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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原按着电梯的按钮示意他们别废话赶紧进去。
看着电梯楼层的数字不断往上升，林凌有些好奇待会会见到什么。
他们去的第一家公司就是『意金宝』，据说已经提现困难了。
P2P平台跑路只是一个模糊的统称，其实又分为提现困难、平台失联、警方介入、暂停发标、终止运营好几个阶段。
等到达27楼，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就传来了喧闹声。
他们发现楼道里挤满了人。
林凌和陈昭招眼睛一亮，默契地对视一眼后快步向外走去。
陈昭昭是觉得论文有望，而林凌是觉得有戏看了。
“大概是债主集中讨债，你们都注意安全。”沈原不得不出言提醒。
林凌和陈昭昭打头阵剥开层层人群，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穿过不到五十米长的走道。
这一路上都是形形色色的人，有拖着行李箱一脸憔悴的中年大叔，也有抱着生活用品涂着浓艳口红的大妈，还有很多二三十多岁的青年，他们大多都举着一张A4的白纸，纸上是黑色的大字——还我血汗钱。
走道里通风效果不好，各种味道混杂，极为刺鼻。
林凌冒着要吐的风险，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尽头，总算看到了『意金宝』的玻璃门和前台。
玻璃门关着，保安在玻璃门前维持秩序。
令林凌惊讶的是前台居然还有工作人员坐着，他们背后白色背景板下“意金宝”三个红色的大字显得格外讽刺。
而前台前面摆着的几张黑色椅子都被穿上了黄马甲，马甲上写着“还我血汗钱”五个大字。
看样子之前有投资人进去过。
沈原皱着眉把林凌护在身前在他耳边说：“还有人在说明已经引入第三方资产公司，玻璃门关着说明出借人委员会已经派代表进去谈判，你叫陈昭昭拍完照就走，你们要是想进去我打个电话叫人带着从其他门进，这里人多别不小心磕着了。”
“等会哈，我打探打探。”林凌回头凑到沈原耳边说。
说完林凌就挤到玻璃门前，用家乡话朝一位阿姨打招呼：“姐姐，我是不是来晚了？我今天特意从老家过来的，我把我爸给我娶媳妇的钱都丢进去了。”
那位阿姨看林凌面嫩，又说着地道的D市方言，顿时没了戒心，忍不住朝他和盘托出。
第48章
“走了。”陈昭昭凑过来拍了拍林凌的肩膀，小声嘀咕，“怎么才一会微信都加上了。”
林凌和阿姨匆匆道别，跟在他们身后进了电梯。
偌大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要进去看看吗？”电梯门关上后沈原问林凌。
“不用，我想起来了，『意金宝』的老板四个月以前就去了美国，那天我爸去机场接我，恰好碰到了严总一家，还跟他们聊了一会，我记得他们说是去度假。”林凌看着电梯里的商业广告位叹了口气。
“少年，说出你的故事。”陈昭昭饶有兴致地看向林凌。
“我也是听那位阿姨说才记起，之前也没怎么见过，严总早年就是个放高利贷的，后来成立小贷公司，将车贷作为独立业务命名为意金宝，至于意金宝股权结构、盈利模式之类的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林凌摊手，有些怅然，“反正肯定拿不到钱，人都跑了好几个月了。”
电梯停在一楼，林凌率先走了出去。
走出A2栋大楼后，沈原拉住了闷闷不乐的林凌说：“那位阿姨跟你说了什么？”
A区和B区之间有个很小的花园，他们接下来要去的两家公司都在B3栋。
“你们不都听到了吗？”林凌挑眉，不解地回头。
“虽然我来D市三个月，口音逐渐失控，但目前尚未完全破解。”陈昭昭忍不住吐槽南方的方言，太有魔性了。
“阿姨说他儿子在手机上看到关于意金宝的推送，再加上平台频繁搞活动送红包和代金券，就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投了进去。现在平台关闭app，停止账户提现，他儿子精神几近崩溃，在住院治疗。”
林凌说这些的时候心里很不舒服，阿姨憔悴的面容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这之前他对P2P的债主讨债是无感的，既然想要百分之十几的收益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这个世界上哪有一本万利的事。
但并不是每一位投资者在选择P2P的时候都有相应的风险承受能力，他们更多的可以说是受骗。
行业的人很早就说过，P2P本质上是垃圾债。而在中国投资垃圾债的，是一群最没有投资经验的人。
“看开点吧，楼部长不是说过『保证收益率超过6％以上一定是骗子』嘛，这也算是花钱买教训。”陈昭昭这时也发现林凌的情绪有些低落了，走到他旁边企图开导他。
“嗯，”林凌敷衍地答道，转头问沈原，“阿姨说『意金宝』已经引入第三方公司开展债权债务清算，楼道里那些人最多能拿回多少？”
“百分之三十。”沈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意金宝』待偿金额3。3个亿，真实业务1。5个亿，真实业务率不到50％，还有2。6个亿的窟窿只有严总才知道。而第三方开始说收取本金的10％作为清盘费用，后来会层层加码，所以投资人最多收回本金的30％。”
“沈主席的意思是所谓的第三方清盘其实都是套路？”陈昭昭反应过来后看向沈原。
他一直以为第三方资产公司是平台与投资人的桥梁，毕竟他们的广告写得如此诱人，比如『国内唯一集体所有制P2P三方机构』、『中国互联网金融消费者权益保护联盟』、『高素质催收资产处置队伍』等等。
“无利不起早，我都能替他们写剧本，”林凌挑眉，把手插在口袋里走进B3栋，“先代替平台老板出面，接洽愤怒的投资人，给他们画大饼，要是能有节奏地发点钱就更好了，再展示下催收的工作的不容易，适时提高一下催收费用，温水煮青蛙。”
十分钟后，林凌看着空荡荡的『金星理财』，感慨道：“『意金宝』还算好的。”
『金星理财』的玻璃门敞开着，U型锁被撬开正挂在扶手上，一眼望去，里面只剩几张办公桌和椅子，几台电脑被砸到地上，纸屑成堆。
一看就是被扫荡过。
这些公司不查都是金融娇子，一查都是非法集资。
林凌一只手捂着嘴鼻，一只手拿着手机拍了几张照，逃命似地走了。
他们接下来还走了两家，其中一家玻璃门紧闭，还有一家估计跑路很久了，连招牌都换成了一家新成立的财务公司。
“他们不觉得晦气吗？不是说越有钱的人越迷信？”林凌走进电梯皱着眉说。
“说不定租金低。”陈昭昭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后说。
沈原看了看表说：“先去吃饭吧，你们想吃什么？”
“肯德基！”林凌立即说。
第49章
陈昭昭坐在明亮的KFC里一言难尽地望着桌上的全家桶及一堆吃的。他真没想到沈原居然会同意吃肯德基，这种他初中开始就拉黑的食品。
“吃啊，昭昭。”林凌一手拿着圆筒冰淇淋，一手接过沈原递过来的沾了番茄酱的薯条。
林凌知道今天是因为沈原看他兴致不高才点的头，机会难得。
“你们知不知道我上次吃肯德基是什么时候？高二！整整两年了，我才吃上这熟悉的味道！”林凌舔了口冰淇淋，一脸陶醉地说道，“那时候我室友生日，他爸爸给他点了个宅急送，全寝室疯抢，差点把宿管引过来了。”
坐在他旁边的沈原实在看不下去了，拿张纸帮他把油腻腻的手擦干净。
这下轮到陈昭昭看不下去了。
“为什么？”陈昭昭实在不懂林凌对垃圾食品的执着。
“因为我家很穷，小时候都没吃过肯德基，只在电视上看过。后来回D市了我吃一次就要去一次医院，我爸说再吃就打断我的腿。”林凌答道。
“你继续编。”陈昭昭一脸的不信。
“唉，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了。”林凌放下蛋筒后说道。
他向来不吃冰淇淋下面的蛋筒。
有沈原管着林凌最后也没吃多少，他靠在椅背上看了看微信后抬头说：“我爸说严总其实还有好几家公司，涉及纺织、装饰和外贸，不过都在别人名下，他连股东都不是，算不上他的资产。”
“挪用资金，假标自融，那我们也算是找出点原因了？”坐在对面的陈昭昭正在整理上午的调研资料，闻言抬头看向林凌。
“我觉得更像庞氏骗局。”林凌支着下巴想了想后说。
“好歹还有45％的真实业务率吧。”陈昭昭放下Apple Pencil后说。
沈原一般不会参与他们的讨论，给予他们足够的思考空间，如果出现原则性的错误，有时会稍加提示。
下午四点，沈原带着他们从写字楼里走出来。
天气预报上说今天多云，难得准一次，天空灰蒙蒙的，比上午还要暗些。
“先回学校吧。”沈原回头朝他们说道。
林凌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
路上林凌坐在后排，和陈昭昭一起整理今天下午的访谈资料。
陈昭昭带了笔记本电脑，他们把录音、访谈记录和照片汇总。
云湖只是D市的一个高新科技园，D市的金融中心并不在这，他们下周还得抽时间去调研。
而下次肯定不会再让沈原带着了，他们这个课题报上去的时候组长写的陈昭昭，副组长写的林凌，他们比谁都渴望能独立完成课题，而不是活在沈原的羽翼下。
“我觉得原因找的差不多了。”陈昭昭把电脑关机后说。
“我觉得那两家负责人在装逼。”林凌把录音笔收进盒子里，起身放在中控台上，继续说道，“当前经济放缓，他们看上去像是在硬撑。”
这支录音笔还是沈原的，他们之前想都没想到。
“他们说的借款人信用违约和投资人挤兑还是很中肯的。”陈昭昭回忆了一下，觉得那两位负责人莫名的热情，恨不得拿个PPT出来做展示，造成他是甲方爸爸的错觉。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还需努力。”林凌拍了拍陈昭昭的肩膀说道，“昭昭，我们就不陪你吃晚饭啦。”
在陈昭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原就已经把车停在了宿舍区门口。
陈昭昭十分无语地下了车。
第50章
沈原回头看林凌：“先去吃饭？”
林凌看了下时间才四点半，摇了摇头说：“你先把车停了吧，我想去综合楼。”
“走过去可以吗？”沈原看了一下手机后说，“明弈找我借车。”
沈原话音刚落，林凌就看到赵明弈朝这边走过来，有些不确定地说：“那个，前几天在三环上飙车上热搜的不会是他吧？”
沈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后面的车门就被赵明弈打开了。
“林凌，好久不见，你可真厉害，沈家都承认你了，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大嫂？”赵明弈一只手撑在车门上，俯下身来看他，依旧笑得贱兮兮的。
林凌觉得他今天有点不正常，阴阳怪气的，赶紧从另一边下车，企图离他远点，晦气。
沈原也没问林凌为什么想去综合楼，林凌也没有解释。
周五下午，大家都往寝室赶，他们算得上逆流而行了。
综合楼还是老样子，历经风霜，像一个块守护石，守着这一方天地，每天都有新的故事在这里上演，有旧的故事在这里结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