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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顾焱望着墙壁想，这里的学生真的很不一样，是从泥潭里爬出来、还没爬出来的孩子。明明没有几岁的差距却有很深的隔阂，一个看起来听话的学生有他想象不到的家庭，将累累伤痕掩盖去面对人生，而他没有任何准备就去揭对方的伤疤，没打招呼就往圈子里踏，太鲁莽了。或许他应该像其他班主任一样任其自由放浪，除了收钱不问其他。对自己好，也对他们好——不，一点也不好——没人拉一把只会让泥水灌满七窍，再无法呼救，无法喘息，无法听到任何带情感的声音。
黑与红交错从来都是他最讨厌的配色。第一步是眼珠，滚到脚边，失神的瞳孔朝上翻着看他。再一步是断指，白骨半截，血肉模糊，地面血迹一根接一根。女人的长发泡在血水滩中，衣衫破烂。枪声在墙外炸开，警笛彻天，救援就在眼前，他却连手都伸展不开。
“小焱。。。小焱。。。。。。”
“别出声。”
女人抬起头，空洞洞的眼窟窿溃烂凹陷，满嘴是血，昏暗的房间里回荡隐忍的哭喊。
“妈！”
沈顾焱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冷汗连脚心窝都没放过。很长一段时间没做过噩梦让他忘了这种窒息的感觉，今天和邱彧发生的一切，所想的一切又找回了那份痛苦。好在他没有记忆，身旁有爱他的人，就算得自己从泥潭里爬出来也还有声援。可邱彧呢，他的生存环境有那样的人吗。
…林医生，我又做梦了。
缓了好一会儿沈顾焱才拿起手机发信息。每次做梦大同小异，关键事物也一模一样，这肯定与现实有关，因为恐惧和生理性地反胃感让他从没想过要恢复丢掉的记忆，只是偶尔吃药或者心理咨询稳定情绪。这么一想，林勋好像还劝过他别来这种山村野地的，发这么突兀的消息，不会被骂吧。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短信回得很快，今天周二，对方轮休，单身汉也不需要陪女朋友。
…嗯，一点小事。
回复云淡风轻，可电话却火急火燎地给他打了过来。
“喂。”
“一点小事你能又做梦？我跟你说了别去那地方，事多事乱的，非不听，好了吧！”电话那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沈顾焱倒是乐呵呵地受着，意料之中。
“我做梦又不用你担惊受怕，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没别的事，不麻烦你。冷静点林医生，跟患者不能这么冲吧？”
“我这是以朋友的角度担心你。”林勋长呼一口气放平语调。
“那以医生的角度呢？”沈顾焱问。
“我只能建议你远离这个刺激事物，毕竟你不想找回记忆。”
“嗯，谢啦。”
“谢什么谢，你是不是不打算听我的？”
“听听听，怎么能不听呢，我肚子饿了先去吃饭啦，您也好好享受个人世界，拜拜！”沈顾焱迅速挂断电话——怎么远离，那可是他的学生。
第3章 chapter。3
“沈老师，等一下。”
邱彧叫住准备推门的沈顾焱。
这个学校就没有一个班会在上课前全员到齐的，他们班最差，甚至有人吃过午饭才回慢悠悠晃过来，把零食往桌子上一摔，开始下午茶。而这个时候的班里却一人不差，几个混小子正笑嘻嘻望着门外的沈顾焱，其他人看似在自己做自己的事，实际上余光也在往门外瞟。这种情况他不是第一次看见——邱彧把放在一旁的扫帚拿过来将门捅开。门上掉下来的不是一盆水也不是一桶石灰，而是两块砖，应声砸地，裂成两半。
沈顾焱楞在原地，经过最近一周的“洗礼”，他充分了解了学习不好的学生的脑细胞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他想过这群孩子会针对他，会恶作剧，想过无数种方法，模拟过无数次对策，但没哪根神经想过是这么冒险的做法。
邱彧没有管后面人是什么表情，只是走进教室，把碎砖踢到一边。他的位置靠窗，特意从讲台上过去，冷眼扫视教室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兴致缺缺地别过头去不跟他对看，只有郭异盯着他直到坐定。
“三儿三儿，什么情况？谁招你惹你了？”
“没谁惹我啊。”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邱彧慢悠悠拿出数学书准备上课，既然别人不想看他，他也懒得眼神沟通。
“那怎么突然管这闲事了？”
邱彧隔着校服摸摸手臂，上次被酒瓶碎茬刺破的肉已经合拢，疤痕也淡得几乎看不见。他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多了去了，但就这唯一一个是被刚认识的大人拖着去上药包扎的。“我就是还个十多块钱的人情。”
“十多块的人情没这么大吧，那可是砖。”郭异拿手杵着下巴斜眼看沈顾焱把砖头拿到垃圾桶旁放着，又走会讲台打算上课，眉头皱得老深，估计很是头疼。“被砸了也是他自己没危机感，再说了，二莹那么坐立不安跟他使眼色都没看见。”
“他看见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陷阱。”邱彧在二楼转角就跟沈顾焱打过招呼，对方明显知道他就在后面，也知道坐在前排的女生在提示自己，还故意在走廊放慢步速，等的就是他的行动。原本以为是个大城市里来的小松鼠，没成想在这里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以此试探，想着想着，邱彧竟然勾起嘴角来。
“噫——”郭异横过去就是一脚，踹在邱彧的椅子腿上。“突然笑什么笑，怪渗人的。”
邱彧也一脚过去蹬郭异的桌子腿，再伸手把刚传下来的试卷卷起来往他头顶抡。“渗的慌就别看我，看天书。”
“我说过你不属于这里，现在你还觉得你想得对吗？为了我这一个学生用命承担责任。”邱彧用手撑着办公桌说。
同样的话他不说第二遍，已经决定的事绝不打退堂鼓，沈顾焱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接过对方搬来的数学卷子翻阅，几乎没有一张写完一半的，认认真真写了四分之三的就是这个班长，还错题成堆。
“你试了我的良心底线，还准备试全班吗？”邱彧感觉火气上窜，又拍了几下桌面。
“砖头是敲成两半再粘过的，就是吓吓我，真被砸到了也没多大事。”沈顾焱说。“你们都不坏。”
“但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邱彧转身要走，却被拉住，沈顾焱把他的试卷抽了出来一心二用地开始批改，边划叉边问：“换个轻松点的话题，想听错题讲解吗？”
“行吧。”邱彧盯着那张笑脸僵持好一会儿，终于改了主意，拉开一边的椅子坐下。“看来沈老师准备给我开小灶。”
怎么说沈顾焱也是名校毕业，尽管执照是数学老师，但邱彧他们这种水准，他能把全科都教一教。邱彧底子不算太差，天赋一流水准，简单的题一点就通，难一点的就让他自己想，想个半节课应该也能解得七七八八。
虽然沈顾焱是班主任，但也不能占用别的老师上课时间，只能先打发邱彧回去上课。他改完了卷子就坐在办公室想自家班长的事。基础没打牢，得从头补起，还来得及。边想边随手抽了张草稿纸一行一行的列需要重点重学的知识点。来这里之前他还是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做好分内事当个负责人的老师就能带领班级好好向前冲，现在别说跑了，连走都不大行，他得先修好这破破烂烂的独木桥。
展望了一下艰难前路，沈顾焱决定还是从基本做起吧，至少先了解班级，融入班级。不过退休的老班主任是被大城市来的儿子接走的，急匆匆也没多说上几句。给他的东西也少之又少，花名册，教科书，会议记录等一系列没有实际意义的东西。还有一个大盒子，浅蓝色的，还系个大蝴蝶结，像是给小姑娘送礼物的。
“给我的接风礼？”沈顾焱小声嘀咕。
当然，并不是什么礼物，而是两沓奖状，高一上学期和下学期分开用报纸包着，四角尖尖，保存得很好。800米，1500米，跳高，跳远，各种运动项目的冠亚季君几乎都在里面。看来这个班虽然文不成，倒不至于武不就。
沈顾焱仔细看了每一张奖状，几个带头折腾他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厉害。人都是各有千秋各有所长的，他也不是个愿意逼着孩子学习的老师，遭人恨还没结果。他在花名册上写写画画，想记住每个人的优缺点，这样也可以规划不一样的未来。
邱彧踏着铃声溜进办公室，顾着自己唠家常的老师们没一个搭理他，目的人物也是埋头思考，笔靠在拇指上转，他便踮起脚尖从人背后探头探脑地望。
“你还真是负责任。”
“嗯？啊，下课了啊。”沈顾焱抻了个懒腰。
“哪止，都放学了。”邱彧揶揄他。
“怎么，要老师送你回家？”沈顾焱伸手想去揉对方的头才发现根本够不着，邱彧站起来比他还高，自己也没大他多少，不知道哪里来的先入为主的思想让他觉得对方就是个小孩子。
本来只是打算来看一眼的，被对方一打岔他反倒脱不开身了，尤其是那停在半空的手——居然把我当小孩子？邱彧将办公桌上的笔拿起来，让它在五指间飞速旋转。不学习的上课时间总是无聊的，一中基本每个学生都会转笔，就是在打发时间中学会的，有时候还solo pk技术。这一下看得沈顾焱目不转睛，自己的笔在对方手里仿佛有了生命。
邱彧很满意沈顾焱的表情，收尾将笔拍在办公桌上，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还是我送你回家吧，沈老师。”
在看到邱彧的改装摩托车后，沈顾焱对这里学生多才多艺的认识又上了一个台阶。外观乍一看不错，漆水都是新喷的，但往细了看会发现很多突兀的地方，估计是个经历大手术的旧车。
“放心，出不了事。”
邱彧打算使劲拍下沈顾焱的后背让他上车，手还没触到人，却突然被抓住手腕反妞过来，眼看人就要被压到车上，教学楼上传来一声洪亮的“三儿”。沈顾焱回神松手，郭异正趴在窗台上望他们。
“今天不载你了，我得送领导！”邱彧头都没回，只是挥了挥胳膊，小心翼翼地将沈顾焱的手抓到自己腰上，生怕他再来这么一回似的，连拖带拽弄上了车。“抓稳点，车不翻你别翻了。”
“诶等等！”
“等什么等，等郭子下来揍我啊！”
穿行在小巷山路，车水马龙中的摩的沈顾焱不是没坐过，但邱彧的车开得真是豪迈放荡，好像后面就没他这么个乘客。路再宽他也要走中间，路再窄他照样急转弯，一路飙到河堤上，急刹打横车身差点没把沈顾焱甩出去，停了好半天了他还揪着邱彧的校服缓劲儿。
“沈老师。”
“嗯？”
“你家住哪呀？”邱彧转过头，肩膀因为憋笑在狂抖。
沈顾焱拿这个小魔头有点没办法，现在开心嘚瑟，和前段时间发生的不愉快对话判若两人。虽然看起来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邋遢气质。说“出淤泥而不染”有些过，应该算“出淤泥且不羁”吧。
“我已经不知道被你绕到哪来了，新田路你知道么？”
“废话！”
“你慢点！”
摩托带着喊叫扬尘而去。
第4章 chapter。4
“你这算是我们的高档住宅区了。”邱彧望着两栋整齐的楼说。虽然是旧楼了，但看起来还是很整洁，楼边圈起的绿化地里还有些锈迹斑斑的健身器材。“哪栋几楼？”
“B栋顶楼。要不要上来喝杯茶，顺便继续补习？”
“6楼呀——”邱彧眯眯眼看了看两栋楼，又跑到花坛里挑了个不大不小的石子儿揣兜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