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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容卿问。
小黑球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身子抖了一抖,他本就是半趴在地上的,如此一来又往前趴了下去,手臂捂在腹部上,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容卿对他拿微微撅起的屁股对着自己的态度无语凝噎,好在最近诺亚没来烦他,忍着性子说:“转过来,我看看。”
也不知道这小黑东西在怕他什么,身形止不住的抖,容卿脸色稍稍缓和,语气放缓又问了一遍,然而对方还是这模样。兴许是怕自己不回答惹对方发怒,小黑球扭了扭撅起的臀部,算是回应,说他拒绝。
容卿:“……”
既然这小子敢如此挑衅,那肯定不会是怕他才抖得这样厉害。他蹲下身,直接揪住小黑球的后领,硬是把他转了个面,二人对视。
长得挺俏。
这是容卿对这小黑球的第一印象。
不过只看了一眼,容卿的视线便顺着小黑球的胳膊一直落到手背,这小少年不过十来岁,年幼的可怜,手里居然也捏着这样一张信纸。
要知道,能跨越千山,覆腾腾云海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能来此地的不是天潢贵胄以及一些修为极高的道人,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亡命之徒。像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怎么可能孤身一人并且安然无事的来到此处。
哦,并不是全然无事,手背上有伤口。
——一个几乎小到让人怀疑只破了一点皮的伤口。血都没出半点。
容卿轻柔地捏起他的手,仔细瞧完一遍后,确定没有别的伤,抬眼说:“你——”
他不过才说一个“你”字,就说不下去了。
这小孩一直在盯着他看,眼睛非比寻常的漂亮,一对上目光就很难再移开,只是容卿觉得他的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不似寻常孩童那般青涩、无邪,仿佛带着一股子新奇味儿,透过他的眼睛打量他。
容卿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快要被那双眼睛给看透,率先别过头,问:“你的家人呢?”
他通过捏着这孩子的手感知得到,这小黑球并没什么修为或法术,跟普通人无差。可能是与父母一同前来,然后走散了。
哪知话音刚落,小黑球“哇”的一声哭了。
容卿:“……”
让小黑球把眼泪收起来耗费容卿不少力气。
书房里,天气逐渐放晴,几束阳光顺着窗户照进来,小黑球其实一点都不黑,皮肤白的发亮,懒懒的靠在一木凳上,坐姿十分霸气,正眯着眼睛晒太阳。容卿在旁边翻阅书籍。
岁月静好。
据这小黑球所说,他无父无母,吃不饱穿不暖,没地儿睡还经常受欺负,觉得人生无望,本想投海自尽结果漂流至此,遇见名声斐然的清霜剑尊。
……鬼扯的都比这好。
云海,一望无垠,是能随便漂着玩的吗?
在容卿开始数落他,顺便提到什么“以勤为本,以韧为基,人活着有许多意义”这些大道理时,这混小子又开始嚎啕大哭,比号丧还要哭的惨烈。
可能是太安静了,小黑球也有点坐不住,他偷偷朝旁边人看了过去,两人还是有一段距离,隔着一张桌,他看到阳光碎碎的打在这个人的身上,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神仙下凡”。
然而,看上去如此清雅的人,身上居然会有这么重的……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心里嗤笑。
只是话到嘴边,却有意改了口,“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孩童的音色还很脆。
容卿拿书的手顿了下,恰巧扫见书籍上的那行字,以为是巧合,说:“有点文墨啊。现在不抖了?”
小黑球闻言又抖了起来。由于抖的幅度太大,看着有点像癫痫。
容卿在旁看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无言以对。心道这黑球浑身都是戏。
“过来。”
黑球停止发癫,面露疑惑地望过去,人却往后仰了仰。
容卿不紧不慢地从袖口里取出一瓶小药瓶,往桌上一放:“上药。”
是夜,晚风瑟瑟。
小黑球趴在窗边,天上的漫天繁星不看,偏偏盯着一块什么都没有的泥土出神。
少年人睫毛浓密纤长,像把小扇子。容卿看了一个下午的书,困意席卷而来,打算小憩片刻后再接着看,阖眼前有意无意往小黑球身上扫了一眼,呼吸声平稳。
桌案边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得瞌睡之人的那张似雪般白皙的脸微微红润起来。
这个叫容卿的没信他早上鬼扯的那番话,却还是把他带了回来。
既不询问他名字,也不主动与他说话,更是连笑也不笑,一个劲儿的看书。在没有任何威胁力的孩童面前,有必要装的这样卖力吗?
他想起在冥府,一个让黑白无常乃至阎王爷都很是头疼的噩耗。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会有千百万人同时来冥府报道。”
千百万,相当于某一个时空中的整个世界。
他的冥府可容纳天地万物,在任何时空里死去的人最后都会来那里报道。
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能力?
是魔之尊主,是千年妖皇,还是长的三头六臂的凶兽恶灵?
……这人怎么长的这样。
某位冥王在缩小身体后,好奇心是愈发的大了,他悄无声息地靠近,挨到容卿的面前。
青衣男子睡得安稳,小黑球单手托腮盯着他看。
呼吸声很轻,淡漠的眉眼因垂下来而显得柔和,小黑球盯着盯着走了神,待回过神后,莫名觉得心痒痒的,像是被一根羽毛挠了一下,不仅如此,搁在桌上的手也痒了起来,他忍不住抬手想去扯扯这个人的脸,他想看这个人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可惜的是事实并没有想象的那般美好顺利。
容卿睡眠浅,一碰就醒的那种,更何况他这次压根就没打算睡,只是闭目养神一阵。
于是,小黑球趁他闭目小憩,伸手上来的后果就是容卿一睁眼迎上对方的正脸,一双属于小孩子的手还虚虚的抚在自己的左脸颊上,若即若离。
小黑球:“……”
容卿:“……”
“你要干什么?”
小黑球心道总不能说我想看你笑起来是个什么样吧。
“没什么,就觉得哥哥你长得甚是好看,忍不住想……亲近亲近。”
容卿捏了捏眉心,好像真的有些困,起身准备回卧房睡,自然而然的忽视掉他那句轻浮话:“晚上自己找个地儿睡,别着凉。”
言简意赅,体贴的要命。
只是这言外之意不就是不让他睡床了?
虽然他也不需要睡觉就是了。
小黑球蹭蹭鼻子,目送青衣青年往隔壁卧房走,沉默两秒,张嘴打了个喷嚏。
太渊山,竹林。
江钰坐在一块石头上看弟子们练剑,他本想耐着性子好好看看,结果越看越无聊。
反正容卿不在,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亮出把前几天刚拿到手的逐阳剑,一手托腮,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祸害这片竹林。
这人虽然行事吊儿郎当没个正经,但和容卿相处的久了,偶尔也会莫名其妙飙出一句诗来。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容卿大哥啊,你不在我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
这傻逼剑意乱放,剑啸爆破声层出不穷,青竹霎时倒了一片,有好几个弟子差点被他的剑意伤到,却又都不敢说什么,紧紧握着剑愣在原地,脸都憋的红了。
终于,有一个舌头比较巧的弟子开口了:“江师兄,这不还有我们陪您说话嘛,你要是嫌我们辈分低,不是还有裴师伯吗。据说他身上有不少有意思的法宝,您可以向他借来解解闷。”
“裴千洲?别吧,那老家伙长得又老又丑,脸上的皱纹多的可以去死了,小爷我才不想跟他说话。”江钰嘴角上扬,笑得嘲讽,嘴皮子还在翕动,似乎想多说几句,结果扭头看了这弟子一眼,闭嘴了。
弟子:“……”
把江钰留在这儿混纯粹找虐。这人性子顽劣不堪,没当上剑尊时还知道收敛,当上剑尊后更是无法无天,目中无人,连比他大几辈分的长老都拿他没辙。
若这世上还有谁能治得住他,怕是也只有那个人了。
“江剑尊,既然您和容卿剑尊感情那么好,您怎么不去找他呀?”
次日,小黑球从床上醒来,身上盖着的是软绵绵的被褥。
他清楚的记得昨晚自己枕着胳膊趴在容卿的桌案上装睡,大概装了好几个时辰,忽然被人打横抱起,他也没动,任凭对方将它放上床盖好被子。
当容卿冰凉的手指插进小黑球的头发时,他的眉宇不着痕迹的蹙了蹙,藏在被褥下面的手对准了对方的心脏,随时准备出手,然而容卿只是将他后脑束着的有些扎人的草绳给取了下来,除此之外没别的动作,也没起任何杀意。
“怎么用这种东西束发?”
他闭着眼,似乎听到容卿叹了口气,声音颇为无奈。
小黑球兀然低头,晦暗的眸子不着痕迹地亮了一下。
云海不比太渊山,气温常年偏低,清晨里的阳光照进屋子,并不会把房间照得有多暖和。
可他却莫名觉得脸颊有些发烫,用手摸摸,连手心都起了一层薄汗。
一条崭新的墨色发带静静躺在枕边。
小黑球换上新发带的形象还挺好看。
容卿坐在桌案前,持笔书写时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他一眼,见对方站在一面镜子前,对着自己的脑勺左看看右看看,心情特别不错后,垂下眼睑,轻轻的笑了。
这个笑的弧度很浅,宛如昙花一现,连他自己也没有捕捉到。
从窗内往外看能看到不远处的莲池、莲坛,空气中飘着雾,白茫茫一片,鹤唳声突兀的响起,由远及近,下一刻已经落在居舍门口。
鹤飞书信,莫非是太渊山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容卿起身,接取仙鹤嘴里叼着的信笺,打开一看,不知道看到什么,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温不热,却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到最后实在绷不住,笑出了声。
早在两腿仙鹤落地那一刹那,小黑球便不再摆弄自己,目光瞄了过去,本是打着“你影响我照镜子的心情了”不悦地看去,结果看到眼前这个人的反应,怔愣了一瞬。
一瞬间内,他仿佛听到怦然的声响,手掌抚上胸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即使只有短短一瞬,但那种感觉尤为的强烈,仿佛胸口里住着一只幼兽,平日里只会软糯的呜咽几声,今日倏然尝试起来咆哮。
信中前半部分写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或日常。
譬如今天藏宝阁长老追着他绕太渊山跑了三圈,最后被他用剑劈了留了上半年的拖地长胡子……
字迹张狂,龙飞凤舞,边缘还沾染几滴甩笔甩出去的墨渍。
换寻常人肯定没耐心读完,但容卿却坚持看下了下去。
在他印象里,江钰是个宁可杀生也不愿坐下来写字的人。早在数月前,那人的字还是不能见人的,没人看的懂,揣摩的久了眼睛都会泛疼,练成这样必然是废了好一番功夫。
只是没有用的日常琐事占了大半面的纸,不管江钰把这些琐事描述的有多好笑,容卿都笑不出来了。
“江钰在搞什么?”
就为了跟他阐述这些么?
小黑球若有所思的靠在一旁墙上,闻言后,轻轻的“啊”一声,在心里狠狠念了一遍那个名字。
几秒后,他突然问自己:我记这个干什么?
容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