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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的是,这一切终结在方烁自导自演的戏里,谢煜就这么措不及防地被亲生儿子狠狠推了一把,就此偏离了原本的人生轨迹。一切似乎都就此落幕,可谁又能想到,这不堪回首的往事,会在多年以后以如此戏剧化的方式又被拉扯到了眼前,翻出被岁月洗得发白的伤口;问易杨可还会疼?
易杨极力想从灵魂中分割出去的最隐秘、最不堪的部分,如今就这么陈尸在了他人眼前,任凭剖析。任何形式的同情和安慰,都像是要逼着他与那肮脏的过去相认。
正思虑着,手机忽地响了起来。易杨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时,樊逸舟恰巧推门而入。
其实易杨知道,樊逸舟在他睡下后,动过他的手机,应该是将谢锦天拉入了黑名单。而此时打来的,却是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四目相对片刻,易杨按下了通话键,而本想劝他不要接的樊逸舟只能屏息敛气地站在一旁,做好随时夺下手机的准备。
“喂?易杨?是我。”
易杨没料到,打来的竟然是夏雪。他抬眼看了眼樊逸舟,示意他自己能应付。只是他不知道,此时的夏雪究竟是从前他认识的夏雪,还是谢锦天言听计从的妻子。
夏雪显然也知道易杨的顾虑,第一时间澄清道:“已经都想起来了,他让我想起来的。”
这个“他”,自然指代的是谢锦天。只是谢锦天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让夏雪想起所有?这对他并没有好处。
“他想知道你的情况。”夏雪似乎知道易杨的疑惑,“我也很担心你,所以其他的先放一放。”
这所谓“其他的”,便是指她自己的事吧?易杨心中生出感动的同时,也生出些微妙的愤懑。
为什么夏雪不先关心一下她自己?为什么不指责他没能及时救她?为什么不先控诉一下谢锦天的卑鄙?
这样一句看似平淡的关心,重如泰山,压得易杨抬不起头来。
“对不起学姐,我没能帮到你。”
“你和樊医生都竭尽所能了……”
“不,我没有。”易杨打断道,“事实上,我希望谢锦天不择手段,他越不择手段,我越能下决心离开他。”
夏雪愣住了,她没想过易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彼端的景观灯,因着路过的车辆的遮掩而忽明忽暗,像闪躲的眼。夏雪想起那个冬日里,她握着的那只冰冷的手,他时时刻刻都想要抽离,却又舍不得这温暖,终究是跟着往前走了。
或许此刻,他也需要她“蛮不讲理”的拉扯,却又不想她为难。
“非要这样自我剖析的话,那么现在我打给你,只是为了满足我扮好人的瘾,或者是窥探**的**。”夏雪将脸贴着冰冷的听筒,仿佛这样就能将体温传到彼端,“没有什么人是全然无私的,但这并不能用来否定他的言行。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你都没有对我置之不理。而且,将自己的不幸都归罪于他人,大都是因为不愿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话,令易杨想到了他的母亲。吴招娣出生贫苦,身上被打着自卑的烙印,没有改变现状、掌控未来的勇气,只能将自己的不幸都归罪于丈夫,一遇到不顺心的事便怨天尤人,如巨婴一般,不断渴求着无条件的关注和付出,甚至期望得到有妇之夫的青睐,以证明她的价值。作为她的儿子,易杨在还未理解这一切的时候,便已被“遗传”了许多相同的特质,那份因着自卑而生的敏感,令他谨慎且多疑,比起坦然接受他人的好意,他更愿意保持一个礼貌、安全的距离。所以即便知道夏雪是真心以待,却仍惯性地想要推开她,因而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可夏雪却轻易地看穿了他。
“学姐,有时候,我真有些怕你。”
“为什么?”
“就好像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多了盏灯,反倒把周围的黑暗衬得更浓重,更危险。”易杨望着橘色的台灯轻声道,“可我本来已经习惯在黑暗里穿行,不敢奢望什么。”
有时候,不足以照亮所有角落的一星灯火,反倒是最不负责的贸然的闯入者。夏雪能在这样的时刻还分出心力去关心易杨,正是因为她自幼成长在温情的土壤里,任何阴影都无法在她的心上扎根。她未曾俯视,可她给予时,便像是一种施舍。
“好吧!你怪我多事也好,但我还是要说——他们父子的所作所为禽兽不如,可现在还没到万念俱灰的时候。”夏雪瞥了眼遥遥望着她的倚着车门抽烟的谢锦天,“往昔不可谏,身不由己的部分,并不是苛责自己的理由,这本不是你的错。如果真的累了就半途而废,真的倦了就远走高飞。放弃有时远比坚持要难,因为之前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难免会沮丧、挫败、自我否定。但如果,你能以一种理想的姿态回归,那么,这不过是长途跋涉中的一段小憩,而不是逃避。”
易杨怔怔听着,这世上,也只有夏雪,会理直气壮得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从前,他是最听不得这些仿佛心灵鸡汤的论调的,可此时,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后,他确实需要打破原本的惯性,重新审视一下生命的轨迹。
想以何种姿态存活于世?这似乎是一个太过深奥的命题,但却也是不破不立的追本溯源。
“我本就打算离开的,在今天之后。”易杨并不打算瞒着仿佛和他心有灵犀的夏雪。
“那么别告诉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走。”夏雪总算放下悬着的心,瞥一眼已有些不耐烦的直起身看向这里的谢锦天,“我可不想又被谁催眠,不小心泄露你的行踪。”
“谢谢你,学姐。”易杨仿佛能透过那洒满橘色光亮的墙看到夏雪具有穿透力的笑容,“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并没有。所以说,我只是在纸上谈兵。”夏雪将听筒换了一边,偏头看着反光中自己的脸,“我总觉得你是这世上的另一半我,截然相反,却又意气相投。等你回来,告诉我一切安好的时候,我才算完整了。”
易杨未料到夏雪竟也会有和他如出一辙的感受,他们虽未深交,却能从灵魂深处产生某种难以名状的共鸣,这也正是易杨如此在意夏雪的另一个原因。
“离开得彻底一些,再回归得彻底一些。”夏雪最后叮嘱道。
“好。”易杨仿佛在与自己做一场道别,“学姐,你也多保重。”
第46章 空瓶子
“他没事。”夏雪推开电话亭的玻璃门时,惜字如金。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谢锦天简直是哭笑不得,夏雪在打这通电话前,要求他保持距离不许靠近,可他心烦意乱地等了这大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
“就这样?”
“你不是就让我问这个?”
这话堵得谢锦天哑口无言,他请求夏雪打电话时,的确说过只要知道易杨是否安好,可如果能够让他和易杨说几句,他自然不会只问这么一句。他们背着他讲了那么久,却吝啬多多透露一些他想知道的细节。或许从冬日的那一晚开始,他们便结成了同盟,以被他伤害的名义,彻底抛弃了他。
“这是在报复我?”
“我和易杨都没那么幼稚。”夏雪忽然觉得执迷不悟的谢锦天有些可怜,“你明明和他一起长大,却什么也不知道。”
这话,毫不留情地在谢锦天心上补了一刀,与其说是不知,倒不如说是不想知道。他是这份感情的既得利益者,什么后果都不用承担,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他又有什么理由去剖析那一言一行背后深藏的苦楚?
“你回去吧!我父母那边我会应付,其他的以后再说。”夏雪看谢锦天这怅然若失的模样,也懒得再和他多说。她此刻忽然觉得有些疲惫,想安安静静地独处,整理一下思绪。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谢锦天总觉得夏雪是在隐忍不发。他和她这些年的感情,不可能说散就散。
夏雪无所谓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t恤和那双后跟空出一截的跑鞋:“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尺码吧?”
谢锦天哑口无言。他的确不知道,或者说,从未用心留意过。过去,他对夏雪的体贴,就如美人身上的首饰,多了是装点,少了也无伤大雅。可很多时候,感情就蛰伏在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里。若非真心实意,迟早是要露出破绽的,只是从前夏雪并不计较。
“我不会就此否定这段感情,因为那等同于否定了我自己。”夏雪走到谢锦天跟前,望进他眼里,“每个人心里都有个瓶子,瓶子满时,意气奋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瓶子空了,就总想着用他人的关注、赞许和爱来装满它。可别人给的,终究是假的。”
谢锦天苦笑了一下,这还真是有夏雪风格的隐喻。
“其实你一直打从心眼里瞧不起我吧?”
谢锦天一愣。
“你觉得,我没经历过你所经历的,是温室的花朵,根本无法真正理解你。”夏雪的目光掠过谢锦天脸上为带她离开窘境而受的伤,“我们的感情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从一开始,天平就倾斜成了这样。说真的,你拿我当垫脚石我很气愤,但一点也不意外。”
“夏雪……我并不是……”
“别急于澄清,你也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即便不是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你并不爱我。”夏雪从谢锦天眼中读出了难得的歉疚,不禁有些心酸。“刚才你在那儿等的模样,连自己都没注意到吧?你说过,人最难了解的就是自己,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
谢锦天被这一番话说得怔忡,夏雪看他那模样,别开脸道:“好了,就到这里吧!再说下去天都亮了。”
谢锦天怔怔看着跟前这个不久前还在与他交换誓言的险些成为他妻子的女子,此刻的她,褪去了对他盲目的爱,又恢复成了率真、果敢的模样,亦如最初那团迷人的火焰,令人趋之若鹜。
谢锦天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她并没有成为他的俘虏。
“夏雪……”
谢锦天明知这是诀别,却只最后唤了声她的名字,再说不出只字片语。
夏雪笑了笑,转身走了。
谢锦天目送着夏雪离开,分明距离越拉越远,却好似只有在抛却了情爱纠葛老死不相往来的此刻,才真正读懂了彼此。谢锦天自知不如夏雪活得明白,刚才他靠着车门,手一直在抖,抖落的烟灰在他随手挑选的白体恤上烫了几个细小的洞,有什么悉悉索索地从那里面爬出来,腐蚀着表象的伪装。
他对谢煜出手时,的确想过要他死。他深知最初的ing体验即便多令人不快,甚至是恐惧,也会很大程度地改变一个人的取向。易杨孤立无援地忍了那么多年,可想而知,他曾多少次在无法自救时唾弃着自己,深信不疑着他只配被这样对待。那副被他丢弃的画里,无处不透着对肮脏的排斥,却又绝望地诉说着他终其一生都洗不净这不该他承担的罪过。而此时,易杨那幅投射内心的画作里,应已多了个被涂满阴影的男人。
易杨没有夏雪那样具有韧性的性子,但如果没有谢煜,没有他谢锦天,易杨的人生本该是另一番模样——腼腆却不自卑,内敛却不阴郁。他的眼神也该始终是澄清的,定格在夏日午后的教室里,睡意朦胧间露出的那个微笑里。可如今,他的人生断层在了那个谢锦天要他留宿的夜里。
一想到这里,谢锦天便情难自已。从前,那悔恨像一尾鱼,想抓住时总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