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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遇安愣在那儿,看着他身影逐渐缩小,隐在远处的灯光里,化作他视线触不到的光点。
安……哥?什么玩意儿?李遇安顶着十万个大问号踉跄着回了屋,一夜无眠。
少年人的情愫总在某一个节点爆炸开来,后来杨思远回想起来这个称呼诞生的夜晚,不得不承认那时自己已经完完全全把李遇安划进了自己狭窄的舒适圈,而且是锁死在圈的中心。
杨建新回来和陈立玫吵了一天后又不见踪影,杨思远越来越不懂这场争吵的缘由,听了半天也听不出来,而且周期也长得反常。
他索性也不再去管,心想这两人反正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还能离婚不成。
奥运举办的日子里,他偶尔也看看比赛,但只是挑着自己有兴趣的看。
他喜欢打篮球,但谈不上热爱。他热爱的只有画画,所以对开幕式这样高水平的盛会才会挂心。
下午的时候,他就专心致志地听李遇安讲课,一口一个“安哥”叫的顺嘴。
“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了?”某一天,李遇安是在是忍无可忍,问道。
杨思远眨巴着眼睛,无辜地问:“不好听吗?老叫你‘学霸’太有距离感了,叫‘安哥’亲切点。”
李遇安叹口气,想说这称号听着像街头混混,你还不如叫我老李。
结果杨思远就开口道:“那叫你什么?老李?不行,老李不适合你。遇安?遇安?哎?‘冤’?”
杨思远念了两边“遇安”,结果这两个字黏在一起,拼出了个“冤”字。
“……”李遇安简直无话可说。
“啊!你,你可以叫李远啊!连起来念,你听是不是是不是!李遇安,李远!”杨思远像发现新大陆一样。
李遇安怔了怔,开口道:“‘远’?和你一样的那个‘远’?”
“对对对。哎呀有缘啊!以后就叫你李远了啊!”杨思远疯狂点头。
李遇安总觉得怪怪的,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他对这个名字倒是不抵触,看杨思远高兴的样子,也不再细想。
或说造化弄人,或说命定如此,就这样简单的一个文字游戏,两个人却在分开很长时间后才发觉——杨思远,思远。‘思’的是哪个‘远’呢?
是远在天边的远,是近在眼前的远。
近在眼前,有时却远得胜过远在天边。
杨思远老老实实地听讲,期间还时不时地调笑两句,枯燥的数字和字母都因此变得有趣起来。
或许,文化分数往上提一提更好呢?他这样说服自己乖乖听课的原因。
该挑个时候和父母谈谈大学的事了,他又想到。
这天下课后,他正躺在床上思考说辞,就被陈妙的消息声打断。
“你有空出来一下吗?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关于李遇安的。”
杨思远一头雾水,很重要的事?陈妙又去打听什么了?
约定好了时间地点,两人晚饭时间在“饮约”见面。
“你不去炒面店看他了?”杨思远咬着吸管问。
“我不想在有他的地方说这件事。”陈妙却是若有所思地搅着咖啡。
杨思远越听越迷糊,直接问道:“你又打听到什么了?”
陈妙手上的动作停下来,蹙着眉抬头看杨思远,杨思远看见陈妙眼睛里泛着泪光。
“大杨。李遇安……他家里的事你知道多少?”
杨思远本来看陈妙这样可怜的眼神,心里有些软,此时一听是要说李遇安家里的事,却隐隐有些火气上来。他皱着眉头问:“你又打听他家里的事了?”
陈妙拨浪鼓一样摇摇头,解释道:“不……我没有故意打听。但是……梁浩那个混蛋……你也知道,他以前追过我……这种人,就算已经没关系了,但遇到能扒开的伤口,还是会浇一盆盐水上来……”
一听不是陈妙无底线,杨思远稍微平静了一下。但又想到他们嘴里这个破事贼多的梁浩,眉头锁得更紧。
他推开奶茶,问:“他又跟你说什么了?他说的能信吗?”
陈妙低头看着咖啡杯,轻声说道:“他说的,都能对上。而且……不只他一个人知道。”
杨思远越听越烦,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烦,李遇安又不是秦子良,又没有和他十几年的交情,但他就是烦。
他直截了当的问:“到底怎么了?你说吧。”
陈妙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低着头,红着眼眶看着杨思远,紧紧抿着嘴巴,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他高考前,他妈妈……被他爸爸……当着他的面杀了。”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都在抖。
杨思远起先没听太清,直到整句话完整进入大脑后,他才向做阅读理解一般接收了这条只有简单主谓宾的信息。
猛然间,他浑身僵住。
他满脑子都是不相信,但李遇安的各种秘密和流言纠结在一起,却让他潜意识里接受了这个看似荒诞的答案。
刺骨的寒意爬着背席卷而来,攀到他额头,给他沁出一层虚汗。
他呼吸加速,瞳孔扩大,死死地盯着陈妙。
“陈妙。”他的声音像是从砂纸上摸爬滚打而来,溢出十足的沙哑。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陈妙与他对视,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眼眶里那点液体好像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撒了欢跳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陈妙才带着哭腔说道:“你和他相处时间长。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明白一些了。”
仿佛“砰”地一声,杨思远那点仅存的幻想被摔在地上。
他的喉咙滚了滚,说不出半个字。
第十四章
那天杨思远和陈妙可谓是不欢而散,杨思远十分严肃地告诫陈妙不要再听那些关于李遇安的风言风语。他向来是个性格温和的人,那天的严肃也差不多是用尽了全力。
其实他可以理解陈妙的心情,陈妙对李遇安一见钟情,虽然这样的感情他并不能感同身受,但至少他也知道,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时,会希望能尽可能地了解对方。
只是,他感到很不舒服。
太私密了。
李遇安的家庭情况,杨思远自己可以猜到一些,无非就是他认知范围内的那种并不美好的剧情,所以他并不愿意去深究,当然他也没有这个必要。
但他到底是在保护下长大的,根本想不到这世界上能有怎样鲜血淋漓的事实。
和有这样背景的人相处,他也不可能不怕。
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他还是知道的。
不管一个孩子本性如何纯良,他到底是个尚未有分辨能力的幼童,任人在脑子里塞进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一个父亲能将母亲当着孩子的面杀了的家庭里,他不敢想他们平日是怎样的相处模式,但他知道,那一定和地狱无异。
要想在地狱生存,就得变成撒旦。
尚在成长过程中的李遇安,必须学会残忍的生存技能。
“那就生吃,喉咙裂了就不会痛了。”
杨思远闭上眼,又想起了他说的这句话。只是此时他脑海中浮现的李遇安已经完全变了样,他周身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浑身赤裸遍布着沁血的伤痕,他低着头,眼皮微微抬起,瞳孔里一片虚无。
杨思远紧皱眉头,扯过被子盖上脑袋。
这件事对他冲击太大,他毫无睡意,正在想如何让自己入眠的时候,秦子良发来了消息。
那是张油画一般的照片。
手机像素不好,他看得并不十分清楚。
像用颜料被画家一笔刷出来的一样,暖色的落日映着前面坐着的人。高高的草丛中,秦子良盘腿坐在照片中间,背对着相机伸着双手拥抱太阳。
“体会一下大草原的落日。”秦子良说。
“你去草原了?”杨思远问。
“对,不远。这是今天下午拍的,好看吧?”
“照片的美全在中间那个人,太帅了。”想到秦子良旅行的目的,杨思远组织了一下语言想让他开心点。
“呦,行啊你。这话有水平,跟学霸学的吧?”
杨思远深吸一口气。秦子良只是调侃一句,却让杨思远低低骂了一声。
奶奶的。
扯到李遇安,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复。
在他摩搓着键盘的时候,秦子良突然发了一大段过来。
“草原真的好大,真的无边无际一样。你知道吗大杨,我这两天,看日出看日落,看他们骑马,听他们念经,和他们跳舞吃肉,每天心都是和景色一样开阔的。你说,这世界上有什么过不去的呢?我不能说我能马上忘了小樊,但我想我不会为这个事要死要活。人活着是不是一半时间都是在庸人自扰?”
正是深夜,手机的光与周遭的黑格格不入,杨思远微微眯着眼一字一句地看着。
这下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一边佩服着秦子良能在大自然里参悟,能以这样惊人的速度放下一段有始无终的感情,另一边又愁着无法回答他最后的问题。
他不爱思考人生,他没时间,他也不敢。
他不能去思考一个还没开始的东西。
最终他还是逃过了那个问题,发了一句“放下就好。睡吧,晚安。”
秦子良也回了一句,大概就去睡觉了。
杨思远辗转好久才终于累到被迫入眠。
2008年8月18日,北京奥运会第十天,万众瞩目下,刘翔宣布退赛。
当年那场腥风血雨如今仍然常常被人拎出来说道,或是继续讽刺,或是终于反思,无论如何却是不肯将他从那场风暴中抽离,而那风暴,正是人们在屏幕前用双手生生扇起。
杨思远也和他人一样,期待着那场比赛。
只是命运捉弄,他偏偏错过了。
早上他起床时,陈立玫正在电话里和人吵架。
只是这次不同于以往,没有高分贝,没有脏话,她像是被抽去情绪一般,机械地发表意见。杨思远听出了十分的绝望,中间夹着三分愤恨和七分悲伤。
“我怎么会嫁给你。”这是陈立玫挂电话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像是问句,但确实以陈述的语气。这句话杨思远好像是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听了。
她挂掉电话,饭也没吃直接出去了,甚至忽视了靠在门框边的儿子。
谁能想到这是不久前坐在床边守着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大概只有杨思远能想象到。这样的喜怒无常,他已经习惯了。
他摸摸鼻子,拖着没有完全醒来的身体去洗漱。
这是个阴天,清晨似乎下了点小雨,路上稍稍有些湿。太阳像是憋足了劲儿想从云彩里钻出来,光线射出来,是好看的丁达尔。
杨思远双手插在兜里,眯着眼抬头看,脚下的步子是明显的漫不经心。
他没什么胃口,吃了两个包子,喝了碗粥。
罕见的,早点店里没什么人,他硬是在那边坐到天空放晴,来来回回的店老板一遍遍问他要不要加东西,他也只是摇摇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粥。
他速度很慢,好像在等什么人。
大概是没有等到,他最终还是将粥喝完,徒步去了公园。
难得的雨过天晴后,公园里健身的人还没有走完,多的是上了年纪的夫妻在同行。
杨思远漫不经意地路过他们,听着他们嘴里的生活琐事。是方言,是生活感和亲切感。
杨思远坐在石滩上发愣。
陈立玫从来不说方言。她从另一个城市嫁过来,语言能力极强的她没几年就学会了本地话,但她从来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