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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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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等到新月初上,侍茶的小丫鬟都换了八个,才有一个老成的男仆匆匆前来施礼:“王爷、公爷恕罪,府上出了些变故——咱们王爷请您二位移驾养心居叙话。”
  不等纯王询问,这看上去极体面的男仆两眼含泪,哽咽道:“咱们王爷前两个时辰就想出来,那时候还能走呢,一碗药喝下去就不好了,吐了两盆子血,这会子才醒过来,委实起不了身,只得请您两位移步后院……”
  谢洛很惊讶地看向衣飞石,想知道衣飞石的打算。
  这里可是相王府,谁敢在相王府毒害相王?吐两盆血,那还不得吐死了?怕不是哄我们吧?
  衣飞石眼皮都没抬一下。
  相王府撒这个谎根本没有意义,这世上也没人能把他哄入绝地杀了他。
  何况,相王被软禁多年,早就成了没牙的老虎,被人暗害并不奇怪。问题是,谁要害相王?这个节骨眼上,害死相王有什么目的?——仅仅是为了灭口吗?
  谢洛与衣飞石一起到了相王养病的养心居,养心居是个不大的院落,种着青枫、红梅,墙角还种着一爿斑竹,长得要死不活,叫人看了心里就憋气。谢洛东张西望一无所觉,衣飞石却能嗅见残留在四下的血腥气,仔细看,庭前草木上还能看见未擦拭干净鲜血的枝叶。
  这里才经过一场惨烈的厮杀,最起码死了三十到五十人。原本应该被“软禁”的养心居,此时没有半个隐藏在暗处的岗哨,可见养心居已经恢复了自由。
  很显然,刚才发生血腥冲突的,就是相王谢莹与相王世子谢浩的两股势力。
  受到毒害的相王奋起反击,与软禁围困养心居的护卫进行拼杀。
  相王的心腹能最终出现在前堂,出现在谢洛与衣飞石面前,就证明这场拼杀是相王胜利了。
  ——相王世子谢浩被押去了宗正寺,一帮子属下失去了主心骨,被临死反击的相王一举击败,也不算很荒唐的事。
  相王寝居的屋子里充斥着一股很奇怪的味道,谢洛进门脸色瞬间就白了。
  浓烈的血腥气,呕吐物的酸腐气,还有一种失禁之后的五谷轮回之气。谢洛很熟悉这种味道。他亲手鸩死了姐姐谢娴,谢娴死后也有类似的气味出来。
  死人总不会是一件干干净净的风雅事,那种味道,亲历者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谢莹虚弱地躺在重重叠叠的被褥间,脸色蜡黄,虚汗涔涔,嘴唇带着一抹异样的瑰色。
  他年轻时就不安分,使计套路义王府二王子谢长维时,被谢长维的侍卫打瞎了一只眼睛,这会儿另一只健康的眼睛也带着浑浊之色,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身子养得再好,也经不起毒药的折腾。
  “你……你来啦……”谢莹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
  谢洛懂事时,谢莹早被软禁府上几年了,相王府又是上两代的旁支,论情论血,谢洛都跟谢莹不大熟。这会儿谢莹伸手喊人,谢洛还是很体贴地上前,答应道:“王叔,侄儿来了。”
  谢莹的手就颤巍巍地错过他,指向衣飞石。
  谢洛尴尬地握住自己的拳头,干巴巴地坐在床头,顺便给衣飞石让了位置。
  衣飞石却没有上前,离着五尺远就停了脚步,看似谦卑地听着面前两位王爷吩咐,心中对相王极其不以为然。
  谢莹这人就没有做过一件好事,反倒是各处煽风点火、勾结构陷,坏事做了个齐全——就他弄个假船队骗谢长维借高利贷,最后害死那冒名的倒霉船主的事,衣飞石就特别看不起他。坑自家王室兄弟,推亲儿子当出头的橼子,就为了骗个娼妓玩儿,这种货色也配姓谢?
  “圣上圣明。咱们皇帝陛下啊,圣明啊……”
  谢莹伸了半天手,也不见衣飞石前来握住,只好自己又放了回去,颤巍巍地拍马屁。
  提起皇帝,谢洛也不敢坐了,找地儿站住,赔笑道:“相王叔,您刚这是怎么了?大夫来看了么?要不侄儿给你请个太医来瞧瞧?”
  他说的是客套话,根本也没想过相王回答,继续问道:“您前天差人来给侄儿送信,说世子不孝把您软禁在府上,今天朝会侄儿代您上奏御前,皇父钦命侄儿来探望您——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有什么委屈之处,只管告诉侄儿,侄儿明日就进宫,代您上奏陛下。”
  谢莹闻言居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怔怔地想了一阵儿,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衣飞石即刻上前,仍是慢了一步,谢莹气血涌动,体内残留的毒血上涌发作,口中发出怪异的咯咯声,浑身抽搐痉挛,缩在床上不住翻卷。
  这模样像极了谢娴毒发的丑态,谢洛倒退一步,从承足上滑落下来,趔趄着往后撤。
  “来人!大夫呢?”衣飞石上前飞速控住谢莹几处穴道,将他扶着侧卧,不让抽搐中的谢莹咬断舌头,也尽量让他口中吐出的腥臭泡沫呛死自己。
  大夫不及进来,谢莹就开始吐血,大量吐血,吐得满床满铺都是粘稠腥臭的污血。
  衣飞石急了:“快把大夫找——”
  谢莹死死攥住他的手,似乎尽力想说什么,身体却剧烈地抽搐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个蒙头蒙脑的大夫提着药箱冲进来时,谢莹恰好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不甘地瞪着衣飞石。一只手扭曲地攥住衣飞石的胳膊。似乎有一个很重要的名字想要告诉衣飞石。可是,他没机会说出来。他痛苦地死在了刚刚恍然大悟的痛恨不甘之中。
  人死如灯灭。人死之后,恩不带来,仇不带去。
  衣飞石不至于跟一个死人记着旧恨,轻轻将谢莹紧攥自己的手放开,稍微替谢莹整理了一下遗容,吩咐道:“封府。”
  就不为了谢莹临死前的焦急与不甘,衣飞石为了自己也得彻查谢莹的死因。
  ——他和谢洛刚上门,谢莹就死了。查不清楚这事儿谁干的,黑锅就得皇帝背着。
  辛吹早已带着人在相王府候命,相王府在衣飞石踏入之时,就已经处于一个不封而封的状态,任何出入都被羽林卫看在眼里。此时羽林卫直接就把王府几个门都封了起来。
  跟着衣飞石进入的十多个侍卫,这会儿则熟练地封了养心居,五人封锁出入口,清点奴婢花名册,三人检查药罐、灶房、屋内外熏笼。衣飞石则一边在屋内检查,一边听廊下侍卫审问养心居仆从。
  谢洛跑到屋外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襄国公,总不会是谢浩杀了他父王吧?”
  “王爷以为呢?”衣飞石拿起桌上一盏残茶,轻轻嗅了嗅。
  “那日来小王府上的小厮,不是相王叔的人。”谢洛肯定的说。
  谢洛才说了小厮送信要求代奏之事,谢莹就气得毒发攻心,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件事必然不是谢莹所托付。
  衣飞石点点头,说:“两个时辰之前,相王世子的侍卫还重重围着养心居,相王的人手轻易出不去。若出得去,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有本事悄无声息地送信找隔房侄儿弹劾儿子,没本事保证自己的饮食安全?根本说不通。
  “那是谁要陷害相王府?”谢洛觉得这人太毒了,冒充相王找他代为弹劾相王世子,还栽赃蓄养死士行刺陛下这么严重的罪名,根本就是要害死相王府满门。
  最可恨的是,怎么就找上他了?谢洛根本躲不掉。
  事情涉及到皇帝遇刺之事,有人把消息戳到纯王府,谢洛就不能不上报。否则,一旦被查实了,事发了,被皇帝知道谢洛知情不报,他照样要吃挂落。
  衣飞石笑了笑。
  “……不是陷害?”谢洛看着他的脸色猜测。
  “今夜怕是睡不成了。王爷若是累了,找个地儿眯一会儿,”衣飞石叮嘱他,“此后不要再碰相王府任何入口的饮食。若是要吃茶饭,吩咐他——叶鹤,你在王爷跟前听差。”
  一个秀气挺拔的羽林卫应声而出,紧守在谢洛身边。
  谢洛自知帮不上忙,也不拿王爷的架子,说道:“那我跟叶侍卫一起给您预备茶汤。”
  如此寒冷的冬夜,不能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反而要强撑着四处办差,肚里没点热汤热饭当然不行。谢洛堂堂一个王爷,居然就真的跟着叶鹤去弄吃的去了。
  衣飞石没空多搭理他,很快就审出了结果。
  谢莹发现自己中毒时,就把养心居清理了一遍,用自己多年前养着的心腹趁势杀光了谢浩的侍卫,相王府可谓是父子相斗两败俱伤。毒就下在谢莹的药瓮中。谢莹毒发时,两个大夫久久不至,正是在分拣药渣辨认毒性——看一眼就知道病人中了什么毒,立刻就能开方子驱毒的神医,基本上不存在。
  替谢莹拣药、煎药的几个奴婢已经被押下去,个个被拷问得遍体鳞伤,都说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衣飞石原本已有七分笃定是谢浩做戏,谢莹一死,他又觉得不对了。
  谢浩没必要杀谢莹灭口。
  谢莹是否承认写了血书给谢洛、托谢洛上奏弹劾谢浩,根本不重要。
  谢浩的目的,应该只是营造一种他是被父王陷害、替父王背锅的形象。
  这确实是一种很聪明也很了解皇帝的做法。皇帝一向偏宠谢浩厌恶谢莹,对谢浩的好感也是一贯的没由来。若真是谢莹蓄养死士行刺皇帝,眼看事败又嫁祸给谢浩,皇帝八成会剐了谢莹,赦免相王府其余人等,尤其不会怪罪一向偏爱的谢浩。
  此时谢莹蹦达起来否认自己弹劾谢浩,疯狂攻击谢浩行刺谋反,不惜和谢浩掐个你死我活,谢浩再隐忍认罪闭口不言,这才更像是被父王陷害的纯良孝子形象。
  这时候杀了谢莹,对谢浩的计划反而是一种破坏。
  “府上几位王子何在?”衣飞石问道。
  谢莹的心腹老仆福忠顾不得伤心,老老实实回话:“咱们府上原有三位王子,除济王子在庄上养病之外,汻王子、洍王子都在府上。平日里并不能与王爷相见,一年到头只得冬至、正旦两日,与王爷拜寿时,才能来养心居。”
  衣飞石指了两队羽林卫,说道:“去问一问。”
  “济王子是当年和义王府长维王子看上同一支船队的那位?”见福忠点头,衣飞石再次确认道,“我听说,相王爷从前最喜欢这位王子。——世子也不能比。”
  任何时候偏宠庶子甚于嫡子,都是极其不体面的事,福忠想含糊过去,又不敢当着衣飞石的面撒谎,尴尬地点了点头。
  “济王子在哪儿养病?”衣飞石命令道,“带人去请济王子回府。”
  立刻就有羽林卫从福忠口中要了地址,带着衣飞石的令牌,飞马出京。
  “公爷,黎王府侍卫长张岂桢求见!”
  衣飞石很意外。
  张岂桢来干什么?这件事难道和黎王府有什么关系?
  “请他门外稍候。”
  谢莹死因未查明之前,衣飞石没有让任何人踏入相王府的打算。
  出乎衣飞石意料的是,张岂桢不是来传话的。他身后站了三十多个黎王府侍卫,押着七八个伤痕累累的武士,叙礼后单刀直入:“国公爷,咱们王爷乘车出游,偶然遇见了几个匪徒追杀相王府几位公子,顺手搭救下来。”
  “这会儿几位公子都在府上休养,王爷差属下先把这几个匪徒提来给您。”
  “还有此人。”
  张岂桢似笑非笑地把一个锦衣男子推搡出来,这人和谢莹长得非常肖似,长眉狭眼,额头略突。
  在门上的几个奴仆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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