识的透露。”他们指出:控梦者在制造梦境时是完全清醒的,因此林澈做梦时就知道全球无数眼睛正在盯着自己,有意识地隐瞒与大丽花相关的事实,却在无意识中不断透露细节,如街边招牌、地板上、壁画等,这些细节连林澈自己都不会注意到,却在无形中暴露了他的记忆。汤和独奕都是弗洛伊德的厌恶者,这一次却相当认同。
本来,专案组想在取得确凿证据后就让独奕退赛,现在却不得不延长取证时间。组二和组三又多了新的工作:宣传并推广林澈,让他一直晋级不断做梦,直到暴露出确凿证据。但直到独奕和林澈双双进入决赛,取证还是没有半点转机。
如果决赛结束后他们还没有拿到确凿证据,就只能撤销指控,解散专案组。无奈之下,若瑟琳向IAI高层申请特权:入侵控梦大赛的官方系统,篡改决赛的梦境主题。
她指出:此刻林澈的嫌疑昭然若揭,但之所以迟迟没有确凿证据,是因为林澈在有意识隐瞒所有与“凶杀案”相关的事实。只有在决赛夺冠的重压下,逼迫他做一场与“凶杀案”相关的梦,才有可能使他暴露证据。
据理力争后,十三人会议艰难达成了一致:允许专案组入侵控梦大赛的官方系统,将决赛的梦境主题篡改为“凶杀案”。
按照控梦大赛的规则:决赛不同于以往的比赛,要求选手在拿到主题后临时构思,在全世界观众的眼皮底下直播梦境。因此,林澈不会有任何准备的时间。
已经辛劳了两个月,是输是赢,就在今日了。
第五章
为什么,会是这个主题。
狭小的黑暗中,林澈全身发抖。
他们找上门了吗?他们终于找上门了吗!
他在内心声嘶力竭,但很快药剂的作用涌上来,意识渐渐模糊。
独奕最先进入梦境。
正如无数江湖骗术和科幻电影所言,控制梦境的第一步,是要意识到自己在梦里。
有些人,在做梦的时候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在梦中;有些人,偶尔能感知到这是梦,但一旦感知到马上醒来;而如果,你能意识到自己在梦里,并试着操控它,那么恭喜你,有机会角逐明年的控梦大赛了。
但实际上,对于控梦者而言,最大的问题不是控梦,而是如何区分梦和现实。有些人甚至会陷入精神上的恐慌:我一切的生活,是不是一场梦境?
这并不是一个心理学或生物学问题,而是一个哲学问题。早在柏拉图的时代,“洞穴中的影子”这一比喻便令人恐惧,笛卡尔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提出“我怀疑一切,但我唯一不能怀疑的是我怀疑,所以当我怀疑时,我存在。”即著名的“gito ergo sum(我思故我在)”;量子物理学家将“非实在论”推向极致;而普通大众对“缸中之脑”和“梦中梦”的讨论经久不衰。但实际上,让你疑惑的所有问题,千年前先民们都已讨论过了:“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
但对于独奕而言,区分梦和现实相当简单。当他站在夕阳渐沉的海边,湿润的海风拂过面颊时,他立刻蹲下身抓了一把沙——每一粒沙都有指甲盖大小,他瞬间明白了自己在梦里,试图控制周围一切。
独奕的梦境总是粗糙到令人发指,颇有点建模的味道。汤对此非常不齿,独奕却不以为意:起码他不需要陀螺就能分清梦境和现实,也绝不会像汤那样迷失在梦里。他是梦境的绝对操纵者。
他心思一动,深红的帷幕从天垂落,上面绣着六个大字:
“丈夫杀死过你”
毫无疑问,这是汤写的决赛剧本。
独奕知道,汤颇有些和林澈较劲。诚然,独奕的梦境受到热捧,但林澈的故事总是能得到更高的评价。汤的故事魅力,来自他年轻的热忱与无羁的幻想,仿佛七彩的鸡尾酒,令人眼花缭乱;而林澈的故事魅力,则是扎根于生活和人性的,好似漆黑的卤味,是他用二十年出租车生涯慢慢熬出的。
“这次我写了一对中年夫妇,他们的爱情和焦灼。”汤把小说交给若瑟琳时,深沉地说。
若瑟琳看完小说后,看着汤严肃的脸大笑不止:“可他们并不像一对中年夫妇。汤,你别生气,这篇小说很棒,但我是说你还没有经历……”
红色的巨幕缓缓拉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凶杀,在全球观众面前开演。
东京巨蛋内,举着荧光棒的观众盯着巨大的屏幕,在看见肋骨的一霎集体倒吸冷气。与此同时,全球无数人捧着手机观看直播,评论和弹幕疯狂增长,每一秒钟都会出现无数粉红的“like”。
另一边,林澈的关注度倒没那么高了。他的故事进展太慢,看上去平平无奇,除了铁杆儿粉丝还在坚持,场内大部分人都转向了播放《丈夫杀死过你》的屏幕。
伦敦,IAI总部,专案组屏息看着每一帧画面。汤悄悄打开手机看评论,在心中得意,遇见若瑟琳严厉的目光,立刻抬头专注地盯着屏幕。过了一会儿,只听若瑟琳疑惑地问:“我记得你给我的小说里,并没有‘汤’这个角色啊。”
汤连睫毛都不眨,端坐着紧盯前方,仿佛灵魂出窍老僧入定。
没办法,他就是想在全球面前露面,就是不愿意隐姓埋名做幕后。或许他再长几岁就沉稳了,可他现在还是个热情的少年,只喜欢当英雄。
“林澈他居然……唉,宁愿输掉决赛都不肯暴露大丽花的案子吗?”另一边,探员们盯着林澈的梦境,脸色都有些微妙。
“怎么了,他做了什么梦?”若瑟琳暂时放过了汤,转向播放林澈梦境的显示器,然后僵住了,半晌才说,“你们还是注意点儿吧,说不定会有证据。”
那语气连自己都不太确定。
当屏幕上的男人翻过手掌,露出一颗黑痣时,全场观众起立尖叫。
猩红的帷幕再次从天而降,在全场雷鸣般的掌声中缓缓拉上。
台上,漆黑的“茧”从中间打开,身穿鲜红夹克的少年站起身,洁白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他微微笑着冲观众优雅致谢。欢呼声与口哨声淹没了大雨声,几乎要冲破屋顶。连林澈的铁杆儿粉丝们,此刻都频频回头,目光有些犹豫。
独奕在第一排坐下,一边喝水擦汗,一边注视着林澈梦境的屏幕。
忽然,他面色一变。
第六章
林澈出现在烟雨朦胧的上海街头,内心一片茫然。小馄饨的香味从早餐店里飘出,在雨幕中留下洁白的蒸汽痕迹。
他忍不住向早餐店走,看见满脸皱纹的外婆守着大锅,神情疲惫而柔软:“你还晓得回来?”
林澈心中一酸,忍不住向前跑去,可又生生止住了脚步:
这不对,外婆已经去世二十年了。
这是……梦里。
一瞬间,他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这是在控梦大赛上,全球十亿观众正盯着自己的梦境!而东京决赛的主题是——凶杀案。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主题!林澈浑身发冷,一张洁白的、带着血污的少女的脸,在记忆深处慢慢浮现。我知道一个完美的故事,可我不能说,不能说!
我该讲什么故事。面前,外婆已经盛了十二个小馄饨,林澈的内心慌乱如蚂蚁乱爬:凶杀案,杀人……我肯定听过别的故事,不要慌,让我想想。可他越搜肠刮肚,记忆中那张少女的脸就越清晰,他的手脚开始发颤。
最开始,当林澈知道决赛要即兴发挥时,他就开始害怕。平心而论,他不擅长创作和想象,他的所有梦境都来自现实,来自二十年出租车生涯中的匆匆乘客。每一次在得到主题后,他都要苦思冥想,从记忆中找到相似故事,以此制造出一场梦境。但这次……凶杀案,该死!我想不起任何的故事,满脑子都是那个女孩!
这是决赛现场,如果输了就会全部清零。静下心,再好好想……
他在早餐店的破木桌前坐下,外婆端来馄饨和生煎,一样样放在桌上:“饿不饿?快吃吧。”
林澈心不在焉地应下,继续回忆。确实有乘客给他讲过一些都市凶杀案,但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谣言。他也常看一些法制栏目,但若以此制作梦境,就仿佛地摊上的三流读物。这些故事绝对不可能赢得了独奕。
实在不行就……不,绝对不可以!
“想什么呢,怎么还不吃?”外婆在锅前数着小筐里的圆签,低声问道。那声音平和亲切,在热气中仿佛飘荡了多年。
林澈抬头,对上她苍老宁静的眼睛,灰扑扑的围裙和满头银发都落在晨光里,细小灰尘悬浮于光。他鼻头一酸,想起许多年少时的往事。
他忽然明白自己要讲什么了。
他只是个平凡的市民,每日开车、做饭、洗衣、睡觉。没经历惊心动魄的人生,还被生活消磨掉了幻想的力气。四十多岁了,才第一次住进高档酒店,第一次出国,即使在梦里,他也创造不出什么东西。
可这就是他的生活啊。
再平庸的生活也值得尊重。
巨大屏幕上,缓缓放映着一个少年与外婆的故事。
那年他二十岁,有双明亮的黑眼睛,穿着回力鞋在街上狂奔,每天黄昏都有大片的火烧云,映在破旧洋楼与满墙绿藤间,晚风呼啸,裹挟整个城市缓缓旋转。
他成绩不好,又不肯听外婆的话找工作,满心幻想着下海经商,每日在外面流浪瞎混,夜不归宿。矮小的、颤巍巍的外婆守着早餐店,每天煮着馄饨张望街头,等他回来。
这个故事讲得毫无章法,进展极慢,没有任何高潮和悬念。东京现场,大部分观众转向另一屏幕。但有一些人目不转睛,看得极认真。
社交网络上,评论区腥风血雨,一片混战。独奕的支持者嘲笑林澈江郎才尽,说整个故事简直渣滓;林澈的支持者则骂独奕是抄袭犯,连篇累牍地分析林澈的梦境如何有深度。大部分人左右摇摆,一会儿“转粉”,一会儿“转黑”。但就直播数据而言,独奕的收视率是林澈的三倍多。
伦敦,IAI总部,组员们盯着林澈的梦境咬牙切齿:居然是二十年前的事,这怎么可能出现关键证据呢!若瑟琳脸色阴沉,房间内气压越来越低。
“我说,那个,”汤举手打破了沉默,“我们要不要控制下舆论,让独奕拿冠军?”
若瑟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汤低下头,尽量保持语气客观:“根据估算,冠军奖金起码在千万以上。不如入账IAI,老家伙那里也好交差一点。”
若瑟琳不置可否,轻轻“嗯”了一声。
组二组三如蒙大赦,赶紧工作起来。关于林澈的黑料和批评轮番而上,迅速占领热搜。与此同时,“汤介生”的账号迅速发表声明,澄清误会并向独奕道歉。各大网络媒体纷纷转发,“独奕抄袭事件”被迅速澄清。一大批独奕的死忠粉向“汤介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