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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是兵啊,那就是一群土匪!”罗大公子愤慨地直喷唾沫星子,“得亏我们不咋在市里呆着,不然得吓死——下人说,那些个老毛子踹门就进啊,问清了房主姓名,就说是汉奸,又抢又砸,我那些个宝贝——诶呀!”
我也皱起了眉。如果这样,我还真得回大北关看看——我他妈还戴着汉奸的帽子呢。
刘国卿似与我想到了一处。我俩交换个眼神,这时郑学仕扛着大包小裹回来了,才知道他平日住在学校,今天把全部家当都给搬了回来。
互见了礼,罗大公子再也坐不住,遣下人叫了四辆黄包车向孟老板家赶。而我因为老毛子的作为,一路魂不守舍。到了孟老板家,只听得罗大公子强劝孟老板随他走。我嘴欠,问了一句:“罗大公子,你决定去哪儿了?”
“去香港,”罗琦兆道,“那边有我们的分店,我也去过多次,对那边熟悉,”他已经消磨了全部耐心,转头冷硬而愤懑地对孟老板道,“你他妈就是忘不了那个日本鬼子是不是!”
我与刘、邹二人对那一场跨国而又敌对的罗曼蒂克消亡史闭口不言,此刻当事人捅破了窗户纸,我们顿觉尴尬。刘国卿道:“罗大公子,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好好说……我他妈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他妈还咋说!”罗大公子站在堂屋中央,惨笑道,“你那张通关证,是我豁出老脸,跟政府的人求来的!我爸都被活活气厥了!那不是多少好话,多少钱的事儿!我是我罗家的门面,我他妈不要脸了,就为了你!你倒是轻飘飘一句不走了——那个日本鬼子死了,报纸上报的,你还有什么盼头?还是你就那么喜欢他?哈哈哈哈,你喜欢他,他都不把你当人看,你还喜欢他!”
孟老板轻声细语道:“我知道你不容易,你去和你父亲讲和吧,这辈子我负了你,下辈子我做牛做马——”
“菊生……”罗大公子单膝跪在孟老板身前,落下泪来,“那日本人死了,你跟我走吧……奉天不太平啊……”
“我知道他死了,”孟老板别过脸,透过玻璃窗,望向远处,“我知道。”
我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悄悄起身溜走了。刘国卿随我出来,邹绳祖左右看看,也留下他们,不去做电灯泡。出了胡同,我深深咽口气,摇头道:“罗大公子得恨死咱们。”
“咱这是给他留脸,”邹绳祖道,“时间还早,咱还去哪儿逛逛?”
我正心烦意乱,又赶上他没眼力见儿,便说道:“你想挨砸?还逛逛,赶紧回家去吧!”
邹绳祖不与我计较,叫了车便回小河沿。我想回大北关看看,苦于没个正经由头,身边还跟着个刘国卿,端是束手束脚,便只好先回春日町,打算找个伶俐的伙计把柳叔找来,好好地问上一问家中情形。谁知那伙计一听地址,竟连连摆手,给多少钱也不跑,问他,只道是:“那不是个大汉奸住的地儿吗,这位爷,您认识那大汉奸?传言都说他撇下一家老小跑关内了,劝您一句,您可千万别跟他扯上关系,要挨打!”
心情一言难尽。每天更是提心吊胆,却又自我安慰:既然知道当事人不在,一家子住的又都是老幼妇孺,那些老毛子好歹是军人,总能放过一马吧?
担惊受怕的日子似乎无边无际,直到十月十号,两党终于谈出了结果:共产党承认国民政府的合法领导地位,彻底实行三民主义,长期合作,坚决避免内战!
放下报纸,我松口气,向身侧看去,刘国卿眼睛头一次那么亮,就像黑暗里的电灯。我们筋疲力尽地靠在一起,安心地笑了。
然而第二天,柳叔鞋都没穿,破衣烂衫跟逃亡的难民般凄风苦雨地拍开春日町的大门,噗通跪我跟前儿,涕泪纵横,含糊地哀嚎道:“大少爷,家呀——家没啦——”
作者有话要说: 【点根蜡烛】
☆、第二百一十章
大北关终于没能逃过一劫,罪应当诛的我却没受到任何虐待。我的太太和孩子们挡在了前面,他们伤痕累累地维护着遭到侵犯的家,可是他们那么弱小,哭哑的嗓子和单纯的眼眸,都在控诉我的懦弱。
我拖着恍若凌迟的内脏,跪倒在太太身边的破碎瓷器中,将她的素面按在我的怀里。她还有气息,但她的后脑流着不尽的血,手里紧握的,是我送她的宝蓝色耳坠子。
小妹在一旁抱着依宸哭,柳叔上前来扯我,哭道:“大少爷,碴子都扎您腿里了,快起来吧,已经联系医院了,他们派车来接,您先把太太松开,先松开……”
说着掰我的手,可是它们如同沾染了尸僵,定格成钢铁模型,人力无法掰开。我的眼前一片朦胧,不停的用脸颊磨蹭太太掺杂白丝的头发,咕哝道:“你醒醒,你别吓我,你醒醒……”
刘国卿从门外探进头,大声道:“医院的车来了!赶紧的——依舸!”
我没法动。
丧尽五感的麻木深入每一根神经,好像出现了两个我,一个高高在上漂浮在高空俯视,一个失魂落魄颓唐在地板僵直。我是自己的提线木偶,如今线却断了。
柳叔跪着哭,小妹宸宸缩在翻倒的沙发边哭,刘国卿举起手刀,要照我后脖颈来一下子。我两眼发直,等候外力的帮助,却没等到刘国卿,反倒是左脸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我迟钝地抬头,眼前是面目长开的依宁,神态却还是小时候的。忽然间木偶有了生命,我跪起来,分过一只手臂去揽女儿,却被她推开。她后退了几步,与我拉开一定距离,大声道:“你放开我妈!”
“好、好……”我轻手轻脚地将太太转移给柳叔,医生护士抬着担架冲了进来。然后我一步步向依宁爬过去,只能够到她的腰,她长得很高。
“宁宁,别怕……”我让她的下巴钻进我的肩窝,“别怕啊,爸爸在……”
她连踢带踹地蹬开我的怀抱,冷静得可怕:“我没空陪你疯,我要去看我妈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拽上依礼扭头就跑,随柳叔跳上救护车。我后知后觉地爬起来要追上去,刘国卿一把按住我,说道:“你妹妹还在呢,你不能慌呀!”
我反手抓住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力道十分紧,给他的胳膊勒出五道红痕。我焦虑地重复道:“不能慌,不能慌……国卿,你别走,你留下来……”
他似乎叹了口气,下一刻,手起刀落。我后颈一麻,立时陷入沉睡。睡也没睡踏实,来回梦见流血的梦,没几分钟就醒了。地点则变换到我和太太的卧房。女人长久的独守空闺,这个房间里没有半点阳气,躲进被子里,也能感受到刺骨的阴冷。
这时房门开了一道缝,我半坐半靠在床头,眺望来人。
依宸一手还把着门边,混杂了东西方特色的小脸蛋微微上扬,怯生生道:“妈妈让我来看看你。”
看来先前的疯癫在她心里刻下了一道害怕的阴影。我露出亲切柔和的笑脸,说道:“你去和你妈妈说,大舅醒了。”
她乖巧地点点头,蹬蹬蹬下楼去,没一会儿,小妹端了碗姜汤上来,依宸跟在她的腿后,不声不响。
小妹眼睛红肿,撮着帕子道:“没合计你这么快醒,汤还有点儿烫,得晾晾。”
我本来就没食欲,因此正合心意。等她把姜汤放床头柜上,我招手让她坐在床边,揩揩她的额角,说道:“吓坏了吧。”
话题一开,她的大泪珠子又噼里啪啦掉满襟,回道:“哥,我可想你了,你都不回来看我。”
我垂下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小妹道:“我不是让你道歉,我真就是想你了。”
“哥知道。”我说,眼珠子挪到依宸身上,“一晃多少年了,宸宸都长利索了。”
小妹闻言侧过身,把女儿抱到床上,说道:“来,给大舅好好看看,咱们宸宸长得多俊呀。”
小丫头害羞,脸塞在妈妈怀里不抬起来,万没有依宁大气。我摸了摸脸,依宁那巴掌可真对得起这些年吃的饱饭,现在脸还有点儿肿。
小妹让依宸抬头不成,有些急了,又不舍得打,便对我道:“诶,小丫头片子没出息,都被惯坏了。”
我笑道:“女儿家,就该惯着,你小时候,我不也惯着你。”
小妹终于破涕而笑:“那我打小也不认生。”
失去了关注,依宸有了勇气撬起半张脸,偷眼瞅我。我心中暗笑,看她眉骨高耸,几乎越过我去,心念蓦地一动,问道:“小诺,你跟你公公婆婆还有联系吗?”
小妹道:“上个月他们才来了信,是宸宸生日寄出来的,我给他们回了两张宸宸照片。”
我点头道:“眼下奉天……我是说沈阳,太乱。你是美国人的媳妇儿,还占了优势,现在挺多人巴望着往美国跑呢,要不……要不你合计合计,到了那头儿,宸宸她奶奶爷爷还能帮衬帮衬。”
“哥,那你呢?”小妹道,“这次都是苏联人闹的,等他们走了,就没事儿了。”
小妹被护得太严实,当妈了还天真烂漫。曾经我巴不得她烂漫到八十岁,如今却后悔了。
我语重心长道:“哥没法面面俱到,有时候你们遇到难处,我又不在跟前儿,总会鞭长莫及。你嫂子……”我闭上眼,睫毛根颜色洇重。
小妹忽然道:“哥,我跟你说件事儿,嫂子天天夜里偷着抹眼泪儿,我看见过好几次了。”
“……说这些干啥,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管。”
“眼瞅着半老徐娘了,还小孩儿?”小妹嘟嘴道,“你和嫂子那么恩爱,干啥一不见就是好几年?嫂子不敢问,我敢问——这几年你都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我自嘲地在心里掰手指头数:忙着躲日本,娶刘国卿,找宝藏,还生了娃。
“——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啧,”我恼怒道,“哪家妹妹像你似的,还问起哥哥的闺房事儿了!”又道,“宸宸还在呢!”
“她懂啥——”
话没说完,房门敲了两下。刘国卿适时端了碗小米粥进来,说道:“你们说啥呢,还吵吵上了,”说完也不求甚解,紧接着把小米粥放下,转而拿起了姜汤,“趁温乎,赶紧喝了。”
我屏住气一饮而尽,收了碗,问道:“医院那边儿传来啥消息没?”
刘国卿顿了顿,说道:“没呢。嫂子磕了脑袋,不能怠慢,得检查仔细了,慢点儿应该。”
我掀被下床道:“我得去看一眼,宁宁他们也在医院,刘国卿,你跟我去一趟,把孩子领回来。”
刘国卿道:“那儿有柳叔呢。你之前魇住了,柳叔特地嘱咐,让你搁家好好呆着。”
“于情于理也得——”我弯腰穿鞋,血液逆流上头,泛起迷糊,差点大头朝下撞地板上。
“哥!”
小妹惊叫一声。刘国卿冲上来,忘了手里还有一碗小米粥,洒得床上一半地上一半。小妹赶紧把宸宸抱走,拿来毛巾收拾,顺手给我脸和手也擦了一遍。
刘国卿蹲下,把我刚穿了一半的鞋脱了,塞回被窝里,说道:“你别动弹了,我去替你看看情况,再把孩子带回来。”又道,“当务之急,是得想想办法,怎么约束苏军的行为。”
苏联在东北胆大包天,一方面迎合了民众仇日的自满心态,尤其是热血青年,极容易煽动;另一方面,国民政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思全部在组建新的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