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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何不,就这样躺在漫天霜雪中,做一场此生未完的梦。
也许他长眠于雪被之下,终有一天,方祖渊凯旋归来时,经过城门,他会发现自己,他会想起有关自己的一切,他会……像曾经承诺的那样,娶了他,共葬于一处。
柳眉生平淡的面容,映着月光的阴影,宋漾知道,他的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他走上戏台,声音温柔:“你不是顾乡,你不会苦等一个人,直到死去的。”
“对啊,我不是他,我还有你……我们还可以永远在一起……”他浅笑着呢喃,复而看向宋漾,又问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救他吗?”
宋漾有一瞬怔住,反应过来回答:“丰崎良墅吗……”
他本以为,一个人救另一个人是不需太多理由的,但于从小生长在名利风月场里的柳眉生,终究是有自己的异心。
“因为曾经的我,也是那样奄奄一息的躺在巷口,无助而绝望。我多希望有个善良的人救一救那时的自己。”他说道这里,顿了顿,“不是将我带进着这倾尽一生的戏园,而是带我回家,给我一个家……”
“我们成亲吧……就在这里。”
只要他们做了夫妻,以后无论如何颠沛流离,所到之处都会是他所渴望的家。
宋漾说着拿出一直揣在自己怀里的红蜡烛,将它们用兜里的火柴一一点燃。小心翼翼地将蜡烛分别放在两边的柱子旁,一瞬间,火光通明。
“我们先……”宋漾将蜡烛放好,忽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结巴着说,“夫……夫妻对拜?”
柳眉生立刻轻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道:“呆子……应该是一拜天地。”
“好,好。”
宋漾讷讷地应声后牵起他的右手,与他并肩而立,虔诚地屈膝下跪,道:“一拜天地——”
头重重的磕在戏台之上,然后两人缓缓抬头,又站起身,再次背对正面跪下,柳眉生道:“二拜高堂——”
抬起头颅后,相视一笑着站起身。最后,面朝对方,深深弯腰,头紧紧靠在一起,同时说道:“……夫妻对拜。”
偌大的园里,只一个戏台上,烛光通明,两人紧依偎在一起,坐在戏台上。
一阵寒风吹来,拂起挂在柱子上的层层红纱,红纱飘过柱边的蜡烛,一点星火跃然其上。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们……”
柳眉生近乎呢喃的细语声在宋漾耳畔响起,宋漾伸出手轻按着他的眉眼,笑着说:“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吗,他们终究是没有资格阻挡的。”
两旁的红色纱布已经彻底燃起,通明的火光瞬间照亮整个戏台。
“我们这样……是不是就,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柳眉生颤着声问道,他曾在蓉城风华绝代了半生,他以为他可以入戏太深,可以不为俗世清醒沉沦。但他无法抹去自己此时卑微的渴望,与宋漾永世长存的祈求。
他终是害怕着,无论是此刻,还是虚无的未来。
宋漾笑着点点头,坚定地回答道:“对,一直在一起。”
他们曾一起跪在城门外,一起遭受着整个城中百姓的唾骂与鄙夷,但他希望他内心依然如故,不去畏惧这险恶的世间。
他不是顾乡,顾乡也终究不是他。他不必受所爱之人的折磨,那他也不必承受世人的谴责。他有他一生陪伴着,即使这一世已然了结,他们之间还有来生,还有命中注定的生生世世去踏足。
此时,烟雾浓烈起来,火势也逐渐扩张。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整个园子,但高高的围墙外,依然是那个寂静的世界,依然是愚昧无知的人们所存在的地方。
璨明的火光渐渐染透了漆黑的夜空,而这里,今夜的所有,都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柳眉生与宋漾靠在一起,手紧紧握着,低吟浅唱着《覆华别》中的戏词。
半生竹枝岁旖旎,
往来山程云来许。
为君倾覆霜华后,
愿以风雪作嫁衣。
他低声唱着戏中最后的谢幕词,余音袅袅。
止音的那一刹,戏台轰然崩塌。
第21章 第二十章
耳畔是隐约的海风声,空气湿润又潮冷。
“醒了?”
陆惊鸿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听见身边低沉疲惫的嗓音。
面前坐着丰崎良墅,他披着一件黑色大衣,眉眼如初。
“这是哪里?”陆惊鸿看了看四周,纯白的墙壁,简陋的摆设,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狭窄的小门。
“不重要。”丰崎良墅轻声回答,按了按他身上盖着的被子,说着,“去哪里都不重要,只要我在你身边就好。”
他忍不住满嘴嫌弃:“你又想把我骗去哪儿,我好不容易回了蓉城,现在又摊上这么个鬼地方……”
丰崎良墅忽而笑道:“有些时候是容不得你的,比如现在和未来。”
虽然话很不讲理,却奈何他笑得一脸温柔。
“你……不会带我去日本吧?”他紧紧盯着他深邃的双眸,声音渐渐有丝颤抖。
见他不回声,陆惊鸿便突然自己掀开被子,不顾阻拦地快步走出门,外面是条昏长又狭窄的走廊,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气息。他跑过走廊,踏上白色的台阶后,站在了甲板上,印入眼帘的是一片浩瀚大海,远处是阴沉的天际。
“为什么?”
他感受着寒冷的海风拂过自己的全身,感受着丰崎良墅缓步走到自己的身边。
丰崎良墅抬手将一件大衣披在他的身上,顺着他沉淡的目光去看眼前平静得几乎无一丝波澜的海面,缓声道:“因为我想让你一直在我身边,不受世人的欺负,不受他们的污蔑。”
话刚说完,陆惊鸿就猛然一惊,他的脑袋昏沉,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脑海里只停留着城门外的一幕幕。
凶恶的男人,断掉的的脚掌,燃起的头发,还有那一枪毙命的声响。红与白的世界,格外醒目。
那个曾经淡漠,曾经温暖过的人,穿着日本人的军装,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语调极轻地呢喃着:“日本人……哈哈,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丰崎良墅一把抓住他冰凉的手,忍着情绪,尽力平静地问道:“我是谁,你不是早该知道的吗?”
“也许没有亲眼看见,便还抱着一丝庆幸,以为我们都是生活在战火之外的人。”
以为活着,就都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他只愿苟且偷安,也只愿他就只是那个被家族抛弃的孩子,两个人相遇在一起,无牵亦无挂,无畏亦无惧。
他可以不去在乎他的出生,不去在乎他的民族,但他决然不希望他就那样穿着日本军装,以日本军官的名义,在他面前亲手杀死中国人。
因为他这么做,会让他觉得……自己终究是做了叛国之人。
丰崎良墅见他的眼眸似乎逐渐失了神色,立即松开紧握着他的双手,轻轻拥入怀中,抚摸着他凌乱的发丝,安慰着:“不会的,不会的……我早说过,我们终究是一样的人……”
他无助地抓住丰崎良墅的肩膀,海风将他吹得发抖。
丰崎良墅感觉到怀中的人终于平下了情绪,才将下颌轻靠在他的头顶上,缓缓叹了口气。
接着寒风乍起,他开口道:“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但是陆惊鸿没有应声,丰崎良墅感到他的身子变得格外冰凉,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紧闭着双眼,唇色发白,呼吸也极其微弱。
心脏骤然一停,拥抱着他的双手颤抖着,然后像疯了一样横抱起他冲进船舱里,吼道:“军医!叫军医!”
一个日本兵听到丰崎良墅疯狂的呼叫声,忙不迭从一旁的仓房跑出来,回道:“报告少将,医生早在上船前就被元帅的人调走了。现在船上只有两百号士兵!”
“混蛋!”丰崎良墅愤怒地将面前的士兵一脚踹倒在地,阴沉着脸将昏迷不醒的陆惊鸿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士兵忍着屁股上的痛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道:“报,报告少将,还有半日行程就到达帝国海港。”
丰崎良墅一听,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滚下去,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是!”
半日后,船舰按期抵达日本海港,丰崎良墅将一直沉睡不醒的陆惊鸿抱下船,放入前来接他的军车里,带回了丰崎家的府邸。
“他到底怎么样?”
府中的药师给陆惊鸿看完手脉,结果惶恐地说道:“这位先生命脉奇特,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气息微弱,各个器官都在加速衰竭,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
他的瞳孔骤缩,看着床上安详的陆惊鸿,声音低哑:“他……还能活多久?”
药师微微叹气,回答道:“最长……一个月。而且血脉不稳,也有随时暴亡的可能。”
丰崎良墅一听药师这么说,拳头忍不住捏紧,眼眸里迸射出的是可怕的焰火。
药师忍不住颤抖,他在丰崎府呆了近三十年,丰崎良墅过去十八年的日子他也是有目共睹的,自小内敛自卑的他,从没出现过如此痛苦暴怒的一面。
良久,他只听到丰崎良墅缓缓说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药师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敛着眉眼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抚摸过他安静美好的脸颊,温热的指间触碰的是冰凉刺骨的皮肤。
然后将脸贴近他的脸,薄凉的嘴唇靠着他的耳边,缓缓闭上双眸:“你不会死的,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虚幻的梦境里,是一片片繁茂的竹林,清秋的月光打落在竹林间,远方似有悠长的笛音。
身穿一袭霜色长袍的男子坐在竹林下的石桌旁,清俊的眉眼低敛着,手中细细描绘的是一张白净的人皮。
竹间为世,画皮为灵。
陆惊鸿醒来时,已是二月末,仿佛自己度过了整整一生,看清了自己的过往,也浮沉了自己的来生。
他麻木地走下床,推开房间的门,院落里很静,有着淡淡的花香。
赤脚踏过院中的小石子路,来到一棵早樱树下,伸出苍白略微无力的左手抚过绿色的樱花花瓣,积郁的心情一点点散去。
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他也知晓自己快要死去。他甚至知道心中有多不舍自己所得到的一切,但他却永远无法明白,为什么上苍给了他长生,却未能赐予他永生的命运。
无论生命,无论爱情。
他终究,要死在这战火乱世中。
忽然,一双手揽过他的肩膀,厚重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耳畔是低沉缱绻的声音:“天还很凉,回屋吧。”
“丰崎。”
“嗯。”
“……谢谢你。”
谢谢他给了他死亡前的最后的喜悦,让他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一个可以一辈子孤寂的人。
“不用谢。”丰崎良墅认真地回道,眼眸清明,“这些都是我活该做的。”
“……”
他浅笑着抬手,拂去了落在他发间的樱花花瓣,眉眼温和地岔开话题,说道:“等到晚樱盛开的时候,我带你回静冈,那时的樱花是最美的。”
“……好。”
这时,院落的大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家奴,看见抱在一起的丰崎良墅和陆惊鸿后,吓得被门槛绊倒在地,连忙爬起来低头道:“报,报告二少爷,元帅回府了!”
丰崎良墅双眸一沉,回道:“嗯……等等。” 看到家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