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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脸血,卅四恨不得左右开弓给徐平生几个大嘴巴子,死忍活忍才说服自己不跟一具醒尸一般计较:“你干什么?!”
“魔道的。杀掉。”
卅四抹了一把脸:“大哥!你他妈听不见我说话吗?听不见亲眼瞅瞅啊倒是!死的!”
徐平生不觉得自己屠戮魔道有何不妥,然而把卅四的脸弄花了,似乎不妥,便从怀里取出手绢,替卅四擦脸。
卅四一臂把他格开:“得得得。反正脏也脏了,等回了且末山……”
话音未落,他便见徐平生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抽一抽鼻子,俯身在尸身上下浅嗅一阵,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卅四顿时悚然。
徐平生这类草草炼就的醒尸,若无主人灵力维持,便只能以人肉为食才能活下去,卅四这十几年为着养好这么个狼心狗肺还时不时尥蹶子的小东西可谓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现在他竟然对人肉有了兴趣,这对卅四而言无异于五雷轰顶。
他一脚把徐平生从尸身上踹了开来,决定马上施以教训:“姓徐的,你要是敢咬上一口这辈子就甭进房间睡了!”
徐平生滚出几圈,摔得伏在地上晕头转向了好一会儿,才抬起个脑袋,小声道:“行之……”
卅四疑心是刚才自己的一推把他又给推进了幻梦之间:“你不是又犯病了吧?”
徐平生固执地指着地上的尸身:“……行之。”
卅四见他状态如常,并不似往常发狂时那般难以控制,闹着要回风陵救徐行之出来,心中便隐隐一动。
他先动手翻了那死人的脸仔细查看一番,旋即将目光落在了夺去他性命的断箭之上。
只引掌去查探了片刻,箭身上那熟悉的灵力残留便令卅四倒吸一口冷气。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徐平生:“……是行之?行之他出来了?!”
徐行之扒回了两件衣裳,又搜回了这二人身上的印信,妥善收拾好,又背着陆御九上了路。
安睡片刻又有了颠簸,陆御九茫茫然醒了来,伏在徐行之背上喃喃地问:“徐师兄,怎么了?”
徐行之答:“没事儿,睡你的。”
陆御九信任徐行之,便再次安安静静地把自己蜷起来。
徐行之再度上路时,外袍便留给了陆御九,所幸陆御九身子热乎乎软绵绵的,趴在身上已足可取暖。
御剑虽说安稳,然而高处风大,徐行之外袍掖得也不是很紧,不多时便像是一只生了白翅膀的大鸟,扑啦啦朝远方飞去。
陆御九怀中的符箓似有所感,明暗微变,一道淡紫色的幻影自其中脱胎而出,流云也似的横卷而去。
半晌后,大鸟回归原位,温驯又暖和地趴在了陆御九肩膀上。
解心远替陆御九细心地系上外袍飘带,捋平褶皱,刚想端详一下自己的成果,便见徐行之似笑非笑地拿眼睛睃他。
解心远一板一眼道:“……徐师兄,我只是不想叫你失了这身衣裳。”
徐行之笑答:“嗯。”
“……这衣裳挺新的。”
“嗯。”
“衣裳……”
解心远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干脆刺溜一声躲回了符箓里去,眼不见心不烦。
徐行之朗声笑开了。
悬月如同倦眼,星辰如同豪雨,徐行之背着陆御九,披挂着盐霜似的光,一路落至大悟山下的小茶楼。
茶楼内灯火摇曳,上下通明,徐行之趁着月色叩门而入,将陆御九交给周北南时,尚未来得及将情况交代清楚,便见那原本亘在一楼当中的光门已消失不见。
徐行之一怔:“……重光回来了?”
周北南神情有些古怪,似是欢喜又似是忧郁,把陆御九打横拥在怀间时竟愣了愣神,片刻后方才应声:“嗯。”
“哪儿呢?”
“楼上。老板腾扫了一间房间给他。”
徐行之叫孟重光在现世与蛮荒之间的缝隙里寻找,看能否寻到陶闲的魂核,但为了不给大家虚妄的希望,他要孟重光在找到魂核前,莫要告知众人他在寻找些什么。
徐行之燃起了一线希望:“他可对你们说过什么吗?”
“他累极了,回来什么也没说,驱动法力关门后,得了一枚钥匙。”周北南摊开一只手,里面卧着一枚浅浅浮动着的光团,“孟重光让我等你回来后将此物交给你,然后便睡过去了。”
徐行之刚熊熊烧起的心火兜头受了一盆冷水,但终究还是心疼占了上风,扶着楼梯扶手便要上去:“我去看看他。”
“他倒是不打紧。”周北南顿了顿,“曲驰……他醒了。”
徐行之往上走了两阶,随口道:“……我走的时候他不就醒了吗。”
周北南有些难以形容:“我是说,曲驰他醒了。”
徐行之一滞,垂下头来看周北南。
四目相交,各有酸楚。
对于曲驰来说,“醒了”的含义……
徐行之只停了一停,便三步并作两步直窜上楼去,单刀似的直入了曲驰原先安置下的房间,一把将门搡开来。
披着朱衣的青年正温顺地靠在床柱上,与侧旁的林好信说话。他低语之时,眼睑低垂,隐约可见其中水映似的清光,听到门响,那清光一抬,便闪出温存苍白的笑意来:“……行之。”
作者有话要说: 清凉谷特产:傲娇。
现在的北南仍不知道他将来会面对着两千个大舅哥。
第103章 蒙昧初醒
谁也不知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为何会将曲驰从长达十三年的迷梦中唤醒。大家只知他烧足了半日光景; 再睁开眼时先唤了一声“陶闲”,得不到回应,才叫了守在床侧寸步不离的周北南。
周北南只以为他烧退了; 念了声谢天谢地; 端了杯子来喂他喝水。
曲驰接了杯子; 却只放在掌心焐着; 问他:“陶闲……可找到了?”
“喝水喝水。”周北南编了个瞎话; “你安心在这里躺着便是。行之出去找了; 待会儿就把全须全尾的陶闲给你带回来啊。”
听着周北南为他编织的梦境,曲驰低下头,抑制良久,终是笑了。
他温和道:“……北南;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曲驰既醒了; 前尘往事便也尽皆忆起,包括温雪尘; 亦包括陶闲。
但他终究不是歇斯底里的性子; 只在醒来后暂时屏退了所有人; 把自己禁闭起来,独自呆了许久。
躺在柔软的床铺之上; 曲驰想起了蛮荒塔中属于他与陶闲的那张床。
为着保护他的小宝物,他是与陶闲睡一张床的。然而那床刚落成时搭得不够大,夜半时分,他怕自己身量太过高大挤着陶闲; 就搂着自己那条拿兽皮硝制过的毯子悄悄挪下了床,在床底下做了个窝,虔诚地守着他。
然而,约小半时辰后,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起夜,没能察觉到床上少了个人,结结实实地一脚踩在了曲驰身上。
他惊叫一声,脚下一软,背朝下行将跌倒时,却被接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曲驰拿毯子和修长柔软的手臂把他圈了起来,小小声问他:“……你要去哪里?”
陶闲陷在曲驰的胸膛间,眼睛因为惊恐和紧张睁得圆圆的,含糊道:“我,我……想到外面去。”
曲驰抱着陶闲发力坐起,将下巴抵在他柔软干净的头发上。他手长,保持着这个姿势轻而易举地摸到了陶闲的脚踝,那踝骨光溜溜的,像是过凉的大理石。
曲驰心疼道:“……得穿袜子。”
说着,曲驰自背后拥着陶闲,从鞋洞中取来陶闲的厚袜子,仔仔细细地给他套上,又把最易褶皱的袜跟理平。
他这样抱着陶闲,陶闲的心脏就好像钟摆似的在肋骨和脊骨之间来回撞击,发出空空的闷响。
……曲驰第一次知道一个人能瘦成这样。
他送了陶闲出去,又陪他一起回来,陶闲窸窸窣窣地替他收拾起地上的毯子,重新搬上了床。
既是陶闲强烈要求,曲驰便乖乖爬上了床,把自己滑稽地紧缩起来,给陶闲腾出尽可能多的位置。
窗外脉脉的薄光浇入室内,浅浅扫上了自己的眉峰,曲驰浑然不觉,只见陶闲呆呆地望着他的脸,像是在看天底下顶珍贵的宝物。
他低声问道:“曲师兄,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曲驰想了想,诚实地答道:“……我不知道。”
说罢,他又乖巧地蜷了蜷手脚:“这样也算好吗?那我还能对你再好一些。”
……现在曲驰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他从蒙昧中跌撞着走出,却只觉身下的一张床无边无际,哪怕伸展开双臂,也再碰不到那与自己共眠十三载的人。
曲驰合上双眼,不动声色。
他是一群人中年龄最大的,但十三年间,除了保护陶闲,他什么事情都没能做成。
哪怕是现在,他亦没有权利和时间为失去陶闲而痛苦伤神。
曲驰需得为生者计,因此他只给了自己短短一刻钟去缅怀被自己视若珍宝十三年的少年。
一刻钟过去,将林好信再叫入屋中时,曲驰还是尔雅温文的曲驰。
出于礼节,他对自己做过了简单的梳洗,倚在床头,条理清晰地询问在他堕入蛮荒后,丹阳峰的状况如何。
但林好信怎么看都觉得,床上肩披朱衣的青年单薄得厉害,窗外涌入的夜风将他松松披就的外袍吹鼓起来,更显得他形销骨立,像是丢失了一半的身体。
徐行之推门而入后,曲驰向林好信点一点头:“……先照我说的做吧。”
林好信应了一声是,掩门而去。
曲驰微笑着招呼道:“坐。”
徐行之没动,径直问他:“我是谁?”
曲驰微微一愣,随即偏开脸,抿唇含笑:“……徐行之。”
“徐行之是谁?”
曲驰答:“是风陵首徒,天榜榜首,还是曲驰打算结交一生的道友。”
徐行之再不说一字,快步上前,一把拥紧了曲驰肩膀,把他锁入自己怀中,曲驰则拍了拍他的手背,用的是徐行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力道,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好像徐行之只是在一场宴席中途离去,去山下沽了一趟酒,回来时,席未散,人还在,酒尚温。
但徐行之却又那般清楚地知道,十三年已过去了,他们早不再是诗酒笙歌,呼卢喝雉的少年。
重履尘世时,徐行之感悟并不很深,但见了曲驰,他突然就忍不住了,一应情绪升腾翻涌,千言万语悬于舌尖,却一字难出。
徐行之抱紧曲驰,用孩子似的口吻向他确证:“……回来了?”
曲驰应道:“回来了。”
“不分开了?”
曲驰失笑,抚住徐行之的头发,承诺道:“……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说出这句话,曲驰顿了顿,想起了前不久才与他死别的人,长睫一闪,随即温柔垂下,把所有的悲怆自行掩去,不留痕迹。
周北南不知何时影子似的立在了门口,艳羡地看着拥在一起的两人。
与人相拥,于他已是不可再得的事。
他抬手看向自己半透明的掌心,虚握片刻,方才抄手抱怀,朗声嘲笑道:“瞧瞧你们俩,搂搂抱抱,肉麻死了。”
相逢本应有酒,然而现打酒毕竟麻烦,茶倒是管够。
很快,三人聚坐在桌前三盏盛满红茶的茶杯交碰在一处,漾出三道清光。
无暇叙说旧事,曲驰直奔主题道:“魔道攻来时,丹阳与风陵大开山门,送走了大批弟子。现如今我想试着把这批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