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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生这才回过神般，转头大声回了句再等等。
他转过头盯着自己，很急切地说了一长串话，像是积压在心里很久了，怎么都寻不到一个出口，直到此刻，才总算有了宣泄的时机：“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感觉你会比我先离开这儿……”
“只要你想个办法，去上学，一定能有机会走出这个鬼地方……”
叶洛知道他的意思，可自己除了感动，更多的却是慌张，他不敢听这种话，因为自己根本逃不了。
小男生不知道，并非每个人都有那般好运的。
他有那样厉害的父母，竟然在这个地方挣扎了这么多年，都没被抽去筋骨，他们经历了多少，才能咬牙走到今天，带着自己的孩子，昂首挺胸闯出巷子口。
叶洛不仅仅是没有后盾，不是只差一辆带着他冲出去的车，他还有一根紧勒在手腕的绳子，有那如噩梦般的脏手指。
那人的手指生着老茧，常年洗不干净，总是把奇奇怪怪的东西往自己鼻子下凑，再欣赏着自己的惊恐表情乐得大笑出声。
自己怎么敢走，又怎么能走呢？
能有机会偶尔逃出去，偷窥一下外面的世界，就是自己最大的幸运了。
——小不点，你在这里干嘛呢？
叶洛回过神来望着纸条，觉得上面的字，比隔壁小男孩写的好看几万倍，亏自己一度信了对方的话，以为那现在想来的狗爬文，真能被老师天天夸奖。
正想着，窗户缝里晃晃悠悠，伸出一支笔来。
叶洛眨了眨眼，将手在衣服上擦了几擦，这才珍重地接了过来，笔被握在手上时甚至还带着未散的温度，温暖极了。
叶洛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在纸上落下一个“学”字。
可不管多么认真，毕竟太久没握笔，写出来的字总是歪歪扭扭的，刚落笔是甚至忘了上面有三点，最后一点还是后来添上的。
等到了第二个字……
没念过书的叶洛，憋了一脑门的汗，都没想起该怎么写。
脸涨红了整整一分钟，害怕对方等久了没耐心的叶洛，只好匆忙写了个“习”字的拼音凑上去。
将纸胡乱折好，慌慌张张从窗户缝塞进去前，叶洛瞅了眼那两排字。
自己东拼西凑、歪歪扭扭的拼音和字，在对方笔锋流畅的一句问话下，愈发显得丑陋和难堪。
将纸塞进去的全过程，到结束后的沉默时间里，叶洛一直没敢抬起头，只能胡思乱想着——
对方会不会嫌弃我，连这么简单的字都不会写？
叶洛趴在窗台，越想越绝望，正寻思着干脆将笔塞回去跑路时，那张纸，又晃晃悠悠从窗户缝伸出来了。
叶洛一瞬间从深海底炸上了天空，抬头见少年又笑得温柔，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折纸的位置。
愉悦顷刻间席卷了浑身细胞，抖着手打开纸张，只见少年在自己歪歪扭扭的字下，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笑脸之后接了句话——
你的字真可爱，人也有趣，我还是头回见谁说想要学习的。
这话规规矩矩，像是少年无聊时，对谁都能说的唠嗑，余下的几句却像心血来潮，字都明显飘忽起来——
你要是每天都来的话，跟我交个朋友怎样？
老师讲的多没趣，我教你，学起来肯定快多了。
不过作为学费，你有空的时候，就来陪我聊聊天。
如果你同意的话，就在下面签上你的名字，违约的是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第6章
这句不管是哪的小孩子都爱拿来当结束语的话，对叶洛来说都是新鲜的。
在这之前，从没有人跑来跟他拉钩盖手印，更没人会头一回见面就抛出橄榄枝，说你真可爱，愿不愿意每天来陪我聊天。
叶洛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答应，别说是反悔当小狗，就算当小狗是答应这件事的前提条件，他说不定都能下意识“汪”出来。
当然这只是小孩子内心深藏的话，实际上的小叶洛还只是一株含羞草，谁一碰就能将身子用力缩起来。
叶洛盯着最后那行字，像是要将纸瞪出个窟窿，右手将笔握得死死的，手心里全是汗。
等他反应过来这笔不是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窜红了，小心翼翼将笔放在窗台后，手心在衣服上来回蹭了好几下。
这才又忙不迭将笔拿了起来。
小家伙被猝不及防的邀约弄得慌了神，一手攥着笔一手捏着纸的呆愣模样，连平日里的半分沉稳都没留下。
不过窗子里的少年并没介意，反倒一只手支着脑袋，嘴角明显翘起，饶有兴味地瞧着窗外小孩子瞬间的慌乱无措。
少年的食指还一下接一下地扣在课桌上，闲散模样都能透过窗户缝溢出来了，若是被他母亲发觉，又该跑去庙里烧香拜佛了。
叶洛不敢光明正大望过去，就偷偷地一眼一眼瞥着，这才发觉少年一派闲适，没有半分催促的意味，像是对结果没多大兴趣。
正心里一暗，想着莫非他也跟其他坏家伙一样，拿自己寻开心，就发觉少年毫无预兆地坐正了些，慢悠悠地将左手食指竖起，右手比了个圈，两只手缓缓凑到了一块儿。
叶洛正不明所以，就看见少年就撤回了一只手，余下的右手伸出食指，像慢镜头一般向下弯了弯。
……
等到少年五指摊开，一边左右晃悠着一边随性地动着几根指头，叶洛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倒计时呢。
从没遇见这般紧急情况的小叶洛，被吓得冷汗都钻出来了，忙不迭捏紧了笔，寥寥草草地在末尾涂下了自己的名字。
幸亏他当年学写这两个字最为用心，根本不需要拼命从大脑里往外拽，叶洛两个字就轻悠悠从笔尖滑了出来。
匆忙写下后，叶洛都不忍心多看，像扔掉烫手的废弃品一般，一股脑地将纸从缝里塞了回去。
原本只有折痕的纸张，在匆忙的几番越狱后，终于屈辱地变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少年伸展了白净指尖，将卡在窗户缝里摇摇欲坠的纸解救了出来，一边摇着头一边将纸抚平了。
“口……不对，叶……后面那玩意儿是洛吧？”好不容易才在折痕和皱纹间，将这两个不忍直视的字辨识出来，少年满足地笑了笑。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觉得这个连名字都写不端正的乱糟糟小孩挺可爱的。
大概真的太无聊了吧，头都睡昏了。
而后一边哼着歌，一边拿起笔，少年在那歪歪扭扭的名字下面，洋洋洒洒签上三个字后，就将皱巴巴的纸随意的往书包里的夹层里一揣，不管了。
转过头，就发觉乱糟糟小孩正眼巴巴地朝自己抽屉的方向瞅，可能是因为还没到长个的时候，望教室里低点的东西只好一跳一跳的。
随着他的费力弹跳，翘起的一撮头发也跟着摇摆起来，少年歪着脑袋欣赏了好久，莫名觉得好玩极了。
他有些想笑，又觉得该对刚认识的小伙伴理应友善些，况且对方还是明显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小不点。
“在学校里，遇见比自己小的要爱幼，遇见比自己大的要孔融让梨。”将母亲平日里的碎碎念重复一次，少年瞅着手表时顺便调整好了笑容，抬起头对着窗外执着蹦跳的小家伙，用口型说了句等等。
刚巧这是最后一节课，随着打铃声，少年心情愈发愉悦起来，将课本往书包里一塞，单肩背上后什么也没说，没回头就冲出了教室。
结果跑到教室门口，就发现方才还在窗外乐此不疲饰演跳跳虎的小家伙，不知何时就窜到了门口，双颊红扑扑的，正紧张地望着每一个走出教室的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家长把儿子弄丢了。
少年感觉好奇，凑上前去喂了一声：“你在这干嘛呢？”
结果就发觉，小家伙眼睛转过来时像拉了灯，一下子就亮了，少年近距离地目睹了眼里那瞬间升起的烟火，觉得这孩子或许机灵得很。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表现得呆呆的。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腹诽般，叶洛脸都涨红了，才断断续续地挤出几句话来：“找你啊……你不是背着包直接走了吗……我有点怕，就想来堵……等你。”
少年听罢，先是感觉惊奇，心道这小家伙刚刚是想说堵吧？
这么小的孩子，一开口就感觉说起了黑话。
震惊完后，他的心脏又呼噜噜软了下去，还捎着些小小愧疚。
自己方才就想着快点出门吓他一跳，哪知道就出个教室门的时间，都能急得小家伙凑到门前，挨个挨个找起自己来。
那模样瞧来还真的急，急得脸都憋红了。
愧疚的少年，又在心里反复默念了好几次爱幼爱幼孔融让梨，越念越愧疚，最后干脆俯下身子，将小孩死命揉着衣角的手，温柔地牵了起来。
叶洛正后怕着，谁知自己忽然就被一只手牵住了，吓了一跳，差点拼了命地将手往外抽。
等意识到牵自己手的人，是自己新晋的、也是唯一的小伙伴，他就乖乖不动了，任凭对方紧握着自己的手顺着人流往外走。
虽然还是不适应，毕竟叶洛从没尝试过被人牵手，这几年来，更没人会来牵他。
再小的时候，叶洛甚至希望自己是没这只手的，毕竟他曾天真的以为，只要没了这只手，那人就没办法拴住自己了。
想到这，叶洛望向右手腕的位置，发觉那一圈原本被袖子遮盖住的痕迹，因为抬手的动作而裸/露在了光下。
紧张地抬头瞥了眼，他发觉少年正嘴角含笑，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牵着的那只手手腕有哪里不对劲。
叶洛松了口气，偷偷用另一只手将袖子小心撸上去了，幸亏自己总会刻意穿有松紧袖口的衣服，只要没大动作，袖口就能服服帖帖固定在手腕上部，也不会往下滑了。
解决了担忧的叶洛，这才放心大胆地抬头，瞅起了少年的嘴角。
这才发觉少年的笑容从抓住自己手开始，就没断过，也不知在高兴些什么。
叶洛也不懂，只是单纯觉得他笑得很好看。
所以多看几眼后，他自己也莫名变得开心起来。
就这样不闻不问，任凭对方将自己牵到了一家装修比较豪华的店门口，前面的人突然顿住了脚步，一边转过身，一边将握住自己的手松开了。
叶洛有些失落，不过没表现出来，只是抬起头对上对方满脸的无奈，轻轻眨了眨眼睛。
“诶，小不点。”少年终究没忍住，屈起手指在对方额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你跟人走的时候，都不问对方去哪吗？就你这样傻乎乎的，居然还没被卖掉？”
叶洛听罢，有些无辜，心想我才不会随便跟人走呢。
我朋友就只有你一个，除了你，再也没有像你这样，会温柔地对我说话。
其实，这些理由太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毕竟身在那种地方，勉勉强强一天接一天地扛过来，这样长大的叶洛比谁都警觉，别人一搭话就装没听见，转身跑掉了。
谁要是想伸手来扯，那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咬住对方手腕，逼得那人大叫着松开手来。
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叶洛从他推开窗户笑得温暖开始，就像在心底长长舒了口气，一股脑将这么多年攒的仅有的信任，都扔过去给他了。
被卖了都愿意，叶洛想道。
不过这种话，小别扭自然是不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