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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不久,族中又传出一个消息:韩昫如此做,真正原因乃是他妻母族为林氏。
一时间,族中人心浮动,原本就因为“以整个韩氏为林氏作保”一句话有些不爽的族人,更是坐不住了。
“哼,二叔好快的动作。”韩貅收到雪松急急来报之时,正在平心静气练字,听见雪松的话也波澜不惊,手下运笔如行云流水,笔下墨迹风流中藏着苍劲,正是翩若惊鸿,婉若蛟龙。
雪松不忍道:“哎呀少爷,咱们做的事儿,万一被老爷知道……”
韩貅挑眉:“哦?咱们做了什么事?”
“不是您让我去传那个消息么?”
“哎呀,原来是你这个藏不住事的小子,随便就将父亲与我说的话传出去,你看看,如今惹了这么大的祸事,可怎么办哟。”
雪松:“……!”
看着雪松又惊又怒又不敢言的可怜表情,韩貅笑道:“哎小雪松啊,亏得你少爷我天纵之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事儿啊我知道了,看在你以往伺候我尽心竭力的份上,我自然会为你补救,稍安勿躁吧!”
“……”
可是本来不就是你让我做的么!不要随便甩锅给我啊!
雪松泪汪汪脸,他算是看出来了,少爷这根本早就打算好了要把事情推给自己!……还好自己机智,传话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没有自己亲力亲为。
果然第二则消息一出,便如烈火浇油,顿时令诸位族老坐立难安,纷纷到访,这时候一直“在郊外观礼”的韩昭却难得碰巧在家,听见动静过来。
“所以,各位叔伯的意思,是不同意昫的决定,认为昫乃是为了一己之私,将韩氏推入深渊么。”
韩昫皱眉,虽然早就料想到自己的作法,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疑问,但没有想到,他们的疑问会来的这样快、这样齐,就仿佛是已经联合好了的质询。莫非是有人从中作梗?
不暇细思,族老的话就让他其血翻腾。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那言语之间的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看向自己那视线中的怀疑揣测,却令韩昫心脏钝痛。
他忍不住想要开口解释原委,却忽然被过来“围观”的二弟韩昭打断:“哎呀各位叔伯,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大哥,叔伯们年纪都大了,不若大家坐下来,有什么事好好谈便是了。”
二叔公冷声道:“昭儿有所不知,实在不是我们有意要冒犯老爷,而是他如今这样做,实在令我们心寒啊。”
一个昭儿,一个老爷。
韩昫一顿,以往不曾注意过的细节,不知为何此时却十分鲜明地跃入耳中,显出生生讽刺。
“哦?大哥,你做了什么?”韩昭相貌端正,虽然不是韩昫那般儒雅醇厚的端方君子,但那长相显出十分可信。韩昫心下恻恻,当此孤立无援之时,看到亲弟温言支持,也是唯一一桩欣慰之事了。
然而不待他解释言语,二叔公就飞快将事情倒了出来:“你大哥爱妻母家林氏出了事,他想要以咱们韩家作保,求洛阳放过林家。”
韩昫心中不平,一时忍不住出口反驳:“二爷爷岂可说出如此诛心之言,如今南氏胡乱攀咬,若我等世家再各自为政,便犹如一盘散沙,难成大器。今日我韩家襄助林氏,他日以德报德,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论林氏是否为我妻母族,都与我所作所为无关,林氏求上韩家,韩家若是再冷漠以对,来日如何有颜面立于世家之林?”
此时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四叔祖忽然出言:“你们一人都少说两句,阿昫,四叔公向来不插手族中诸事,这你是知道的,你的心性,我们几个糟老头子也不是不懂,现在四叔公就问你一句,你敢不敢说,要帮林氏没有亲缘上的考量?”
一旁冷艳旁观的韩貅心中冷嘲,别说是此刻正敏感的父亲,就算是另外一个旁观者,恐怕都能听出这其中的偏袒和倾向。这一声声倚老卖老的“四叔公”,还有这近乎强求的质询,当真……
只听韩昫闭了闭眼,道:“若说没有,我自己都不信,但,我韩昫行的正坐得直,问心无愧!”
“好!”一旁的二叔公道,“四叔,你看看,他自己都承认了!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要我说啊,这根本就是出于一己之私,将我韩氏全族的性命架在火堆上烤啊!”
韩昫猛然看向二叔公,眼神之冷厉令二叔公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但下一刻,他看到一旁站着的韩昭,顿时又鼓起勇气,回瞪回去。
果然,“和事佬”韩昭发话道:“二爷爷说这话就有点过了,大哥的心思嘛,也没什么错,毕竟血肉难离,人之常情,只是话说回来,我们晋阳韩氏和幽州林氏虽然同属北地世家,但毕竟一在冀州,一在幽州,这山高水长的,往常也没有多少交集,这个……就算是我们想帮,也是鞭长莫及。洛阳方面将将四海统一,你说这分居两地的两个世家忽然联手,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会不会惹火烧身?嫂嫂林氏不是最为知书达理之人么,想来也不会因母族祸事迁怒于兄长吧。”
“啪”的一声,一直在旁边当奉茶晚辈的韩貅从身后侍从举着的托盘中端来一杯茶,然后放在韩昭旁边。
奉茶虽然是执恭敬的晚辈礼,但看这一声清脆的动静,却似乎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威胁警告的意味。众人一时眼睛聚焦到这个小辈身上。
面对一众叔伯长辈的关注,韩貅不慌不忙道:“说了这么多,想来二叔也是口渴了吧,不若喝口茶缓一缓。”
“……长辈说话,哪里有你这个小辈出头的道理,怎么,说道你那妒妇的娘亲,你不乐意了?哈,什么时候晋阳韩氏有这这样的规矩了?我一个长辈难不成还说不得孙侄媳妇?”
二叔公性子急躁,果然是最好使得一杆枪,也是最好用的一方靶子,这句话一出口,韩貅完全能够看到父亲韩昫那彻底冷下来的眼神。
然而韩貅尤嫌不够,继续火上浇油:
“闺门清誉,不可轻言。晋阳城人皆知韩貅父母双亲伉俪情深,听到此言,想也知道父亲定然心如刀绞。有事,亲子服其劳,父亲身为族长,兼一州牧守,不便争执,貅一介布衣黄发,便是出言,也是出乎孝道,据理力争,难道有半分错处?再者,长者不慈,岂能反怪幼者不孝?貅长到十六岁,竟头一回得知我韩家有这样倚老卖老的道理。怎么貅从小学的,却是‘君子温良恭谦让’、‘长幼和睦’?是了,兴许是我韩家嫡支嫡脉的教养规矩,兴许与旁人不同。”
“你!”二叔公气得脑袋赤涨。
按规矩这宗族中能发话者,只有历来的嫡子,旁支嫡子或者嫡支嫡次子等等,别看二叔公现在这么趾高气扬的模样,他跟脚上却只是韩貅祖爷爷的一个庶子,只是祖爷爷爱重他的姨娘,在发妻死后将他姨娘扶成平妻,临死前又反复再三挂念他,这才让他有些不同。
二叔公得意日子过得太久,这回韩貅将讽刺他不是嫡子,却是把他一直盖在身上的那层遮羞布在光天化日下扒了个干净,让他觉得天下之大,自己无处容身。
“好啊,好个竖子,竟敢这么跟我说话!韩昫,你是族长,这就是你的教养,你的规矩?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叔伯?”
然而二叔公愤怒的叫嚣却再没有像之前那样理直气壮,反而透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心虚,他四下看顾,发现那些同来之人虽然依旧站在自己这边,但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已经带上了疏远和审视,顿时又羞又恼,然而却还是咬牙“代表”了一众叔伯:“因私废公在前,冒犯长辈在后,修身齐家,你教养出来的儿子有多桀骜不驯,想来这晋阳城没有人不知道罢!我偌大一个韩家多少少年英才,但在这晋阳城,提及韩公子,却从来单指你这独子,好大的气派!好大的官威!我看韩昫你根本就不配当这个家主!”
韩昫肃然而起,双眸冷沉,环顾四周。看着周围这一圈面上表情各不相同的好叔伯们,或者惊异,或者迟疑,或者赞同,但以韩昫仕宦沉浮多年经验,却不难看出,这其中真正“震惊”的人没有多少。
而他心中,也奇异地发现自己心中,居然没有多少失落……或许是之前被连番质询,他已经心有所感了吧!
“这就是你们的目的么?你们也都是这么想的,认为昫不配担这家主之位?”
“……”
“可笑,可叹,昫自受任家主之位以来,诸事无不以家族为先,日日殚精竭虑,辗转反侧,唯恐行差踏错,教导师儿时,更是时时不忘。”
话语之初透着一股萧瑟悲凉,然而话及此生最骄傲的儿子,想到之前二叔公的言语,他终于忍不住胸中郁气,语带愤慨:“不错,师儿与整个韩家同辈之人都不同,自他降生之日起,我就知道此生只有此子,因而寄予厚望。他拥有同龄人没有的种种优待,却也担负起同龄人不用担负的辛苦。师儿过目不忘,天资聪颖,但自三岁起发蒙读书,日日不曾懈怠,礼射御数、琴棋书画、医卜星象,无所不学,无所不精。晋阳城百姓视他为唯一的韩家公子,但试问,除他之外,又有谁配为我韩氏宗子?”
“父亲息怒,庸人疑虑,不足为恼。”韩貅顺势递上一杯清茶,温言宽慰。
通身一派风流之气,俊美无俦的脸上波澜不惊,内藏沟壑万千。
韩昫看他,自然是有一千一万的满意,说不出的自豪。然而落入旁人眼中,这行走间自带的骄矜清高、举手投足间的睥睨傲慢、谈笑进退间的漫不经心,却总是令大多数人感到不舒服。
——对于那些有着深深的自傲和自卑心的人来说,韩貅一个意味悠长的眼神,就仿佛能够洞察他们心中最隐秘的丑事,令他们无地自容,这种近乎全裸的羞耻感,才是令他们最难以接受的。
韩貅不明白这一点么?当然明白。他能够通过不经意的善举令百姓望风而拜,又如何不知道怎么样与人折节相交?但他偏偏不愿意。所以,即使是韩昫饮茶平息怒火的这段时间,他也要用这种令人恨得牙痒的态度,继续撩拨这一干人等。
又是一声庸人。
刺耳,尖锐。
韩昭看着自己手边这杯水,总觉其中透着说不出的讽刺。他心中惊疑不定,这个少年的态度分明轻慢高傲,但那深不见底的眼神,似乎又透着一层别样的意味。难道他直到自己的谋划?
不、不对,即使是韩亦秋那个孩子,也不过只能窥得一二,他韩貅平常最不屑与人交往,又哪里来这样的手段?定是来故布疑阵!
心中百转千回地想毕,韩昭以退为进:“大哥,叔伯们定然不是这样的意思,你不要多想,做些亲痛仇快之事啊!你为韩家做出的贡献,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哼,他才不屑于咱们这一班亲人呢,昭儿,你也不要太天真了,你听听他儿子说的什么话,庸人!大约只有他韩昫一脉,才是天才罢!他真正的亲人不是咱们,而是他执意要救的林氏一族才对!”二叔公愤愤出声,“韩昫,你要真有本事,便自己去救林家,我们韩家庙小,吃不下这么一桩因缘。”
韩昫闭了闭眼,精疲力尽道:“好,你们若执意如此自断双臂,我也无话可说。想来你们接下来,就是要说,我若仍旧在这族长之位上,即使是以晋阳之名,在旁人眼中,代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