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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嬷嬷皱眉看了一眼四散离开的众人,走到草堂门前,一眼就看到了凤夙瑾。
这几日,外界种种传言流进云阁,字字句句都跟云妃有关,说的无非是那日相府笑柄,刘嬷嬷倒也听过几次,每次都严厉斥责下人把嘴闭紧了,有些话万不可乱说。
也曾担心过这些话传到云妃耳中,怕她听了抹不开面子伤心,谁知人家根本就不闻窗外事,每日不是睡了吃,就是吃了睡,日子别提过的有多逍遥。
但刘嬷嬷知道,在云妃这种云淡风轻的神情下,明显承载了万千心事恰。
此刻,云妃终于离开凉椅,站起了身体,临窗白衣,倚树而立,清风袭来,衣袂翻飞,倒是飘然若仙。
刘嬷嬷不其然的想起顾红妆,同样是一位眉目如画的女子,不但拥有敏捷的头脑,还有过人的记忆力,但凡尘世风云变迁,她定然事先知晓。
在燕箫还是六王爷的时候,哪怕后来做了东宫太子,每当百官下属奏禀国事的时候,必将常常和顾红妆并肩而坐,同决天下大事。
有人说东宫太子礼贤下士,恭谨俭约,不好声色,东宫有妃不过七名,比起有些皇亲国戚,并不多。但刘嬷嬷知道,前两者是为了霸业,而后者却是因为情之所钟。
曾经有一次,东宫嫔妃齐聚共庆佳节,饮宴取乐之际,唯有燕箫悄然离席。
那夜,他去了沉香榭,明明想见里面的人,却始终没有进去,在外面徘徊不定。
一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东宫太子,在那一刻,竟然像个无措的孩子,仅仅因为是否要进去见顾红妆而迟疑难定。
她刚好经过那里,不由轻笑:“殿下不打算进去吗?”
“她……怕是已经睡了。”燕箫眼角眉梢堆积着丝丝缕缕的淡定,眸子深处却潜藏着难以言表的笑意。
似乎每次看到顾太傅,听到她的名字,都足以引发他的笑容。他是真的爱上了。
刘嬷嬷动容道:“很少见你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在刘嬷嬷面前,燕箫难得很轻松,笑容宛如夏日夜风,舒缓舒畅,“我看起来很紧张吗?”
不紧张吗?
刘嬷嬷忍着笑,有意打趣燕箫,明知故问道:“顾太傅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但放眼望去大燕才女也是不计其数,那个小丫头究竟有什么好,竟然值得殿下这样喜欢?”
“不好说。”燕箫姿态轻闲,唇角一抹笑容似真似幻。
刘嬷嬷挑眉,故意问道:“男子以貌取人,殿下之所以记挂于她,是因为她长得美?”
“夫子长得自然很好。”
刘嬷嬷听着,脸都红了,还真是没见过说话这么理直气壮的人,她问顾红妆是否长得美,他如此回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顾红妆是他妻子呢?是不是太过于维护顾红妆了。
刘嬷嬷镇定的清了清嗓子:“美貌女子皆如是,放在一起不就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区别吗?”
燕箫这一次看向刘嬷嬷,目光流动似正午烈日,熠熠光芒令人无法直视,“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但若这些貌美女子全都素颜示人,再换上一袭素服,夫子届时再站在中间的话,你就会发现她有多与众不同,那般才智天姿,绝非一般容颜可比。”
刘嬷嬷当时虽笑,但内心却无比认同燕箫的话。
像顾红妆那样的女子自是非寻常女子可比,纵使太子妃才貌双绝,却依然难及她一二。
顾红妆擅书法,知音律,工诗词,花容月貌不减清烈,虽说她做事太过心狠手辣,但却难抵心洁如冰雪,但话说回来,有时候一个女子太有才华,并非一件幸事。
顾红妆精通文韬武略,在大燕女子中自是凤毛麟角,但结局却很悲惨,才华没有救了她的命,到头来却催化了她的死亡步伐。
那日,燕皇派人查验顾红妆尸体,然后回宫赴命。
刘嬷嬷远远的看着,然后迈动迟缓的步伐回到了云阁。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足足呆了两天,她在想乱世天下,善终者寥寥无几,所以这一切都是顾红妆的命,太过锋芒毕露,引起他人注意和陷害,这是在所难免的。
但每每想起顾红妆,刘嬷嬷就险些勾出眼泪来。
她眼中的顾红妆不是鼎鼎有名的蛇蝎之女,而是一代旷世才女。
她敏感,聪慧,不轻易向磨难低头,反而越挫越勇,每天都清清醒醒的站在命运面前,秀出铮铮傲骨。
第三天的时候,刘嬷嬷去见燕箫,她想最需要安慰的那个人其实是他。
燕箫在写字。
烛光下,燕箫高贵俊朗耀目的面容上,双眸漆黑如墨,比夜色更为幽黑,也更为明光闪烁。
他看到来人是刘嬷嬷,并不作声,继续低头奋笔疾书。
内殿里,刘嬷嬷轻声叹道:“忘了吧!要怪就怪她才比天高,命比纸薄。这是她的命。”
“……”
燕箫不说话,刘嬷嬷就继续说:“明明拥有一身才华,到头来却毫无用武之地。若她一开始就假装糊涂,懂得隐藏锋芒,或许还可以自保,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那夜,刘嬷嬷喋喋不休说了许多,她说黄土下掩埋了太多被掏空的尸骨;她说顾红妆死了,可他大业未成,理应化悲愤为力量,尽快奋起搏击;她说,顾红妆灵秀婉约,那般洒脱淡定性情,遭遇此劫,虽说可悲可叹,但回首望去,又怎会没有可欣、可羡之处?
刘嬷嬷知道她不善于劝人,但那夜却忍不住想要劝一劝燕箫,对于这个年轻太子,她目睹他一路走来的挣扎和痛苦,再没有人比她更能清楚体验他心中那份无以言明的痛了。后来,她上前,看到一旁堆积的宣纸上,每一张都赫然写着一句话。
“若生,必同衾;若死,必同椁!”
刘嬷嬷拿着宣纸失神很久,愣愣的看着燕箫,笔尖蘸了墨,继续提笔书写,那般不知疲倦,那般千帆过尽,好像他诸事放下,又好像诸事尽在心中,只因藏得太深,所以才不被人轻易察觉。
刘嬷嬷当时很担心,顾红妆已死,她担心燕箫真的会想不开自杀殉情,于是提醒李恪夜间守夜,免得燕箫做出傻事来,如此提心吊胆了几天,见燕箫无恙,一如之前,也便放下了心。
只是每当想起燕箫写的这句话时,她都会感慨万千,究竟需要多大的深情,才能织就出这般缱绻悱恻的生死之词?
凤夙在庭院中站了很久,她在想事情,回到云阁已经三天了,三天足以发生许多事情。
她虽然呆在云阁不出,但是她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一夜,她回到云阁,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脸,想起燕箫奔向合欢殿,心思一转,取出占卜用的龟壳。
挥手间,原本想用龟壳裂纹来判定吉凶,谁曾想会算出……
“姑娘,虽有风,但阳光仍显炙热,你若无事,还是进屋去吧!”刘嬷嬷端着一碗草药走过来,神情依旧不冷不热的。
凤夙侧头看她,眉目间不尽婉转,“殿下这几日可是一直在合欢殿未出?”
“应该是。”刘嬷嬷这才想起燕箫确实好几日不曾来了,不由看了凤夙一眼,皱眉道:“姑娘好奇的话,大可亲自前往,一看便知。”
凤夙笑了笑,只是她笑的时候,眼睛是不笑了,看了眼刘嬷嬷手中端着的药汁,固本培元,补气养血,她确实需要好好补血…。。
迈步朝房间走去,不过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望向刘嬷嬷,意味不明的说道:“嬷嬷,如果顾红妆再次活过来的话……”
刘嬷嬷眼神冷厉,直接截断凤夙的话,面无表情的说道:“姑娘,大白日不适合做梦,顾太傅已死,这就是事实。”
凤夙眼眸一闪,终是笑了笑:“是么……”
刘嬷嬷看着迈步入内的凤夙,一时皱眉不语,云妃是什么意思?顾太傅复活?已死之人,怎么复活?
失眠,错失命魂
盈盈月华,流泻小窗软榻,凤夙醉卧难寐。爱残璨睵
草堂沉寂,野草在夜色中显得越发狰狞可怖。
顾红妆已醒,早在三日前,她就该吓得满头大汗,再不济也该魄飞胆碎。
现如今,燕箫还不敢声张,但合欢殿此刻定是红灯高挂,宫娥彩女,三三五五来往进出,却不识那里面还有一个死而复生之人,正被燕箫藏在内殿之中。
她竟多方查探不到顾红妆的下落,不是她大意,而是她没有想到燕箫会那么大胆,竟然把顾红妆的尸体放在了人来人往的合欢殿瑾。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想过尸体会继续藏匿在沉香榭,八王爷那里,宫外等地,却唯独遗漏了合欢殿。
如今,夜色弥漫下的是她满满的叹息,还真是月笼晴宵。
她轻笑,只怕今夜又是良辰易消。可叹世人皆说生生世世,暮暮朝朝,但她如今感受到的却是满满的讥嘲和落寞恰。
她没有去合欢殿见那位顾红妆,只怕一时半刻也见不到,此刻燕箫面对那个“她”,是喜还是忧?
凤夙并不担心别人侵占了她的身体,她遗憾的是她的命魂,皇爷爷的话近在咫尺,没了命魂,她以后就是彻彻底底的活死人了。
活死人,说好听点是人,难听点其实就是一个鬼。
若能说,若能光明正大的告诉旁人她就是顾红妆,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她说的是事实,可能还以为她疯了,这才会口出狂言。
这些人里面也许还包括一个燕箫。
燕箫十四岁的时候便跟她在一起,那时候他就已经极为出色,不但心思敏锐,而且意志坚定,最重要的是谋略出色。
多年之后,少年长大,知人善任的同时,他还能胸怀全局,虽说帝王才智有目共睹,但却跟燕皇一样,极为忌惮鬼怪之说。
所以,纵使她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跟他说她是顾红妆,他也并非会相信于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这样一个深夜,她竟听到了笛声。
燕箫善音律,所弹奏曲调,不经意间就能拂动女儿春心相随。
不会是他吹得,至少此刻他无心吹奏。
曾经,她一度以为她和燕箫是师生,却也互相取暖。她始终不愿意用互相利用来辨别他们的关系。
为寻天下之主,她寻寻觅觅,踽踽独行,宁肯放下仇恨,隐姓埋名八年之久,只为助他成就霸业。对她来说,期间过程何其残忍,何其寸步难行,每一步,每一天都是一种折磨。
她生活在原来凤国的土地上,却要对凤国皇亲国戚和朝臣下跪行礼,却要每天看着燕国旗帜在凤国城池上飘扬,她的心早已在八年间痛的没有任何知觉。
在这种情况下,每日生活在无尽挣扎和彷徨,选择和算计里的她,又哪里有时间来怀念幼年时期的春心萌动?
少年楮墨,之于凤夙而言,太过于完美,以至于后来再见,才会恍然若梦。
有人说,一个女人之所以爱上一个男人,有两样东西必不可少:芳心荡漾和温暖相待。
不过可笑的是,她把这两样东西分别给了两个男人。
按理说,燕国灭了凤国,她应该找楮墨帮忙灭了燕国才对,但她在选择的时候,却站在了燕箫这边。
燕箫十四岁那年,有下臣中饱私囊,担心燕箫察觉,便送了金银珠宝给他,以作贿赂。
燕箫当时含笑接下,但当那人刚离开,白衣少年宛如青竹灵秀,话语间却有着数不尽的寒凉和薄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杀——”
声音霸气天成,可怜那人还没走出院落,就被人一刀割断了脖子。
那夜,她和绿芜趴在墙头目睹这一幕,均是面面相觑。
回去的时候,路面沉寂,绿芜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