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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青年从朝阳初升直待到夕日欲颓,灌水般毫不停歇,掌柜的也由最初的喜气洋洋变为忧心忡忡,他是小本买卖,能赚银钱自然好,但若是闹出人命来,谁还敢上门?
掌柜的犹豫再三,正要上前劝阻,却见一雪肤黑发的白衣少年脚步轻快地跑了进来,乌溜溜的凤眼在不大的酒坊内饶了一圈,径自往窗边走去。
灰衣剑客如同见了猫的老鼠般,抓起佩剑就要跑路,却见白衣少年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落在窗框上,然后矮下身子,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粉嫩的小嘴撅起,不满地控诉道:“大师兄,你可让我好找啊!”
“哎呀,小师弟,原来是你啊。”被挡住了去路,令狐冲面色讪讪,又复坐下,“小师弟莫怪,实在是这柳镇的杏花酒太好美味,把人馋虫都勾出来了。”
白苏优哉游哉地轻晃双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坐在秋千上呢,嘴里慢悠悠地说道:“大师兄,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大睁着的明澈眼眸中清清楚楚地写着“敢说忘了我就告诉师娘去”。
令狐冲摸摸鼻子,讨好地笑道:“阿苏吩咐的事师兄怎会不记得,明日一早就陪你去好不好?”
“如此甚好。”白苏笑嘻嘻地应道,脚尖一点便落在了令狐冲对面,然后抽出双干净筷子,自顾自地挑拣着花生米吃。
令狐冲平生最爱杯中物,来此也是为了饮酒,除此之外桌上只寥寥摆了两盘小菜,但白苏却是华山有名的吃货,令狐冲见状连忙叫来小二,高声道:“去将你们拿手的红烧大虾、蜜汁肘子并蜜饯干果端上来些。”
白苏见有美食可吃,倒也不再跟令狐冲赌气,只无奈道:“要我说,大师兄还是改改你这落拓不羁的脾气吧,这次回去,少不得要挨师父的骂呢。”
当年白苏年幼,遭逢巨变,机缘巧合之下被令狐冲捡到,之后又蒙宁中则怜惜,带回华山教养,这一待便是十五年。
只可惜后来宁中则十月怀胎产下岳灵珊,精力被自己女儿分走了些,难以顾全其他,岳不群又自诩是文雅之士,一身不合时宜的清高风骨,再不肯沾染内宅妇人之事,因此便将白苏丢给了自己的大徒弟。
于是,年龄不大的令狐冲领着更为幼小的白苏,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的,竟然也平安长大了,实在不得不说是个奇迹,至于当中闹了多少笑话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也是因着这些年相依相伴的经历,两人的情分倒是比旁人更加亲厚些。
看到白苏对着什锦小炒吃得正欢,令狐冲夹了只虾子细心剥壳,放在小碟当中,推到他面前道:“这样新鲜的海货却也难得,你尝尝看可还喜欢?”
白苏将虾肉吃了,美美饱餐一顿,然后便支着脑袋打哈欠。
令狐冲失笑:“你是猪吗?”嘴上虽然如此说,但也不再耽搁,对白苏满脸嫌弃的表情视而不见,领着人回到下榻的客栈,又多要了间上房,两人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晨起,白苏和令狐冲简单用过早饭,买了两匹上好的良驹,策马往河北赶去。
“大师兄,你说我还能找到自己的亲人吗?”晚间露宿山林时,白苏对着熊熊燃烧的篝火,突然有些情绪低落。
受婴儿身体条件的限制,白苏当年一直看不大清父母的相貌,再加上时过境迁,想要找到他们恐怕是难如登天,何况那些黑衣人皆是穷凶极恶之徒,又岂会不知斩草除根的道理?
但愿那个只相处短短两个多月的便宜哥哥能够逃出虎口,健康顺遂……
白苏心事重重,苦于无法诉之于口,唯有一个人在那里唉声叹气,并非是他不想告诉令狐冲更多信息,只是白苏要如何解释自己尚在襁褓之中就能记事?如此逆天,搞不好会被当成妖怪活活烧死的!
令狐冲却不知内中原由,以为白苏是近乡情怯,伸出大手狠命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慰道:“怕什么,有大师兄在呢,难道我不是你的亲人吗?”
白苏神情失落:“那不一样啊。”要不怎么说血浓于水呢,饶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依然无法忘记便宜哥哥哄自己时的语气,有时甚至会梦到对方摇着拨浪鼓,笑着唤自己“宝宝”,一声接着一声,从未间断,白苏待要张口答应,便宜哥哥却忽然满身鲜血淋漓,每每吓得他气喘吁吁地醒过来。
令狐冲故意捂着胸口,做出倍受打击的夸张表情:“师兄好伤心,嘤嘤嘤。”
“好了大师兄,求别闹。”白苏无奈,“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家人……”
突有利器破空而来,令狐冲近些年武功小有所成,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揽着白苏纵身一跃,两只梅花袖箭擦面而过,深深嵌入树干当中,箭尾幽蓝,竟然是淬了剧毒的,若非刚才两人躲避及时,只怕就要丧命于此了。
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
夹杂着血腥味的夜风拂面而来,令狐冲和白苏对视一眼,立刻灭了篝火,收敛气息,藏身在草丛之中,悄悄往声音来源处看去。
片刻之后,一抹人影渐渐清晰,那人身着玄色长衫,脚步凌乱嘴角带血,右手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垂下,明显是受了重伤。
身后几人如鬼魅般阴魂不散,很快就追了上来,七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汉子将人团团围在中央,阴阳怪气地嘲讽道:“东方堂主,想不到你也有今天。”说完后便桀桀怪笑起来。
东方不败神情阴鸷,冷笑道:“若非是你们趁我打坐暗中偷袭,此刻早已是我剑下亡魂,什么潞东七虎?我看不过是一群宵小之辈!”
令狐冲年轻气盛,心道这些人以多欺少又趁人之危,行径着实可耻。
潞东七虎听得怒火中烧,扬起手中武器就攻了上去,这些年他们饱受日月神教欺压,如今又怎会善罢甘休?
东方不败眼神一暗,他本是惯用右手使剑,现在却不得不用左手勉强抵抗一二,但姿势到底不比往日灵便,再加上敌众我寡,形势着实不容乐观。
想到此处,东方不败脸上表情越发冷酷起来,今日说不得要血战一番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这荒郊野外,他还有心愿未了,如何能甘心?
☆、第21章 东方教主的弟弟(九)
看到东方不败因失血过多脸色越来越苍白,潞东七虎故意用计戏耍他,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白苏忍无可忍气得直接跳了出来骂道:“喂!你们还要脸不要了,长成这样还出来丢人现眼,父母没告诉过你们人丑就要多读书么?!”
白苏来得突然,加上语速轻快,潞东七虎呆愣一下方回过味来,顿时勃然大怒:“哪里蹦出来的小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看爷爷怎么教训你!”
白苏气定神闲地冲着他们吐舌头:“呸!不知羞,我爷爷的名头大着呢,说出来吓死你们!”
这却并非白苏信口雌黄,在华山时他最喜欢漫山遍野地找果子吃了,后来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先令狐冲一步遇到风清扬,莫名其妙得了对方的青眼,被他连蒙带骗地认作孙子,如果不是顾忌着岳不群的脸面,怕乱了辈分,风清扬还想和他结拜为兄弟哩!
以风清扬超然的江湖地位来说,白苏的话还真不是诓他们,但潞东七虎不知道啊,他们只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但若论打嘴炮的功力又远逊于白苏,因此一个个怒发冲冠,吆喝着要给白苏点颜色看看呢。
趁着双方对骂,东方不败后退一步依着某株大树,利落地给自己喂了颗大补丹,然后便觉得腹部和右手伤口越发难忍起来,但他知道现下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硬撑着一口气不肯晕过去。
潞东七虎恼羞成怒之下提刀便往白苏身上砍,可惜被他笑着避了开去。
其实白苏体弱,根骨并不太适合练武,他又生性懒散贪玩,在岳不群的放养政策下勉强学了些自保的本事,幸好后来遇到了风清扬,对方和他投缘,特意指点了白苏的剑术,这才堪堪跻身三流高手行列。
然而白苏虽然不济,却有一样本事拿得出手,那便是他师承于风清扬的轻功了,施展之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要认真论起来,只怕在整个华山都少有敌手。
没办法,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白苏深信轻功乃居家旅行杀人越货之必备,打不过还能跑嘛。
因此,潞东七虎一时倒也奈他不何,越发气急败坏起来,最后竟掏出数十枚淬毒的暗器来,齐齐往白苏身上招呼。
一直抱臂旁观的令狐冲脸色突变,怒喝道:“住手!”快速跃出,右脚狭裹着几分凌厉内力,狠狠踹在潞东七虎中的刀疤脸汉子胸口,疼得他当场吐出鲜血。
白苏拍手笑道:“师兄好厉害!”
令狐冲抽空回他一个“瞧好吧”的眼神,手中长剑挥舞得如同狂风骤雨般,不露丝毫空隙。
大概是因为之前潞东七虎已然消耗不少内力,此时竟然乱了阵脚,白苏这个蔫坏的,故意游走在战场边缘,用语言挑拨得几人心浮气躁,没多久便败下阵来。
看到令狐冲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白苏抽身掠到受伤的青年旁,蹲下|身子问道:“喂,你没事吧?”
东方不败气息奄奄地坐在地上,勉力摆出防御的姿态,虚弱地说道:“并无大碍。”他这人生性多疑,虽然蒙对方出手相救,却不愿将弱点暴露在素不相识的人眼中。
白苏眼尖地发现他眼神飘忽,视线虚虚地落在自己身上,惊讶道:“你眼睛怎么了?”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东方不败心头一跳,但诡异的是他竟然感觉不到丝毫危险,身体也下意识地选择依赖这萍水相逢的少年,真是太奇怪了。
东方不败虽然心里惊诧万分,脸上却滴水不露:“大概是被这几只臭老鼠的石灰粉伤了眼睛吧。”
听他语气淡然,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白苏不由怜惜这个受了重伤还故作坚强的男人来,他思索了片刻,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也不再多说,直接掏出汗巾跑到最近的溪流边浸湿。
东方不败目不能视,竖着耳朵听周遭的动静,察觉到有人拿着东西靠近自己,条件反射地予以反击,出手如电,迅速将人摁在地上。
“哎呦呦,疼!”白苏哀痛,奋力挣脱起来,解释道:“我只是想帮你擦掉眼角的粉末。”
东方不败沉默片刻松开手,轻声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白苏无奈,将汗巾递给东方不败,拄着下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月光昏暗刚才距离又远,白苏内力有限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此时离得近了方看清这人相貌,然后心里不禁连连夸赞。
长眉入鬓,凤眼上挑,鼻梁挺直,黑发如墨,整个人看起来危险又魅惑,论容貌竟是白苏此生所见众人中的翘楚,可惜青年不知为何在下巴处蓄着密密麻麻的络腮胡,实在暴殄天物。
那边令狐冲已经将潞东七虎都揍爬在地,走过来看到白苏专注的表情,不由轻皱眉头:“小师弟,我们该走了。”
这黑衣男子的武功招式诡谲多变,与名门正派的路数大相径庭,若是只有他一人在此也就罢了,左右他令狐冲交友向来讲究缘分,并不在出身,但现在白苏也跟在身边,说不得要小心几分了。
柔软的汗巾从眼睛上拂过,世界逐渐恢复清晰,东方不败模糊对上一双灿然生辉的凤眸,他恍惚觉得少年的这双眼睛十分熟悉,似乎很久之前在哪里见过一般,但是不等东方不败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