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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颜砚摇头,“不跟他打声招呼吗?”他将视线投向正在跟柳长宁寒暄的中年人。
中年人身后,跟着昨日里客栈里的傻小子‘宋靖’。对方显然也看见他们了,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望着他们。
唐梦冷笑一声:“何必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远处的柳长宁若有所思的朝这边看了一眼,一双眸子平淡无波:“张掌门,那是?”
张掌门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唐门的人。”
宋靖急急地插了一句:“唐姑娘她人很好。”唐门在江湖上,属于亦正亦邪的门派,他怕柳长宁对唐梦心有芥蒂。
“唐门吗?”柳长宁仿佛回忆般,几不可闻道,“蜀川之地。。。。。。”
张掌门后头瞪了一眼自己的得意大弟子:“小靖,为师昨日交代你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不成?”
宋靖张了张嘴,低头道:“弟子不敢。”
张掌门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身道:“柳大侠你刚才说什么?”
柳长宁摇头:“没什么,两位里面请。”
在场的都是武林人士,新郎新娘都是江湖儿女,礼节方面也就没有寻常人家那般繁琐。拜完天地后,新浪新娘一同出来向四方来宾敬杯酒,便算礼成了。
颜砚跟唐梦一道,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柳长宁的背影。他看见柳长宁游刃有余的周旋在各派掌门之间,态度不高不低,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冷淡,尽显武林世家公子的风范,不时的回头,在新娘耳边低语几句。所谓鹣鲽情深,神仙侠侣,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玉莹莹跟在柳长宁身后,一身红衣衬得她眉眼如画,她头上戴着的几朵小小的金盏菊,与她脸上的胭脂相映成趣。或低头浅笑,或掩唇喝酒,偶尔与柳长宁对视一眼,却又很快分开,眼神流转间,是说不尽的暧昧,道不清的风华。
颜砚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记得蜀川谷底,风吟雅曾问杨安:“你喜欢什么?”
杨安不确定道:“医书吧。”
风吟雅默默记在心底:“还有吗?”
杨安想了想,道:“嗯。。。。。金盏菊。”
风吟雅一脸茫然:“那是什么?”
杨安:“。。。。。。一种草本花卉,开橘红色的花。”
风吟雅想起自己空空荡荡,只有几颗老树的院子,下定决心,回到天狱教后,将金盏菊种满整个院子。
可惜风吟雅不知道,金盏菊性喜阳光,而忘情崖常年积雪,是养不活这种植物的。
“各位请。”柳长宁站在几张桌子的中央,举着酒杯。
前来观礼的宾客纷纷起身:“柳庄主请。”过了今天,柳少庄主便是柳庄主了。
颜砚跟唐梦夹杂在众人中间,一同向柳长宁敬酒。隔着数不清的人群,他望着柳长宁清俊如昔的面孔,突然很想问真正的风吟雅:他名利双收,名誉江湖,娇妻美眷,似水流年。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幼子佳儿,临老头,高朋满座,一家人其乐融融。江湖少年提起他,皆会赞一句‘武林泰斗’。你一人孤身躺在忘情崖底,亲友散尽,清明佳节,或许连个给你祭祀的人都没有,人人提起你,不过一句‘邪魔歪道’罢了。风吟雅,你在黄泉,可会后悔?可会恨?
“哎,”唐梦撞了下颜砚的肩膀,“发什么呆呢?”
颜砚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柳长宁已经去了下一桌,他们这一桌的人,除了他全都坐下了。
颜砚将酒杯放下,低声嘱咐唐梦:“按计划行事,你千万别乱来,看情况不对就马上走人。”
唐梦用竹筷敲了敲酒杯:“放心啦,本姑娘出马,一定马到功成。倒是你,”她瞅了颜砚一眼,“别被人发现了身份。”
颜砚道:“各自小心行事。”起身问了下仆人净手的地方,几下消失在混闹的人群里。
日头偏西,歌舞正酣,往来的仆从小心的把院子里的灯点着。华灯初上,凉风习习,正所谓吃饱喝足,便该谈正事了。
崆峒派掌门李志平率先站起身发话:“欧阳盟主,柳庄主,这婚也成了,酒也喝了,咱们是不是应该谈论下正事?”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欧阳羽的脸色顿时不快起来:“事情是肯定要谈,但也得等到李掌门酒醒以后。”
李志平握紧了拳头:“欧阳盟主不要欺人太甚,别忘了,当初攻上天狱教的并非你武林盟一家。”
青城派掌门罗君济赶紧起身打圆场:“李掌门不过是太着急而已,并非有意冒犯,欧阳盟主莫怪。”拽了拽李志平的衣袖,意示他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里是与武林盟有姻亲关系的御剑山庄。
李志平深吸了口气:“我酒喝多了,欧阳盟主见谅。”
柳长宁笑道:”这倒要怪我,今日不该将山庄内的百年佳酿拿出来了。”
此话一出,场上的氛围顿时轻松起来。
有人给台阶,欧阳羽自然乐的下来:“李掌门也莫要着急,先让柳庄主将人带出来再说。”
柳长宁点点头,转身吩咐手下去将人压过来。
“呵!”凭空响起一声轻蔑的大笑。
众人纷纷朝笑声发源地望去,只见灯光阑珊处,一人身姿优雅,白衣如雪,头戴一顶毡帽,正踏月而来。
夜风吹起他毡帽边缘垂下的面纱,露出一张淡色的薄唇。青发如瀑,肆意飞扬,当真是玉山倾倒风华乱,姣姣仙人月中来。
柳长宁如同被雷击中了般,愣在当场。
☆、第四章
白衣人从半空飘然落下,停在屋顶。在他身后,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他道:“在场人士,平日无不以正道人士自称。今日我倒想问一问,各位攻上天狱教后,杀人盈城,连妇孺都不放过,有哪点,称得上是正道人士?”
此话一出,在场中人纷纷议论起来。毕竟当初天狱教被灭之事,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但更多的人只是知道忘情崖一战的结果,并不清楚当初的细节如何。
欧阳羽左右看了一眼,脸色顿时铁青,高声道:“你是何人?我与诸位掌门究竟行事如何,岂容你这个藏头露尾之人质疑?”
李志平也站了出来道:“阁下究竟被何人蒙蔽?又或者是天狱余孽许了阁下什么好处?众所周知,昨日天狱教的左护法从御剑山庄逃脱,依我所见,阁下八成是被那逃脱的左护法用妖术迷了心智,是以变得不辨黑白,将奸当忠,袒护那些邪魔歪道。”
白衣人仰天大笑:“不辨黑白?将奸当忠?李掌门当真是好口才!可惜,”他声音骤然冷起来:“我所说之事,皆是我在天狱教亲眼所见。”
底下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听说前几天天狱教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净,你从哪里看来的?”
随即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也听说了这件事。”
欧阳羽紧绷的五官松弛下来,刚打算让人将这个不请自来的白衣人‘请走’,便听见底下再度议论起来。
“哎,这人。。。。。。不会是那个吧?”
“你是说。。。。。。”
“对了,你越说我越觉得像,前几年他来我们派单挑时,我远远地看了一眼,当时那人就是这样一身白衣。”
“是了,我有个朋友在忘情崖下的牧野镇,听他说,天狱教起火那天,有人远远地望见,火光里有个白衣人。”
欧阳羽朝白衣人看去,身形、穿着、装束,几乎跟天狱教的教主风吟雅一模一样!忘情崖一战,是他一生的恶梦,那样高深的内力,那样惊才绝艳的招数,只十招,便打破了他多年习武以来的信心。
要是没有柳长宁,欧阳羽下意识的朝旁边的柳长宁看去,谁能想到,当初杀了欧阳羽的,竟然是这个,在前二十多年,几乎默默无名的御剑山庄少主,后来的平秋大侠柳长宁。
欧阳羽还记得当初柳长宁将那把匕首插|进风吟雅腹部时,对方不可置信的表情,以及柳长宁那双,仿佛冰封了般的眼睛。那简直不是人的眼睛,连野兽的都算不上,至少野兽还有着对食物,对生存的渴望,但那双眼,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想到这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夜风吹过,白衣人青丝飞扬,他道:“欧阳羽,你敢不敢当着天下武林豪杰的面发誓,说你从未屠杀过天狱教内的妇孺?”
欧阳羽心下犹如翻起了惊涛骇浪,心思几转:难不成他真的是风吟雅?风吟雅竟然没死?眼底的恐惧几乎要溢出,他张口反驳道:“天狱教上下皆是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白衣人嗤笑一声:“这么说,你们是承认了?”
李志平抢先道:“你这天狱妖人,休得血口喷人,我们几人何曾承认过此事?你一个无名小卒也敢来质问我们?”
罗君济眼见场面渐渐变得无法控制,忙上前两步,对柳长宁道:“柳庄主,这里是您的地盘,您看现在怎么办?”
柳长宁却仿佛没有听见般,他脸上的一切表情似乎已经被冻结,身体也是僵硬的,只有那双眼,有些迷茫,有些挣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罗君济连唤了三声都不见他应答,诧异的伸手在柳长宁眼前挥了挥:“柳庄主?”
“长宁,”玉莹莹走上前,碰了下柳长宁的手臂,“你怎么了?”
柳长宁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眼底的情绪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恢复了一派大家公子的温雅模样:“怎么了,莹莹?”
玉莹莹眼波如水:“你刚才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入迷,罗掌门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
柳长宁歉意的对罗君济笑笑:“对不住,刚才走神了。不知罗掌门有何事?”
罗君济的眼神在白衣人和欧阳羽身上来回打转:“这。。。。。。柳庄主你看。。。。。。”他算是看出来了,欧阳羽明显是顶不住白衣人的攻势。
柳长宁安抚道:“不必着急,此事我自有主张。”抬起头,双眼一眨不眨的看向屋顶上,负手而立的白衣人。
白衣人抬起右手,垂着纱幔的毡帽犹如落叶般,从屋顶飞出,借着月光,底下的众人终于看清了白衣人的容貌:飞扬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淡薄的嘴唇。
正是天狱教教主,数十年来的天下武学第一人,风吟雅。
欧阳羽“啊”一声后退一步,指着风吟雅道:“你。。。。。。我明明亲眼看见你摔下了忘情崖。”
李志平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堂堂一教之主,竟然炸死!”
底下的人也跟着低呼:“真的是天狱教教主。”
罗君济双腿发软:“他。。。。。。他来复仇了。。。。。。”
风吟雅眼神冷峻,四周扫视了一圈,看着欧阳羽,讽刺道:“欧阳盟主,背着你辛辛苦苦娶来的夫人偷情的滋味如何?本座听说你那小情人好像怀孕了,你年近三十却尚未有子嗣,当真舍得?”
说完不顾欧阳羽涨成猪肝般的脸色,继续将矛头对准李志平:“李掌门,据说前任掌门,你师兄的‘顽疾’已经拖了好几年了,柳庄主医术高超,想来是十分乐意为你效劳。”
李志平全身一颤:“你。。。。。。你怎么知道。。。。。。”
风吟雅冷笑:“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再将矛头对准罗君济:“罗掌门,欠着‘天一赌坊’的巨额赌债,你是打算用你女儿,还是师妹来还?”
罗君济脸色苍白:“你。。。。。。胡说八道!”
风吟雅挑眉:“本座究竟是不是胡说八道,找来‘天一赌坊’的老板一问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