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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后,秦雪文在院子里为两个孩子打洗澡用的井水。秦漾跟着出来,走到他身边,对他说:“阿爹,以后我还是跟你去街上卖馄饨吧。”
秦雪文提着装满井水的水桶,疑惑道:“你不想跟孙小二他们一起玩吗?”
秦漾摇摇头:“他们都去学堂了。我没地方去,还是跟你一起卖馄饨吧。”
秦雪文许久没有说话,半晌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秦雪文说:“我把水提进来,你先回屋子里,跟糖儿说要洗澡了。”
秦漾应了声,跑回屋子里去,待秦雪文提进井水,再从灶房倒来热水,他们俩就钻进大木盆里洗澡。
糖儿念念不忘张家村口的秋千,洗完澡钻进被窝里跟秦漾说明天还想去荡秋千,要叫上小二哥一起。
秦漾说:“他来不了,他明天要去学堂。”
“学堂是什么地方?”
“就是念书的地方。孙小二在学堂里跟别人一起读文章,一块爬枣树。”
糖儿问:“那他以后还会跟我们一块玩儿吗?”
秦漾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糖儿问:“那哥哥你以后也会到学堂去吗?”
秦漾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秦漾说他困了想睡觉。可是等糖儿都已经进入梦乡了,他还是没有睡着。糖儿压在他身上,他无法翻转身子,有些难受,后来肚子又涨得难受,于是他轻轻地将糖儿挪开,再轻手轻脚地起来去上茅房。
他回屋子时见到爹娘屋里的灯还亮着。
他爹娘向来睡得很早,不知道这一晚他们为什么这么迟还没睡。
他没多想,打着哈欠回屋子,挨着糖儿睡下,第二日听到鸡叫就起床,清早跟着阿爹上街卖馄饨去。
这年暮秋,他爹带他上街拜访了一位老先生。老先生家的小院子里有各种好看的草木,还有一口小池塘,养了几尾鱼。
秦雪文进屋跟老先生说话。秦漾趴在鹅卵石砌成的围槛上,用狗尾巴草逗弄那几条鱼。他听见秦雪文叫他,就丢下狗尾巴草跑到屋子里去。
屋里的那位老先生有着羊胡子,一头黑发夹杂银丝。人又高又瘦,穿着一身被洗得泛白的蓝布衫,看上去不太好亲近。
秦雪文揽着他的肩,对老先生道:“这就是我家的秦漾。”
秦雪文又对秦漾说:“阿漾,快见过许先生。”
07 入学
秦漾觉得这个羊胡子先生很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后来他进熙明书院,见到院子里的那棵病歪歪的老枣树,也是一样的感觉。
再后来他忽然想到,他是在梦里见过的。在他数不清却大同小异的梦境里,时常出现一棵探出矮墙头的枣树,还有个站在孔夫子画像前的布衣先生。先生念句什么,他也跟着念什么。
在梦里究竟念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了。大概是一句他似懂非懂的话。
秦漾坐在学堂里听先生上课时,还恍若身在梦里。先生念“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他们捧着书一起摇头晃脑地念。
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梦里的先生就是羊胡子许先生。那桌案、那墙上的画像、那竹子书架摆放的位置,都与他的梦殊无二致。
冬天午间阳光照耀,他们趴在桌案上午睡。秦漾将头靠在环着的手臂上,让眼睛避过刺眼的光亮。他梦见自己握着毛笔写大字,窗外的清风吹拂过来,掀起“先纸”的一角。淡淡的墨香味散开。
墨香里还夹杂着茶香味。紧接着他就梦见了一只白瓷茶杯,杯子当心描绘着一朵兰花。茶水滑入杯子,细小的茶叶舒展开,漂浮起来。茶烟气缭绕,缭绕着升腾。烟气渐渐淡去,他的眼前浮现出绿油油的山头来。村落的山坡上茶树长得正好,采茶人弯身择茶叶。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醒来时,伙伴们还趴在桌上睡着,有的人脸上沾染着墨痕。窗页被微风吹开了一道缝,吱嘎吱嘎作响。窗外的天是蔚蓝的,鸟雀从云间掠过。
屋外飘来茶香味。炉上煮着清茶,咕噜咕噜响。他轻悄悄地推门出去,见许先生坐在小木椅子上,眯着眼晒太阳,一晃一晃地用蒲扇拢着风。
阳光照得许先生面庞上的沟壑清晰可见。黑发间几缕毛躁的银丝闪着光。他缓缓睁开眼,看了看秦漾。他的瞳孔在光照下是浅棕色的,宛如秦漾在溪流间摸到的晶莹的小石子。
他一句话也没说,又慢慢地把眼睛阖上了,摇着蒲扇,平心静气地煮清茶。
秦漾在门槛上坐下,让暖融融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望着书院里的一草一木,望着那棵姿态奇异的枣树,望着淡得要融入天际的流云。
渐渐地,许先生不晃蒲扇了。他靠在白墙上,打起了呼噜。他入睡时也是严肃地板着一张脸,眼袋和嘴角下垂,满面都是皱纹。
秦漾听见细流划过半截竹筒的声响。他想,那是时间和年岁悄然溜走的声响。
鸟雀的叽喳声再响起时,屋里的伙伴也闹腾起来,围绕着桌子乱走乱跳。孙小二夺门而出,招手响亮地喊了声“秦漾”。孩子们鱼贯而出,喧闹着跑来院子嬉闹。
刚入睡的许先生被闹醒,气得吹胡子瞪眼,摇摇头将木椅和茶炉挪远了。
……
秦漾在书院里度过了一个冬天。白日里跟孙小二他们念书写字,放课后去大街小巷、去田野小村游逛,晚上伏在案头上做许先生布置的课业。日子如白驹过隙,默默流逝。
他在学堂里见到了许多同镇的伙伴。有些是打小一起玩儿的,彼此间都很熟悉,有些是入学堂后才认识的,他入学堂后不久,就与这些孩子都熟识了。
他独独与一个人不熟识。
秦漾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他旁边的位置时常是空的。位置的主人叫温泽林,他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许先生从来不说什么,也不要他按时交课业。但要是先生抽背文章点了他的名,他回回都能倒背如流。
温泽林跟蔺寒的年纪一般大,也是学堂里年纪最大的。他的个头很高,人老实又沉稳。他每回来学堂,就捧着那本被翻烂的书,或安静地听先生讲课,或跟着大伙念书。
孙小二问他为什么不常来学堂。温泽林笑笑说家中农务繁忙,需要他帮着干农活。
他脾气挺好,总爱笑,一说话右边脸颊就现出一个酒窝,人看上去很憨厚。
当时的秦漾对此还没有深刻的感受。他只晓得,十五六岁的人,似乎都不爱到学堂来念书。或许等他到了这个年纪,也要离开这个地方。他得珍惜在学堂里的日子。
秦漾课业做得认真,背书也背得认真。偶尔能在随堂小试里超过孙小二,得几回第一。
方梅知晓得以后,心里暗暗高兴。
孙寡妇在自家门前跟人炫耀孙小二时,方梅知就斜斜地靠在院门口,揶揄道:“哎唷,我可记得你们家小二比阿漾早一年进的学堂,怎的还有几回赶不上我们家阿漾呢?”
孙寡妇听后气了个半死,背地里要命地嚼方梅知的舌根。她跟邻家妇人说:“秦漾又不是她亲生的,她得瑟个什么劲。有种让她的亲儿子也考个第一出来……我就不是很懂她了,她养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孩子,累死累活图个什么。”
这话传进了方梅知的耳朵里。方梅知的心里当即燃起了一把火。她在饭桌上跟秦雪文抱怨:“你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拼死拼活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倒是我的不是了?图个什么,嗬,我能图个什么……”
方梅知将筷子拍在碗上,对秦漾说:“秦漾,你说说,我把你养这么大,我有没有图过什么……”
秦雪文轻声道:“梅知,别说了。当着阿漾的面呢。”
秦雪文给秦漾夹了一筷子菜,道:“阿漾,多吃点。”他说罢给方梅知递了个眼色,让她别再说了。方梅知总算是消停了,忍了一肚子气低头吃饭。
秦雪文也给直勾勾看着他们的糖儿夹了菜,揉揉他的发道:“糖儿也吃。”
秦漾一声不吭地吃过晚饭,回屋里做课业去了。
他进学堂后,秦雪文就给他做了一张木桌子,摆在他屋子里的窗前。
他专心做课业时,有时候跟铁蛋在外面野完回来的奶团团,会扒在他的腿边看他写字。秦漾把小奶团糖儿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方梅知在家中闲来无事,也会教糖儿认字。糖儿年纪尚小,已经认得很多字。
糖儿安静地看着他写大字,偶尔伸出手指点一点某个字,然后问道:“这是什么字?”秦漾念给他听,握着他的手,耐心地教他写字。
糖儿学得很快,写一遍就能牢牢记住。到了过年的时候,糖儿已能一字不错地读出门边春联上的每一个字。
秦雪文笑道:“糖儿这么聪明,今年春天就跟着哥哥一起去上学堂吧。”
糖儿的眼睛倏然变得亮晶晶的。他看了看秦漾,转身扑到阿爹的腿边,抬头问道:“阿爹,我真的可以跟哥哥一起去学堂吗?”
秦雪文把小儿子抱起来,反问道:“我们糖儿不想跟铁蛋一起玩吗?”
糖儿说:“我才不想跟铁蛋一起玩呢,我想跟哥哥一起去学堂。”
吃晚饭时,秦雪文把这件事当笑话一样同方梅知说了一说。方梅知从灶房出来,将一盘菜放到桌上,淡淡道:“过了年秦谧才七岁,这么早去学堂做什么,还不如待在家里。”
糖儿眼里的光亮瞬间熄灭了,红着眼睛委屈得要哭了。方梅知连忙弯下‘身去哄。谁知不哄还好,一哄糖儿就吧嗒吧嗒地掉金豆子,再也哄不好了。
方梅知拿手帕巾给他擦脸,柔声道:“好好好,去去去。不就是去上个学堂嘛,你要是高兴,咱们就去上。”
糖儿这才哽咽着不掉眼泪了。
糖儿把这件事牢牢地记在了心里,爹娘无法糊弄他。
过了年后,糖儿一心想着要跟哥哥一起去学堂,巴巴地数着日子。可惜天不遂人愿,开春后没多久他就病倒了,没赶上去学堂。恰巧还是在学堂开课的前一天。
糖儿睡觉前,已经将方梅知做的小布书包挂在了椅子上,就等着明天清早跟哥哥一块儿上学了。他满心期待地睡去,却在半夜发了烧。
这天深夜,秦漾被糖儿闹醒。他嘴里说着胡话,不安分地挥舞着手脚,有几下打中了秦漾。
秦漾抓住他的手臂,在黑夜里问道:“糖儿你怎么了?”
糖儿没有清醒,依旧挣扎个不停。秦漾翻身下床,到桌边点上了蜡烛,再坐到他的身边。糖儿脸上挂着泪痕,胡乱地说着什么。秦漾俯身摸一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秦漾披上外衫,跑去了秦雪文的屋子,敲着屋门叫他爹娘起来。
秦雪文和方梅知睡得正熟,一听糖儿病了,立马清醒过来。方梅知来到糖儿床边,把他抱在怀里,探了探他的额头。烧得迷迷糊糊的糖儿听见娘亲的声音,像只病弱的小羊般唤了声“阿娘”,他说他很渴,想要喝水。
秦雪文倒了一瓷杯的水。方梅知接过,喂进糖儿嘴里。秦雪文又打来一盆凉水,将手巾浸湿拧得半干,叠放在糖儿的额头上。
两人折腾了好一会儿,急得满头是汗。最后方梅知脱下绣鞋,掀开被子睡在了糖儿的身边。她说:“雪文,你跟秦漾回咱们屋睡。我今天晚上陪着糖儿。”
秦雪文应了声,带着秦漾回了他们的屋子。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秦漾已然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