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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之后,钟辞殊气得牙痒,魔教教主估计也没想到他这么不禁打,没两下断了气,不知会有多郁闷,他一想又不禁幸灾乐祸,咧着嘴笑,笑着笑着,莫名抑郁。
钟辞殊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他虽然喜好玩乐,可也有点小聪明。对于纨绔而言,大聪明不必,小聪明却不能少。他能猜到这其中有许多事情是他不知道,而他爹知道,魔教教主也知道的。他死得不明不白,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心中委实不甘。
李唐和钟辞殊相逢恨晚,两人都是得过且过的,只要有条件皆是纨绔中的纨绔,换句话说叫做臭味相投。李唐有方法将灵魂放到其他世界中去,也算让钟辞殊再投一次胎,可钟辞殊对生没表现出兴致,而是选择和他做一笔交易。人死之后的灵魂若重归大地,便丧失了意识,真真正正与世界融为一体,而锁在瓶子里的灵魂却不同,既非有意识,也非无意识,他们将会永无止境地不断循环生前记忆,就像你打开一部电影,不断地播完重播,而电影里的人不知道永堕轮回,一遍遍演得深情。
李唐第一次将两种选择摆在一个人面前,满心以为钟辞殊会选择前种,却没想到他选择了后者。同样是轮回,一条路是重新度过一生,也许有苦难,也许是坦途,你不知道,却可以创造全新的历史,而另一条路,则是你将在沉沦在你的过去里,不断重复过去的磨难,办不到的事依旧办不到,悲剧就在终点等候着你,你将如何选择?
李唐过去不觉,而今竟对一个个瓶子感到丝丝渗骨的恐惧。他问钟辞殊为什么,钟辞殊笑着说他看剧要先看结局,确定是BE还是HE,好有个心理准备,而未知太可怕了,甚至比BE还让他害怕,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那一刀是宰还是不宰下来,他怕坚持不到结局就弃剧。
李唐想想认为很有道理,订立契约,答应帮他宰了魔教教主给他报仇。
他到这个世界时,刚好是五岁,还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时躺在床榻上浑身无力。
一年前夫人去世,而今最爱的长子就生了病,钟父心中悲切焦急,过去敬鬼神而远之,这次病急乱投医,找了个长着两撇奸邪小胡子的江湖神棍来给他看病。神棍捏捏他的胳膊,探了探脉象,捋着下巴说:“贵公子恐是命不久矣……”
李唐奄奄一息地睁着眼,钟父疲态的脸色尽是悲痛和殷切:“求大师救我儿一命!”
神棍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一副凛然正气的模样,斜觑钟父一眼,咳嗽两声。钟父是关心则乱,没看出神棍的意思,还是浩叔激灵地献上了一锭金子。神棍收起金子,端正脸色道:“钟城主所谋之事已非正道,上天收他回去便罢,若强留,钟家迟早有灭顶之灾,也无子孙之福。”
钟父神色一凛,低头看了眼床榻上的孩子,沉沉道:“殊儿不得有碍,大师慧眼通天,还望救他一命。”
神棍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过去:“此药连服三日即可。”说着又掏出两只锦囊,道,“万幸上天有好生之德,钟家仍留一线生机。我这有两只锦囊,红色的稍后便可拆开,绿色的请留待有朝一日危机之时再拆开,做与不做,全待钟城主自行商榷。”
钟父接过锦囊,恭敬地深深施了一礼,转身让人备重金酬谢,再回头时哪里还能见方才的那位老神棍?
李唐再度醒来,人就在地下的密室里。
钟辞境时常给他带吃食,阿音是个哑巴不能陪他解闷,钟父便将小哑巴差遣到钟辞境那儿,另派了贴身侍卫阿良陪着他。浩叔亦仆亦师,给他授课,教他武艺,为人死板,李唐秉着混吃等死的态度,马马虎虎学着,少不得要被教训。
钟府的地下室原本不算太大,因钟城主怕太拘着他,便不断扩大了密室的范围,正中心修了一处宽敞的地宫,奢华地点缀着终年不灭的夜明珠。
这一待便是十五年。
第53章 今天又被狗血泼死了·3
闯进密室的人正是魔教左护法秦柳; 愣是见多识广如她,甫一见到面前的场景也吃了一惊。
漆黑的地底不用烛火照明,而是在墙壁上镶嵌了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四处散落宝物的奢华卧房里,右侧摆着文房四宝和一柄入鞘的宝剑; 正中一张雕工精致的红木八仙桌; 放置着上好的天青釉汝窑茶具和一盘桃花酥; 其后一尊金猊铜熏炉袅袅娜娜地氤氲炉烟; 隔着朦胧缥缈的软烟罗纱帐,一眉目青涩的少年盘腿坐在铺满金石玉器的紫檀高床上,闻声放下手中的书卷,满头青丝随着他抬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 露出因久居暗室而略显苍白的脸庞。
那一刹那; 秦柳听见胸腔不受控制的剧烈一颤; 连呼吸也跟着紊乱。她自问见过的美人如云,却从未见过这般的少年,荒荒寂寂; 冷冷清清,犹如一汪寒潭古月。
“阿音。”少年轻声唤道,声音清凌凌的; 白玉似的手指撩开薄纱。
隐在暗处的阿音面色不带惊惧,快步走到少年面前,蹲伏在床前。少年探出两只光着的脚丫子,左脚脚踝上带着一串金铃; 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铃”声。那是已逝钟夫人为他到寺庙里所求的锁命铃铛,上面刻着繁琐的梵文,据说听见铃声的妖邪十丈以内不敢近他身。阿音取了鞋袜,挡着窥探的视线,帮他穿好鞋子,而后起身将薄若轻烟的纱幔用金钩钩起,躬身立在一旁待命。
少年跳下床,随脚踢开挡路的一只玉樽,露出身后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青玉香枕,鎏金宝树,珐琅彩壶,飞天翡翠,白玉髓,芙蓉石,紫玛瑙,蓝尖晶,红黄白绿黑,五颜六色沉沉地压在锦被上,将整张床占了个满满当当。
要说天下首富的府邸应该雕梁画栋,极尽纷奢,然而他们刚刚一路行来,虽是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却未见丝毫奢靡放纵的场景,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佩服钟家的勤俭有度,哪知道钟家不是戒奢宁俭,而是把满府值钱的东西都搬到了这里来。
秦柳不见他有丝毫惶恐,而是步履平稳地走到她面前,面孔似是被天山寒雪冰冻过一般漠然,两瓣泛着淡桃粉的嘴唇张阖,吐露玉石相击般的声音,道:“容我吃两块桃花酥再同你们走。”
秦柳:……
眼见着绝色的清冷少年走到桌边,将精致可口的桃花酥胡乱往线条秀美的嘴唇里塞了又塞,鼓着嘴毫无形象地咀嚼咽下,末了捞起茶壶直接将对准壶嘴灌了几口。秦柳最见不得人这般毫无礼数,行止粗鲁,但面前的人竟不叫人生厌,反倒有些无拘的洒脱。
大概是因长得好。
“城北的赵记糕点铺最好吃的还是桂花糕,你们来的不是时候,若是晚上几个时辰,兴许有幸尝尝。”他一本正经地推荐,“不过桃花酥也不错,听闻外面正是四月,采了西山山寺桃林的带露桃花捣碎作馅,入口香味似淡实浓,不落甜腻。”
秦柳大感兴趣,钟家大公子的气度远胜钟二公子,明知前途未卜竟然还大谈吃食,胆量倒是不小。“钟公子好兴致,我家主上请了燕阳名厨在贵府揽月水榭设宴,正等着公子前去赴宴,若不嫌弃,不如同我走一遭,断不让公子失望。”
李唐暗赞魔教教主好脸皮,连下属说起鸠占鹊巢也不带一丝惭愧。他坦然颔首,欣然道:“贵教教主以珍馐佳肴款待,我如果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
秦柳抿唇微笑。
李唐回身,随手将床帐撕下一段白色的布条,蒙住眼睛道:“我久居地下,不见日光,受不得刺目的光线,只得由我家小仆领着。腿脚怕是慢了些,还请姑娘莫恼。”
秦柳盯着他薄唇皓齿,再望了眼扶住他的哑奴,应声道好,挥挥手让几名下属在前开路,自己走在两人身后,不知是防着他暴起逃跑,还是担心他摔倒。
一路走过幽暗的通道,直到从书房敞开的机关大门里走出来也没出什么意外。秦柳领着人走出钟家的藏书阁,钟家大公子在石阶上驻足,抬手挡在眼前。
秦柳回首一望,便有些痴怔了。因为十五年不见天日,少年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抬起手时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纤巧如玉,堪堪易折,苍白的脸庞上爬起一丝不堪日晒的淡红,犹若他口中四月的山寺桃花,泼墨似的青丝懒散地垂在身后,唯余几绺贴着面颊和纤细的脖颈,愈发衬得皮肤更白,乌丝更黑。
怨不得花鬼说钟府的宝贝在藏书阁,别说是钟洺修,如此绝世至宝,连她也想将人藏在暗处小心呵护,只供自己赏看。
哑奴走回屋内,取了把伞挡住日头,小心地扶住他的手。秦柳不敢再看,似怕被魑魅夺了魂魄。
揽月榭建在水边,夜里凉月清辉,是钟府极美的去处。但四月天气还算不了多暖,在水边设宴虽然意趣到了,人却容易受凉。
李唐边走,边适应光线,走到揽月榭前就摘掉蒙住眼睛的白布条,赞了一句自古情深留不住,还是装逼得人心。
却见四面透风的水月轩中,一抹水墨画似的白影在四月的天身披大氅,背对着他望着湖面,手中一把皑皑白骨制成的骨箫,绕梁的袅袅箫声裹挟着苍凉幽鸣破空而来,不见一丝幽怨凄凉,愣是将箫吹出了杀伐之气。
蓦地,乐声一断,那人悠悠转身,露出的温润苍白的眉目纳尽天下风华,雅致的模样像个不染纤尘的孱弱世家公子,凝眸含笑端视着他。
“教主,钟公子带到。”秦柳温婉一笑,莲步轻挪架着来不及反应的阿音退下去,将李唐一人留在这里。
李唐脚步僵在原地,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刺瞎自己的双眼,假装没认出对面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可他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能力,不管那人换了一副什么皮囊,现在只需要看一眼就认出人来。这人究竟是哪来的本事,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他们两人的孽缘不仅没斩断,到了这一次到达了巅峰。
一想起这次的任务是斩杀魔教教主,他就两眼一抹黑,看不到未来。想想上一世,这人哄骗他说做个公平的交易,最后虽然真的让他见了艾里尔母亲的坟墓,但中间还有无数个爬不下床的夜晚。
李唐胆战心惊,万一被他知道这回的任务是杀了他……
方墨状似不知他心里思绪的跌宕起伏,浅笑道:“天冷,钟公子不妨来小酌一杯。”
李唐壮了壮胆,故作轻松地步上石阶,坐到围炉旁的小凳子上,中间炉上煨着一壶酒,飘着的酒香熏得人暖烘烘的。他侧了侧首,瞅着青年白衣墨发,眉目清朗,身体羸弱,完全看不出一丝魔教教主的嗜杀残虐。
方墨为他斟了一杯酒,眉宇益发温润:“钟公子容华极尽南国风采,不知尝起来是何滋味?”
李唐豪爽地将小杯子里的酒牛饮而尽:“我好吃酸喝辣,尝起来怕呛着教主了。”
方墨眸中掠过一丝带着华彩的笑意:“南疆好酸辣,钟公子正合我胃口。”
李唐抬头看他一眼,立刻噤若寒蝉。什么叫做人面兽心?这种人就是啊。李唐分明从那人仙风道骨的吟吟浅笑里看出了“干死你哦”四个大字,大有不把他折腾到哭天嚎地不罢休的架势。但与此同时,他心底某个角落诡异而隐秘地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痒,像有一只爪子不间歇地挠着他的心口,别的不想,就是想闹腾得那人没法子装腔作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