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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数数,少说得有上百袋。
有的麻袋破了洞,零零星星地露出些白莹莹的颗粒。
好奇的孩童捡到手里,拿给大人看,“娘,这是啥?”
妇人摇了摇头,她也没见过。
有那些年岁长的老人,莫名想起一物,“这白生生的,怕不是精稻米吧?”
背麻袋的汉子听见了,咧开嘴笑笑,“老丈说得没错,确实是精稻米。”
大伙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精稻米,得花多少钱?
稻米搬完了,庄园里又出来许多人,从船上搬下来一个个大箱子。
有那些胆大的,忍不住问:“这又是啥?”
“茶叶!”
嗬!这可比稻米更金贵!
紧接着,又有几个竹板钉的箱子,样式大小与前面的十分不同。
管家站在码头上,扬声嘱咐:“这几个箱子怕水,需得打开,查验好了再往里搬。”
于是,汉子们便将竹箱一一撬开,防水的油布揭下来,露出一摞摞的线装书。
灾民们疑惑,“咋还有书?”
管家笑眯眯地搭话,“不是要开学堂么,提前买些书,给娃娃们准备着。”
开学堂?还要送书!
灾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叶凡站在西坡上,脸上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
往常时候,李家的货船驶进码头,哪回不是半夜三更悄悄的?
偏生这回就要点起鞭炮,大张旗鼓。
他知道,这是李曜带来的“水”和“土”。
特意为他带来的。
叶凡远远地朝着李家的阁楼望过去,他知道,自己想要看的那个人,此时就站在那里。
嘴角含笑,看着他。
第55章
【薄面皮的小郎君】
当天傍晚; 下了工,便有一波波人涌到老村长家; 直言想要落户籍。
老村长笑呵呵地记下了人数; 转天便坐着叶家的牛车去了县里。
谭县令对此十分重视,当即携同两位主薄; 拿着户册到了韩家岭。
灾民们眼瞅着大宁县的父母官如此亲民; 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当即跪下来; 连连叩首,殷切地表达着想要落户的心愿。
谭晖不过而立之年; 满腹才华; 一腔热血; 却因不善钻营,只能困于这偏远之地。就在他将将要认命的时候,偏偏发生了这桩事。
此时的他立于高岗之上; 看着那一张张饱经风霜而又满含期待的脸,少年时的抱负不由地涌上心头。
他当即叫来衙役; 从叶家借了宣纸、书案,同两位主薄一起将灾民们的姓名面貌等一一记下。
从清晨到日落,三人饭都没顾上吃; 却连两成都没录完。
谭县令年轻,不觉得什么,可怜那两位主薄,早已年过半百; 写到最后连笔杆都握不住了。
好在,第二日,李曜派了府中的幕僚施以援手,终于赶在黄昏之时将灾民悉数记录在册。
老幼妇孺加起来总共一千三百零四口,不仅一个没少,甚至比先前还多了一些。
经过商议,这些人并没有归入韩家岭,而是组成了一个新的村落——北来村。
北来村没有村长,暂时由韩家岭的老村长兼任,倒是推举出来一个管事兼跑腿的,就是最初前来应工的那位读书人——廖椁。
至于新村落的选址,谭县令请示过李曜之后,将韩家岭西边的荒丘分给了他们。
说起来,韩家岭北边被韩岭山挡着,南边被晋江拦着,交通不便,土地贫瘠,虽然是大宁县占地最广的村子,却也是最穷的一个。
几十年下来,村里的娘子能外嫁的全嫁出去了,稍稍有些门路的汉子们也都搬到了县城,剩下的老的老,穷的穷,加起来不过八十余户。
因此,虽然把宅园地分出去一半,实际对于村民们来说并没有多少损失,相反,还得了些永业田作奖励,这才是农家人的根基。
接下来,埋界碑,分田地,选宅园,一项项指令有条不紊地施行下去。
至于那些为数不多的永业田,有人分到好的,有人分到差的,有人分得多些,有人分得少些,却没人有意见。
与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相比,能踏踏实实地落了户、有了田,家里的娃娃还能念书,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算是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即便将来有机会回到家乡,说句“荣归故里”都不为过。
附近的村子得了信,由里正,也就是关大郎带头,拉着米,驮着面,拿着锅碗瓢盆、针线布料送了过来。
算是乔迁之礼,也是乡邻们的心意。
至此,北来村正式录入了大宁县的县志,成了本县人口最多的一个村。
那些外来户真真正正摘掉了“灾民”的帽子,成了大宁县北来村的村民。
尽管大伙守着不同的风俗,操着各异的口音,却实实在在成了最亲的邻里。
做完这一切,谭县令才想起来,此事应该报与京城那位,哦,对了,安州的守官也要支会一声。
写折子时,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如今,在这大宁地界,竟是只知长安侯,而不知官家了。
***
叶凡也不急着盖菌房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把北来村的窑洞挖出来。
别看村里有一千多人,却以妇人、孩子为主,年轻力壮的早被李曜撬走了。
李曜对此也帮不上忙,他家的部曲要么原籍河东,要么自京城而来,根本没住过窑洞,更不会挖。
关键时刻,还是关大郎站出来,领着附近几个村的挖窝能手,选了宅基地,刮了崖面子,热热闹闹地干了起来。
最好挖的要数“崖庄窑”,只要倚着山畔,利用崖势,将崖面削平,往里打通便可。
然而,大多数村民分到的宅基地并不临崖,便商量着几家合到一起,挖上一处“土坑窑”。
叶凡家住的就是土坑窑。
需得将平地挖一个长方形的大坑,然后将坑内四面削成竖直的崖面,再在四面崖上挖窑洞。
这是当地最常见的一种,挖起来也最费工夫。
北来村的村民心存感激,汉子们跟着挖土刨树,妇人们便准备好米面粮食,每顿饭都做得油水十足。
这天,叶凡到这边转悠,看见几个妇人在村口架起大锅,锅上搭着个奇怪的架子,架子中间有一个箸笼模样的圆桶,悬在锅上。
锅里烧着滚开的水,蒸腾的热气熏得人脸色发红。
一位妇人往圆筒里塞了一团灰扑扑的面团,继而抓着架子上的把手重重一压,底下竟冒出圆溜溜的面条,拿薄刀片一抹,长长的面条便落到了锅中。
长长的面条随着滚水上下翻腾,过了片刻,另一人拿着一对长长的木筷子,一搅,一夹,灰褐色的面随即落到了粗陶大碗里。
第三人接过碗,即刻洒上葱花、香芹、萝卜条,滚热的油臊子往上一浇——
“咕咚”一声,叶凡吞下一大口口水。
妇人们纷纷回头,看见是他,既欣喜,又紧张。
“小郎君来喽?”
“还木吃饭吧?”
“坐着么,俺去给你打碗面!”
叶凡很想客气地推辞一下,然而,闻着那香出十里地的油臊子味,怎么也挪不开腿。
有位年长些的妇人,想来是几人中领头的,笑盈盈地说:“昨个儿杀了两头羊,今日便熬了羊油,炖了蹄子,做出些油臊子,刚好煮几碗饸饹面,给那些做活的兄弟们尝尝。”
说着,便把热腾腾的面碗塞到叶凡手里。
叶凡挑起一筷子,就着葱花水芹一起咽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我从前吃过饸饹面,可没这么劲道。还带着股说不上来的香味,就像面里和了油似的。”
“小郎先前吃的许是冬麦压的,发白,也软。这是俺们那边的做法,荞麦、莜麦两掺着,做出来就是这个样儿。”
大半碗面吃下去,叶凡才想起来这几位妇人的来头——正是最初被廖椁带来应工的那几个。
叶凡听于婶念叨,她们都是从代州雁门县来的,家里的汉子打仗丢了性命,又赶上天灾,妇人们活不下去,只得抱成团,带着娃,一路南下。
说来也是幸运,这些人先是碰上了廖椁,又遇到了叶凡,不然的话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叶凡冷不丁想起家里那几袋荞麦粒,不由问道:“嫂子可会炒荞麦茶?”
“小郎算是问对人了。”妇人笑笑,指了指旁边那位剁芹菜的,“我这英妹子从前便是卖苦荞茶的。”
叶凡一喜,道:“可否劳这位嫂子炒些来吃?”
英娘长得瘦高,面色微黑,一双眼睛十分有神,“那物是俺们穷苦人家喝来治病的,小郎炒它做什么?”
叶凡笑笑,“有大用。”
英娘也笑了笑,又问:“可有荞麦?”
叶凡点头,“多的是,工钱……”
英娘摆摆手,“咱们这几条命都是小郎给的,说什么工钱!”
妇人们皆是点头。
为首的那位唤作徐娘,拿碗盛了两个焦香的羊蹄子端到叶凡跟前,“正要给您送去,刚巧就来了,趁热吃了罢。”
叶凡实在是馋得慌,便咧开嘴笑笑,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对面坐着个年轻的妇人,怀里抱着小娃娃。
娃娃许是饿了,舞动着细瘦的小手扯他娘的衣裳。
妇人也不避讳,当即拉开领口,喂起奶来。
彼时,叶凡正啃着羊蹄,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转着,打量着周遭的景物。
冷不丁瞧见小娃娃吃奶,嫩白的面颊顿时像秋后的柿子般,红了个透。
他慌忙背过身去,一手抓着一只羊蹄,招呼也不打就跑了。
妇人们面面相觑,“小郎君这是怎么了?”
喂奶的妇人抿着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大伙纷纷回过味,也是忍不住笑。
其中以英娘笑得最欢,“哈哈哈……他才多大,就知道害臊了?”
徐娘掩着嘴,“到底是个小郎君,面皮薄!”
是呀,不过是个小郎君。
在此之前,叶凡被抬得太高了——叶善人,小仙童,大恩公……怎么听都像隔着一重天地似的。
经过这么一出,至少在妇人们眼中,他又变回了那个有血有肉的小郎君,一个会馋嘴,会害臊的少年人。
总归比仙童之类的,更显亲切。
***
与此同时,京城中。
谭县令的折子摆在御案上,年迈的皇帝眯着眼,从头到尾瞅了一遍,当即露出轻蔑的笑。
“李家那小子怎么想的,大好的前程不要,偏偏跑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这就算了,还非得整出这么一桩事!”
“收拢灾民?他有多少粮、多少地,经得住这么折腾?你说,他是不是傻?”
宫人垂了垂手,笑呵呵地说:“圣人说得极是。”
老皇帝歪在龙椅上,晃着脑袋,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傻,果然是傻……”
宫人面上应和着,心里却嗤笑一声,指不定谁傻呢!
另一边,安州比京城更早一步收到了大宁的邸报。
安王可不像官家那般昏庸,他立即看到了灾民背后的利益,甚至,不惮以最险恶的用心来忖度李曜的目的。
世子安槐是安王最器重的儿子,父子二人在书房商议了大半夜,依旧没想出对付李曜的法子。
说到底,还是因为李曜这人武力值太强了。
百姓们不知情,胡编乱传,他却是知道的,什么“以一己之力单挑契丹三千将士”,这话实在是太含蓄了。
岂止是三千将士?
安王亲眼所见,李曜腿上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