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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九华山上的那次,而是更早以前,早到或许连尹苍羽自己,都早已忘了这么一回事。
大概是没有料到池君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季榆愣了愣,好半晌之后,才低低地应了一声:“你会的。”
能够拥有这样一位友人,是尹苍羽的幸运。
见到季榆微微扬起的唇角,池君昊不由地怔住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来。
在他的记忆中,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露出笑容。
分明只是那样微小的弧度,但那原本看起来无比冷淡的面容,却蓦地柔和了下来,显露出几分令人心醉的温柔。
“我有些累了。”抚平了扬起的嘴角,季榆沉默了片刻,出声说道。
即使这一路上,他只是伏在池君昊的背上,任由对方带着自己赶路,但一整天的奔波下来,他依旧感到了些许疲惫。
听到季榆的话,池君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去外面守着”之后,近乎慌乱地离开了房间。在出门的时候,他甚至还不小心在门槛上绊了一个趔趄。
被池君昊的反应弄得一愣,季榆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默许了对方的举动。
想来在不久前见到了那样的场景,池君昊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吧?
垂下眼遮住了其中的情绪,季榆在床头靠了一阵子,却并未如自己所言的那般,躺下歇息,反而走到了桌边,拿起了桌上的一个茶杯握在了手中。
客栈当中再寻常不过的瓷杯,没有精美的工艺,没有名家的文笔,只轻轻一捏,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化为粉末——
看着手中的杯子上那遍布的裂纹,季榆轻轻地将之放到了桌上。一声细微的轻响过后,那原本完好无损的瓷杯,就变成了零散的碎片,与桌上摆放着的其他茶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之前在逃离的途中,他便感到自己的内力在缓慢地恢复着,只是那随之生气的虚弱感,让他无法确定这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轻易地被斩断的床柱,没有任何阻拦的宅院,以及逐渐恢复的内力——如若这个时候还没有发觉到这其中的异常,季榆就显得着实太过愚蠢了。
侧头看了一眼映在门扉上的身影,季榆推开窗,悄无声息地跃了出去。
他明白这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有的事情,他必须亲自去做。
——更何况,他在这个世界,也待得有些腻味了。
或许他对于孩子这种生物,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的缘故吧。
换上翻找出来的衣物,季榆将银两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这个院子。
将他锁在屋子里的那一阵子,尹苍羽经常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许多事情,有趣的无趣的,有关的无关的,而魔教教主的所在之地,也包括在其中。
跨过又一个失去意识的人,季榆在一间看起来像是书房的房间外停下了脚步,看着里头对峙着的两个人。
面容精致的人斜斜地阔仔仔书案后的椅子里,如瀑的长发从耳侧垂下,落在牙白色的衣袍上,他的眉眼微弯,笑容清浅,好似没有看到那直直地对着自己的长…剑一样。而站在他对面的人的唇边见不到丝毫平日里的笑容,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让这么多人同时倒下的,不过……”略微歪了歪脑袋,男人低笑一声,唇边的笑意愈深,“……我很欣赏。”
要知道,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可有不少都是从小就被用作饲养蛊虫的容器的。
“只是……”他眯起双眼,语气中带着一丝蛊惑般的甜腻,“……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既然有能力制作出让他们都一同陷入昏迷的药物,想必就是尹苍羽要了他们的性命,也只是举手之劳。
“是因为那无谓的同情心?”说到这里,男人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那种东西,我以为当初你将罗家镇的事情告诉我们的时候,就已经抛弃了呢。”
“毕竟……”侧过头,朝门外的季榆看了过来,男人的语气显得很是愉悦,“……那些服下了蛊…毒的人会是什么下场,你最清楚了,对吗?”
纵然他们这会儿还活得好好的,但今后那些家伙,究竟还能不能称得上“人”,可就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了。
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来,尹苍羽看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的季榆,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
早在当初做出了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是以在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没有什么需要辩解的。
和尹苍羽对视了良久,季榆才开口说话:“我来拿锁链的钥匙。”
即便尹苍羽扣在他手腕上的那条锁链无法再限制他的活动范围,但缠绕在他手上的那一部分,却依旧无法解开。
听到季榆的话,尹苍羽有些意外。他张了张嘴,忽地就笑了起来。
“师父不喜欢那个吗?”他弯起眸子,神色间带上了几分委屈,“好歹是我送的礼物,师父就不能多戴几天吗?”
说不定,这就是他给这个人的,最后的东西了。
然而,季榆却并没有去接他的话。
“我说过,”没有丝毫避让地看着尹苍羽的双眼,季榆一字一顿地说道,“复仇绝不是一个人唯一值得追求的事情。”
“但当我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唇边的笑容淡了下去,尹苍羽反问道,“这么做也无妨,不是吗?”
偏过头看着在刚才两人的谈话间,做出任何试图逃跑的举动的男人,尹苍羽的语气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而现在,这个人就在这里,就连掏出怀里的匕首,刺入我的胸口都做不到。”
只要他想,他能够让这个人,死得比他的父母——比那些死在他们这些人手下的无辜百姓,惨烈无数倍。
“然后呢?”抬脚迈入房内,季榆缓步走到了尹苍羽的面前,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呢?”
亲手将仇人虐杀至死,然后呢?这么做除了让心中的那个空洞变得更大之外,毫无意义。
——没有然后了。
尹苍羽想要这么说,但是当他看着季榆那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样貌,寻不见一丝一毫其他负面的情绪的眸子时,却陡地觉得这句话卡在了嗓子眼里,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这个人……一定得死。”侧过头避开了季榆的视线,尹苍羽有些艰难地将这句话从喉间挤了出来。他做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才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又能如何放弃这一点?
“我知道。”季榆的回答让尹苍羽不由地愣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与往日里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的人,一时间有些恍惚,竟有些不知道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是否都只是他的一场梦境。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的温度,尹苍羽的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有抗拒,任由季榆从自己的手中拿走了那并不适合自己的兵…器。
握紧了那还残留着些许属于另一个人温度的剑柄,季榆走到了男人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对于对方曾经做过的事,却已经有着足够的了解。
取走这样一个人的性命,他不会感到有丝毫的愧疚。
见到季榆的举动,男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是对眼前的这一幕感到十分有趣似的。
“让我想想,这应该就是……”偏着头看着季榆,男人似乎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一般,颇有兴致地说道,“——‘师父’?”
故意拖长了尾音,男人的眼中满是兴味。
这样的戏剧,他永远都不会看腻。
季榆没有回答男人的话,只是举起手中的长…剑,没有任何犹豫地刺入了对方的胸口。
殷红的鲜血自男人的唇边溢出,但他眼中的笑意却愈发浓重。
“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句……”有些难受地咳嗽了两声,他转过头看向尹苍羽,面上的笑容缓缓地扩大,“……节哀?”
还不等季榆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他就感到胸口猛地传来一阵刺痛,口中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来。
看到季榆松开了手中的长…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尹苍羽赶忙上前将人扶住。
注意到季榆胸口逐渐蔓延开来的血迹,尹苍羽的双眼微微睁大,蓦地,他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朝有着同样伤势的男人看过去。
见到尹苍羽的模样,男人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如同见到了最令自己愉悦的事情一般。
这蛊…毒之术,虽不似传闻中的那样,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人当做傀儡来操控,但确实能做到寻常的毒…药无法做到的事情。
就比如——同生共死。
“你以为,”男人一边笑着,一边问道,他看着尹苍羽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识事的天真孩童,“我会将毒下在你的身上吗?”
以自己的生命完成的复仇,听起来多么庄严伟大是吧?说不定就连对季榆做出的那些事,都是对方在准备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给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
只可惜,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
“我怎么可能……”男人稍显艰难地抬起手,在空中描摹着尹苍羽的容貌,眼中满是迷醉的神色,“……去毁掉,我最完美,也最爱的一个作品呢?”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接近他的目的。那种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姿态,令他感到着迷。
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男人歪着头倒在椅子里,再没有了声息。尹苍羽抱着怀里的人跌坐在地上,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一天。
只是这一回,却没有那样一个人,会那样温柔地将他拥入怀中,告诉他自己会一直陪着他,不会将他丢下。
清晰地感受着生命的流失,季榆看着面前露出了他曾见过一次的表情的孩子,嘴唇略微动了动。
他觉得,他应该有许多话想说,那胸中的千言万语,便是再给他几个日夜,都无法说尽。可惜的是,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季榆伸出手,覆在了尹苍羽的手背上。
“我原谅你了。”他说,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
这是他现在唯一,也是最想说的。
第66章 第三穿(番外一)
罗蔚衡从来没有想过; 自己再次见到季榆的时候,会是那样的情景。
这个往日里就连喝醉之后,都仍旧会做出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的人; 此刻就那样倒在那个少年的怀里。他的双眼紧闭着; 唇边还带着一抹不明显的笑容,如若不是胸前那一片刺眼的血迹; 罗蔚衡肯定会以为; 这个总是不愿在旁人面前表露出闲散的一面的人; 难得地做出了这般失态的事情来。
等对方醒来之后; 他说不定还会拿这件事; 好好地取笑对方一番,然后在那个人极力掩饰着自己泛红的耳根时,悄悄地多灌对方几杯。最后,他就可以再次抱着那个人,听对方绷着一张脸,说着一些絮絮叨叨的零散言语。
又或者等到哪一天,这个人就是清醒着,也会靠在他怀里的时候; 他用带着怀念的语气; 说一说这久远的过往; 撒娇似的抱怨两句; 将自己此刻的嫉妒夸大无数倍,而后自己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从对方多讨要一些好处。
季榆向来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拒绝他的请求; 在被他捏住了把柄的时候尤为如此。
想到那个人有可能会露出的表情,罗蔚衡的嘴角不由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