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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累不累?”
“不累,我刚才睡了一会儿,” 安托万松开他,“你吃饭了吗?”
“还没,回来跟你一起吃。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都可以,简单点的就行。”
“那就在家里吃吧,现在出去至少要两点才吃得上饭了。”
“那最好不过了。”
走回来的Henry听到这里,立刻说:“我马上安排。”
沈邵祈点了点头,在Henry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叫住他:“安托万的行李在哪个房间?”
Henry愣了一下:“在侧卧。”
沈邵祈这间公寓,除去各种功能房,卧室有四间,主卧、侧卧,外加两间客房。侧卧有一扇门可以通主卧,建商设计的时候应该是规划为儿童房,被沈邵祈改为招待情人的地方——沈邵祈十分绅士风度,他虽极度重视隐私,却也不至于让情人大半夜穿过大厅去睡客房,Henry很了解他的习惯,这些小事向来不必他特地交代,所以才会一时被他问愣住。
“搬到我房间吧。” 沈邵祈道。
“好的。” Henry应着,忍不住多看了安托万一眼。只见他认真听着他们的安排,在听到先生说搬到他房里时,眼里露出一点纯粹的明朗的笑意,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好感。
Henry想起他刚刚睡醒出来,捧着咖啡杯坐在沙发上放空,视线落在墙上的画上,眼睛眨了眨,似乎清明了一些,放下杯子走过去细细观赏了起来。说细细,因为他每幅画真的看得很仔细,Henry陪着他,他会随口问一问什么时候买的、James最喜欢哪幅这类的问题,神情举止落落大方,好奇心点到为止。
这个公寓里,先生的情人们来来去去,名媛贵公子自不必说,墙上的画作再珍贵,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装饰品,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若是那些职场精英,反应就多样一些,真心赞叹的也有,刻意无视的也有,真不懂不感兴趣的也有,只不过,若是住的时间够久,难免会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画作的价格,对此Henry不予置评,与太昂贵的存在相处需要训练,难得有机会亲近便很难平常心对待,这是人之常情。
比较特殊的要算先生的最近一任情人叶罗伊了,那孩子年纪比较小,很有一种无所顾忌的青春气息,侧卧墙上原先挂着一幅夏加尔的“村庄”,他来住过几次后就跟先生讨了去,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喜欢吧,Henry自觉见多识广,那次也被噎得不轻。
也是不凑巧,Henry难得工作时间分神想东想西,才一转身,却听到自家先生问了一句:“喜欢这幅画?”
Henry不禁竖起了耳朵,只听安托万慢慢答道:“当然是喜欢的,不过主要还是难得。圣维克多山这一系列的画博物馆里很少看到,像你这一幅,复制品和印刷品根本看不出来构图的精妙之处在哪里,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竟然有机会看到真迹。”
沈邵祈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确定这是真迹。
“这么喜欢,送给你好不好?”
Henry脚下差点打滑。
夏加尔就算了(注3),塞尚的画也能拿来送人?先生这是送画送上瘾了?
安托万也同样惊讶:“你不是认真的吧?”
这幅画的价值恐怕可以买下整个桑松酒庄,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说要送他,真不知道是他真的有钱到如此挥金如土的地步,还是——
“你已经如此为我神魂颠倒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
沈邵祈被他明显夸张的语气逗得笑了出来。
他又不是美色当前就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谁的冤大头浪荡子,若当初叶罗伊问他要的是这幅画,他肯定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因为他知道,今天这幅画到了他手上,明天大概就会出现在某个拍卖行。
但如果是安托万……他还真的不介意:“任何艺术品,如果落在懂得欣赏它的人手里,就算是有了一个好归宿,不是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这令安托万有点失望,不过还是如他所愿岔开话题:“若要说好归宿,艺术品最好的归宿应该是在博物馆里,被所有愿意欣赏它们的人欣赏。”
这沈邵祈就不太同意了:“把喜欢的东西占为己有,不也是人之常情吗?每次都要去博物馆看,多麻烦。”
安托万被他狂妄的口气震得目瞪口呆,再次感觉两人的三观恐怕隔着地球到火星那么长的鸿沟。
他忍不住揶揄他: “那这样你得买多少个保险柜?”
沈邵祈答得坦荡:“我不做这种暴殄天物的事。画作买回来当然要欣赏的,如果要收进保险柜,不如别买。”
好吧,安托万又觉得他有点帅了。
画家的创作是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看见,却往往因为太珍贵而落在私人收藏家的手中,像沈邵祈这样挂出来的还算好的了,更多的是被锁进保险箱里不见天日,艺术品变成了金钱的等价物,它们作为艺术品的价值也就丧失了。
当然,金钱的等价物也是一种价值,安托万不天真也不清高,因为母亲的职业关系,他从小耳濡目染,接触的珍稀艺术品不在少数,对艺术品相关的许多问题,早在长期与母亲的交流和思辨中形成自己的见解。
在他小时候,母亲也曾经非常喜欢收藏艺术品,书法绘画瓷器都有,一度多到家里专门腾了一间酒窖来做仓库。他和克莱蒙思长大后,母亲征求了他们的意见,陆陆续续全捐赠出去了。
从价值观的层面而言,他一直认为他的家庭已经过着理想的生活:有一间乡下的大房子、有自然美景相伴,有丰富的藏书打发时间,身外之物刚好够用,遭了贼也没什么损失。至于艺术品,想看的时候去博物馆看个够就可以了。
甘地曾说,“真正的幸福和满足,不是欲`望的加倍,而是有意识地减少。” 他再认同也没有了,心无挂碍,才能真正自由。
但这种话他不会对着一个家里不知道装了多少安保措施的人说,哪怕这个人是他的恋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和自由,而每一种选择的背后,都有它的理由。
所以他最后只是比较客观地说:“再好的东西,享受过就好了,就像葡萄酒,从它被酿造好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等待在最好的时候被享用,如果在某人的酒窖中慢慢衰老,就有点太可惜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占有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能力与欲`望不匹配的话,恐怕会活得很痛苦。”
恋人认真说话的时候,沈邵祈都会耐心听。他对每一段恋情谈不上多么投入,但也不会敷衍,他是个及时行乐的人,倘若对一个人没感觉了,不必等走到想敷衍的地步他就会果断分手。
他和安托万认识至今,彼此之间的吸引力的确强烈,性也好、性情也好,都相当合拍,更深层内心的交流却还很少,但他发现,每次真的深入聊点什么,过程都还称得上愉快。
他收藏艺术品,其实还是出于喜欢更多一些,并非如他自己所宣称的是出于占有欲,身外之物他向来不太在意,反正钱去赚就有,人早晚都会死。
但他知道大部分人都不是像他这么想的。周子豪就跟他提过几次,“每次坐在你家里,一想到你墙上这些宝贝的价格,我心里就忍不住的慌”。
只不过,安托万跟大部分人又不太一样,就像他对自己性向的态度、他说着“死生之外无大事”的时候、还有他说着喜欢却干脆利落地拒绝自己的时候……他有一种连沈邵祈偶尔都会羡慕的豁达和洒脱。
这样最好,他想。这样或许他们的关系能够走得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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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塞尚这一系列的画作非常多,有的在博物馆里,有的属于基金会所有,还有一些属于私人收藏,也有收藏者不详的,所以我就讨个巧,从这系列中抽了一幅“送给”我们沈公子啦(要不然把一些有主的名画,尤其是博物馆里的名画擅自归在某人名下,虽说小说都是虚构的,也难免觉得尴尬……)
注2: 对塞尚晚期作品的各种分析非常多,提出“色彩调节法”的应该是德国学者德斯汀。
注3: 夏加尔的画作从十来万美金到数百万的都有,这里不是说他的作品不珍贵,只是相比天价的塞尚来说,的确算是十分“平易近人”了。
第三十章
齐安娜和沈耀邦34年的婚姻,除了开头的前几年,后面就一直处于有名无实的状态,邵祈是她唯一的孩子,但是邵祈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妹:长他八个月的雪莉;和小他五岁的姗妮,两个女孩跟着母亲罗白琴,“一家四口”住在伦敦沈耀邦的宅子里。
罗雪莉8年前结婚,她的丈夫鲍勃·麦格尼是荣顶集团下属分公司的一名高管,4年前夫妻俩移居纽约,置办住所、落实工作邵祈都出了力。
世界这么大,大城市这么多,他们偏偏选择了纽约,而且那么巧,就在J&P站稳脚跟之后,沈邵祈虽不自恋,心里也明白大约父亲还是希望能为这个素向乖巧的姐姐找一个靠山。
反正都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他倒也无所谓。此后他们夫妻定期上门拜访,邵祈愿意见就见一下,不想见就由Henry代劳,至少在表面上,姐弟关系算得上相当“融洽”。
这周日下午,沈邵祈和安托万刚从外面吃完午饭回来,一杯咖啡还没喝完,雪莉依约准时到了。
“邵祈,好久不见。” 罗雪莉笑得有点拘束。
这样的态度也很久没见到了,这四年他们见得不能算频繁,但沈家年轻一辈的人都“知道”罗雪莉是能在邵祈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她自己大概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她在邵祈面前,更经常是以温柔的姐姐形象出现。
“不必这么拘束,坐吧。” 邵祈比了比对面的沙发。
他和安托万现在坐的这个区域是客厅里的休闲区,沙发都是比较舒适的软坐,不像接待区那边那么正式,一般也不做接待外客用。
见他没有起身换地方的意思,罗雪莉肩膀放松了一些。
“罗小姐,还是苏打水可以吗?” Henry引她到邵祈对面的沙发坐下。
“是的,谢谢你Henry 。” 她说完,看了一眼坐在对窗的男孩,不知该不该打招呼。
“这是安托万,” 邵祈说完,又对男孩介绍,“这是我姐姐雪莉。”
我姐姐、雪梨。这样的介绍让罗雪莉的神色明显又放松了许多。
安托万与罗雪莉打了个招呼,看到Henry退出客厅,他便也识趣地想回避:“你们聊,我去楼下酒窖看看。”
邵祈制止了他: “没事,咖啡喝完再走。”
既然他不需要自己回避,安托万就又坐下了,罗雪莉不清楚他的身份,又不好问,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
“Bob没跟你一起来?”
“他不知道我今天来找你。”
沈邵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雪莉的来意他听Henry说了个大概,姗妮的未婚夫是伦敦Zoellick对冲基金创始人查尔斯的幺子文森,婚期定在今年年底,他们希望邵祈能够做他们的证婚人,这不算什么大事,完全不需要在他初步点头后再亲自跑一趟。加上雪莉今天表现出来的态度,邵祈心里有数,她肯定还有什么事没有对Henry说。
罗雪莉很识趣,知道邵祈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她这次没有再兜圈子,一开口就说明了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