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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杨知道韩耀打心底里想吃这块肥肉,可他实在害怕韩耀一人在南方瞎鼓动这些违法乱纪的事,万一利益熏心没把持住方寸,明知道有风险还顶风上,让人给逮起来就麻烦了。这种事就算管得再松,毕竟不合法,肯定有风险,就算进去了还能拿钱捞出来,到底这也是伤人伤财的坏事啊。
尤其是现在韩耀身边没有别的人能照应,只能是张杨一路盯着,在后头扯着他,提醒他悠着点儿干,别瞪俩眼珠子往坏事里扎,这样才算万全,才保险。
这样一想,张杨更是打定了主意要陪他去。
有风险这个道理韩耀也明白,但他并不怕。在他的把握里,风险是可以避免的,所以基本能忽略不计。他之所以不同意张杨去,一是因为耽误他学戏,二是怕他吃苦。
沿海走私船靠岸的地方他只知道路,还没亲自走过一趟。当时本来想先走一遍摸摸路子,但手里还有一批货,没办法只能先送回来再说。从常州过去得坐火车,坐汽车,坐摩托,最后好运的做个牛车,不好运的就是两条腿溜达,中间指不定还要怎么周折一番。他身板子壮实,习惯了能挺住,但是张杨细胳膊细腿的,禁不起折腾。
去还是不去,俩人从后半夜一直争执到大天亮。张杨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不管韩耀怎么劝都没得用,也不能把他锁在家里。最后韩耀实在拗不过他,再三强调了一路上的艰难险阻,确定他是不管咋的都要去了,才无奈道:“你别到地方了跟我喊受不了,我肯定不管你啊,把你自个l儿扔山沟子里。”
张杨得到允许立刻风风火火的筹备开来。他把这当成一件大事,一个重要的任务,目的就是看着韩耀别沾上事儿,顺便还能亲眼见识见识从没去过的南方。
吃完早饭,韩耀先骑车驮着他去剧团请假。老金爷子很严格,随便找理由请假非但不允许,还会因为偷懒而挨板子。
张杨和韩耀蹲在楼梯背面合计了半拉小时,最后张杨豁出去了,在自己大腿里子上狠狠实实掐了六七下,趁疼得脸抽成一团的劲儿还没过,赶紧跑进去找到老头儿,说我二姨病重,我妈让我快回家,不然怕再也见不着了。
老头儿一听立马就准假了,还亲自送出门,又是给抹眼泪又是宽慰,还问用不用老师陪你去买车票啊,路上加小心。
从老师身前脱开身,韩耀又驮着张杨到城东小剧团找苏城两口子,把钥匙交给他让他帮忙看家,照顾家里的猫和花花草草。
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俩人回家简单收拾了东西,张杨第一次出远门,还是有些紧张,一宿没睡好觉。第二天上午,韩耀和张杨拎着一行李包衣服,里头裹了五万块钱,坐拉脚三轮去往火车站,出发上路。
他们要坐的这趟车客运量一直很大。中午从省城始发,上午买票就没有座位了,只剩下不多的站票。卧铺票倒是都余富着,但那不是他们能买的,需要出示介绍信和干部证件。
张杨长这么大只乘过一次火车,就是来省城那次,坐硬座仨小时,下车时屁股上没有一块肉不生疼。这回到南方也不知道行程多远,还得一路站过去,张杨想想都发憷,又不敢表现出来,怕韩耀看出来就不让他去了。
韩耀捏着两张站票从售票口挤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跟张杨说好。他倒货这半年,常有买不到座位的时候,几乎一直是站票,三十多个小时也都一路咬牙硬挺下来了。
可是这一回不是三十小时,是整整两天一夜。
如果中途补不上座票,他们就得在人山人海的狭窄过道里挤上五十多个小时。
韩耀到底也没敢跟张杨说什么时候下车,张杨也没问。俩人在稠人广众的候车厅里坐着等发车,期间张杨一直把行李袋搂得死紧,让韩耀拽出来放在地上,背带在脚踝缠了两圈,打上结。张杨害怕有人来抢,韩耀踢了他一脚,低声道:“你这么放着谁也不知道里头有啥,就藏着掖着才招人惦记,以后记着点儿,这么唬呢。”
张杨一想,也对啊,心里就安了,可紧接着又开始害怕,刚才他搂着包那么长时间,能不能让谁看出来再惦记上啊?
韩耀看他一张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五光十色,眼神一个劲儿往行李袋上瞟,还贼眉鼠眼打量周围的旅客,心底愈发无奈。他把包拎上来,放到俩人座位中间夹着,背带绑在张杨身上,终于让小孩儿舒心了,胳膊压着袋子没一会儿就靠在韩耀身上呼呼睡觉。
韩耀叹气,带他出来真他妈就是自己找事儿,咋这么愁人呢……
三个小时的等待之后,顶棚广播终于嘈杂的播报检票,两人在吵嚷繁杂的人流中缓步挪进站台,登上了驶向广州的绿皮火车。
22火车上
站台上弥漫着煤烟和尘埃,张杨茫然的四处张望,韩耀牵起他大步向前跑,推开拥挤的人潮,率先登上扶梯,抢占到了车厢连接处的空位。韩耀让张杨靠墙坐着,他坐在旁边,跟身侧斜对面的车门隔出一块地方,行李袋横在身前,俩人能把脚搭在上面。
由于是始发站的缘故,车上的乘客并不很多,总体而言还是宽松的,不少买站票的人都往里凑,想先在预留的座位上享受一会儿,如果好运遇上后两天上车的位置,一路上更能好过些。
所以,几乎所有上车的人看见俩年轻人伸着腿坐在过道里时,目光里都带上一种看傻子的神情。有个中年男人还过来扒拉韩耀,说:“诶诶,小伙儿,别在这儿坐啊,里头空地上余富着你不赶紧去抢俩空地方啊?”
韩耀按住想起身的张杨,淡淡道:“不用,我们在这儿就行。”
中年男人见他不领情,心里也挺不得劲儿,撇着嘴讪讪的走了,还嘀咕:“告诉你还不听,纯的傻帽儿……”
张杨本就被来往上车的人看的不好意思,那男的一说他傻帽儿更觉得臊得慌。列车员关上车门后,他忍不住小声说:“哥,刚才咱也跟着坐进去多好啊,在这儿一横都让人笑话,全把咱俩当傻子了。”
韩耀无动于衷,搂住张杨的肩膀让他老实坐好,悠闲的叼着烟,看车门外缓缓倒退的铁轨和松树。
随着火车越往后开,上来的人越多,全都大包小箱的堆在门口和过道上,整节车厢几乎瞬间就塞得满登登,连落脚都困难,站着的人挤人前胸贴后背,坐着的也没好到哪去,腰酸背疼,腿脚也伸不开,想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那更是不可能。
最后,还就是韩耀坐着的这块地方成了人人羡慕的宝地,离门近,离厕所近,别人的各种包袱堆砌在他们周围像道围墙,谁都挤不着他们,简直就相当于在硬座车地面上自己搭了个卧铺。
这时候张扬四腿拉胯的半躺在韩耀身边,看着车厢里把韩耀当傻子的人全体麻爪,也才明白韩耀的用意。
绿皮火车轰隆隆的行驶,张杨微微抬着下颌往外张望。
第一回坐长途火车,他觉得新奇,看看外面闪过的旷野和杨树,静止的蓝天和云,偶尔有满眼油绿的庄稼,农户前的围栏,听周围旅客天南海北的胡侃,揣测地上大包裹里装了些啥东西。
门口四号位的人领着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一打开,烧鸡的香味立刻飘忽开来。
张杨闻着直咽口水,韩耀低声问:“饿了?”
“嗯。”张杨点头。
餐车的食物都非常贵,而且很不好,所以乘客一般都会等火车停靠站,在涌向窗口门边的小摊贩处买吃的,包子花卷茶叶蛋什么都有,还有特产和玻璃瓶装的酒。刚好不到十分钟火车靠站,张杨手忙脚乱要从鞋垫底下掏钱,韩耀却早拿着事先准备好的零钱站起身。
他人高马大往门口一挤,查不到十五个数的时间,臂弯里就多出许多样儿食品,捧回来放在行李袋上,道:“吃吧,跟你哥还客气个什么玩意儿。”
张杨捡出一个粽子,剥开咬了一口,脸皱成一团:“粽子里这肉……肥的……”
“是么。”韩耀给他换了咸味葱花卷,“别吃了,吃这个。”
对面一个老人坐在破包上瞅着他们,见张杨把肉粽放在一边,探身去小心翼翼的问:“孩子,这……你不吃了?”
张杨一愣,继而点点头。
老人看着肉粽,伸出嶙峋的手指了指,赔笑道:“那你就……给我吧,怪费粮食,我吃了吧……啊?”
张杨连忙又拿出一个新的递给他,被韩耀拦下了,换了肉包子和油饼,还有一个西红柿放在老人膝盖上,低声斥张杨:“知道粽子不好吃就别给他,糟践人呢你怎么。”
“我不是没反应过来么。”张杨让他说的委屈,忿忿的啃玉米。
韩耀将剩下的那半个大粽子塞进嘴里,嚼了两口抻脖子咽下去,低声咒骂:“操……这味儿是挺恶心……”
老人捧着膝上的食物连声道谢,颤巍巍吃饭,边跟韩耀说话,问他:“你们是去哪儿啊?”
“广州。”韩耀答道。
老人又问:“你俩是……哥俩儿啊?”
韩耀点头,拍拍张杨脑袋说:“一家人,亲的。”
老人笑道:“亲哥俩儿挺好,挺好。”
张杨吃着东西,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列车的摇晃像生出了节奏,张杨摇着摇着就困了,靠在墙上迷糊糊打了个盹,隐约能闻到韩耀在抽烟。
仿佛一晃神间,天色逐渐暗下来,半天很快过去了。
然而到了晚上,新鲜劲儿退去,肢体的麻木和情绪的枯燥开始笼罩张杨,也笼罩了整节车厢。
窗外的景色看不清了,且没什么可看的,仿佛不管往前都是那些事物;旅客聊天的声音低下来,之后也许是太累了,也聊得太久,没什么可说的,便都噤了声;人们东倒西歪的低垂着脑袋,都些靠在一起,抱紧腿蜷缩在过道休息。
张杨浑身拧巴着难受,刚睡醒觉又觉得累,火车冷不丁在铁轨上一颠都震得他脑瓜垠子晃荡,想吐。
他强忍着脑袋疼,在心里合计时间,转移注意力。已经过了半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车。山海关还没到l,离广州还很远……韩耀说过,到常州要三十个小时,广州可能比常州还更远一些吧,得用上四十个小时,一天二十四,两天四十八……
身旁的韩耀靠坐在不知是谁的大包裹边,脑袋歪向一旁,闭着眼睛,大黑狗熊似的,也不知道睡着没。
张杨木讷的环视四下,最后把视线投在韩耀脸上,无意识的端详。
韩耀仿佛感觉到张杨在看他,没张开眼睛,只是浅笑道:“看我干吗?”
“哥。”张杨说:“你以前坐火车倒货,也是这样么?”
“差不多。”韩耀声音低沉,夹杂在火车轰隆声中,却很缓和而清晰。
“年初头一两次,回家的时候能坐在货包上歇着,后来在里头藏烟酒就不敢坐了,万一压坏了呢。这么来回次数多了,就知道上车在哪儿窝着舒坦了。”
“有时候也能弄到座票,但那样其实更操心。哥带着这么大一包货,好容易挤进车门了,放在过道身边挡路,架子放不上去,只能堆在门边。我在里头坐着,货在外头,让谁压了坐了我也不知道,有人翻开看拿走了我都不知道,不如像现在这样,反而更舒坦。”
“有时候出门在外就不能要脸,就你这样的,要是自个儿坐火车买着站票了,一准跟车厢里内些个傻子一样,列车员说能补硬座了你也不能好意思上去抢。你得学着像哥这样,要不在外头自己都不能给自己争取点儿好处,你不憋屈得慌么……”
张杨静静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