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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进来,我就只好投湖了。”沈笑菲娇笑道。
杜昕言脚步未停,面带笑容:“这可怎生是好?在下与沈相同朝为官,逼得小姐投湖,传了出去,不是有损小姐清誉?”
他的手已触及竹帘,帘内白影却真的走向湖边。杜昕言一惊,飞身掠出。迎面一道剑光刺来,迅急毒辣,正是无双。他不得己翻身后退。只见沈笑菲似平空飘向湖面。
等到他一把扯下竹帘,脚才迈出,暗叫不好赶紧旋身后退,眼前情形直叫他哭笑不得。
里间露出空荡荡的一片湖水。方才却是只船停靠在岸边,隔了竹帘看不真切以为真的是一间屋子。
一叶小舟从草庐荡开,瞬间划出十几丈远。沈笑菲面罩长纱拥着披风,打了把细骨油伞,站在船头自赏湖中烟雨,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她身边的嫣然和手执长剑的无双却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们。
杜昕言凝视笑菲身影,风姿卓卓,立于烟雨湖上自有一番慵懒模样,几乎疑为画中人,不觉痴了。这时鼻端突然飘来一味烟味。回首一看,草庐从厨房处蓦得燃起了大火,还带着一股油烟味。雨水淋上去发出劈啪响声,显然事先搭建草庐的材料中已浸过油。火借风势吹来,杜昕言赶紧拎起信儿跃出草庐。不多时,草庐已烧了个干净。
“好嚣张的女人,摆明了烧了房子也不让我们避雨!”信儿气得跳脚。
杜昕言唇边浮起苦笑,望着舟中站立的沈笑菲喃喃道:“这女人,无视律法,三番四次对朝廷命官下手。我是不是该请她去监察院坐坐呢?”
湖面上传来嫣然的大骂声:“自己要闯进来,怨得何人?我家小姐还以好酒待你,你却说我家小姐下毒?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烧了草庐也不让你们躲雨!活该淋成落汤鸡!”
杜昕言主仆二人无语的站在苍梅之下,任由冷雨淋下。
信儿目送小船划向湖心,缩着脖子冷得发抖,他疑惑的问道:“公子,真是那个沈家大小姐?乖乖,这大半年怎么就遇到了她四回?离了京城也能碰到她,没这么巧吧?”
杜昕言望定小船,眼睛微眯了眯。
他只要心情不好情不自禁就会做出这个动作。看得信儿一抖,心想,沈家小姐非倒霉不可。
见船消失在湖中烟雨中,杜昕言身影一闪进了草庐。他急切的在残垣中寻找,终于找着那只黑陶酒罐,里面落满了草木灰。把手往罐里一掏,掏得一把和了灰的湿东西放在鼻间一嗅,神色立时变得古怪起来。
船上笑菲拥着厚厚的披风微笑的望着一湖烟雨。
嫣然的气还没有消。鼓着腮帮道:“哼!他居然敢写诗奚落小姐不如丁浅荷!活该让他淋成落汤鸡!今天没在酒里下药便宜他了!”
无双静静的说:“杜昕言是天池老人的高徒,他起了疑心,不会再轻易上当。”
笑菲仿佛没有听到她俩的话,眼眸深处映出一川烟雨蒙蒙。
飘缈雾雨中,两岸青山如淡墨挥洒,落枫山上的箫音就这样没有防备的闯进来,空灵闲适。抛却了富贵权势,人心算计,只有自在快活。她定定的站着,油纸伞抵不住雨雾袭击,披风上密密沾染着湿意。远处岸边早已是雾蒙蒙一片,笑菲却觉得冷梅之下仍站着一袭青衫,隐隐对她微笑。
扬州襟江带海,地处长江淮河交汇之地。江南鱼米乡,年年贡米都从扬州走水路运至京城。朝廷在扬州设江南道粮运司,由户部直辖。因处江南地道界,又由江南道都府督管。
杜昕言要查这案子,自然先到江南粮运司所在的杨州。
他并没有先到粮运司。明帝喻令一下,户部督查要员和江南道督府衙门早已经将粮运司上上下下查了个遍。从收米入库,到装船起运,每一个环节都被会细细查上一遍。从案发到明帝密令
他下江南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户部与江南道督府衙门一无所获。
杜昕言在京中司粮库详问了贡米从上岸到入库的细节。得知司粮库收粮入库一般是上船随意抽查。用铁管捅破麻袋,就能知道袋中大米的好坏。但如果官员稍稍大意一点,陈霉米压在舱底,很轻松就能蒙混过关。如果江南粮运司收粮入库装船不敢动手脚,那么船上的陈霉米就是在路上出了问题。
从扬州到京城的水路上支流众多,河弯湖泊密布。杜昕言怀疑贡米是在水上被调了包。他计算了下运粮船的行程,查看地图,把目光落在了一处叫黑石滩的水域。
这片水域的地形像一株人参。从主河道分岔出去之后,支流又散成大小河道,像人参的根须呈网状分布,水道迂回,形如迷宫。中间又串着四五个小湖泊,水域宽广。正是水贼藏身的绝好地方。
正巧他有个江湖朋友卫子浩,杜昕言从卫子浩嘴里听说黑石滩正是江南道水上第一帮漕帮的所在地,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江湖中人插手朝廷的事,就不能只依江湖规矩来办了。杜昕言寻思良久,打算亲自走一趟,去黑石滩漕帮摸摸情况。
放眼望去,黑石摊水陌纵横,沙鸥飞翔,漫天芦苇正抽出细细的青茎,一派野趣自然。
河边孤零零伫立着一间茶棚。灶上烧着大锡茶壶,蒸着馒头,摆了两张方桌。一个穿着灰布短衫躬着背的干瘦老头正坐在灶前烧柴。见有客人,赶紧拍了拍手站起来。
杜昕言自顾自坐下来,将桌上的茶碗摆出一个品字形。
“客倌,还要等人吗?”老头见他们只有两人,不解的问道。
杜昕言微笑:“等人,等黑石滩的一颗黑石头。”
“公子贵姓?”
杜昕言用筷子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柄剑,剑尖弯成月钩状,正是卫子浩的标记。
老头笑了,拱手道:“原来是卫少侠,久仰。”
他摸出一只短竹笛,一寸长,翠绿可爱,对着河边的芦苇丛吹出水鸟般的鸣叫。没过多久,芦苇丛中划出一只小船。
杜昕言与信儿正要上船,老头笑咪咪的拦住了:“请卫少侠独自前往。”
杜昕言便对信儿说:“你先回客栈吧。”说完掀袍上了小船。
撑船来的是位十六七岁的姑娘,身段苗条,穿着青色短夹袄,系了条同色的裙子。长年在水上讨生活,脸上皮肤显得黝黑粗糙,更显得整齐刘海下一双眼睛黑亮有神。
她对杜昕言一笑,鼻子微微皱起,像吹起了一层涟漪。她比划了个手势让杜昕言坐好,原来是个哑女。他原本想从撑船女嘴里套得些消息,现在忍不住有些遗憾。
撑船女竹篙一点,船如箭一般射进芦苇丛中。她起篙之时,衣袖滑落,露出的一截手腕却是白生生的,显然是没晒着太阳的缘故。
她腕间戴了只简单的银镯子。杜昕言情不自禁想起渠芙江上沈笑菲扮成采莲女的模样,唇边浮起笑容。不管是采莲女还是水乡姑娘,他觉得这种自然天成比京城贵族小姐们华丽的装扮美得多了。
远处沙鸥白鹭拍扇着翅膀,天地间只听得到隐隐风声,这种安宁让他有种回到落枫山别院的放松。他站在撑船女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撑船女连头也没回一下。杜昕言耸耸肩,看来真是个哑女。
竹篙利索一撑,小船像鸟儿轻盈划过水间。河道由宽变窄,小船行驶在密密芦苇丛中,回头早看不到河岸了。去冬枯败的苇叶还没有完全落下,新的绿叶已抽枝舒展。这些芦苇已不知盘根错节生长了多少年,茂盛得像两堵墙挤压着水道。乍一看,小船似对着芦苇丛冲过去,竹篙一点,又巧妙的划进另一条水巷子里。
撑船女似乎很腼腆。偶尔也会轻抿着嘴偏过头来偷看,屡屡便会碰上杜昕言含笑的双眸。红云染上便会染上她光洁的脸颊。她会不好意思转过头,竹篙点得更急,船走得更轻快。
转进一条水道时,船前方水道上横着一小团水草,草里两只新孵的小水鸭吱吱直叫。撑船女停了下来,任船缓缓驶近。她俯身捞起那团水草四处观看,听到右方水鸭鸣叫,一望之下她脸上露出几分急色。
右方芦苇摊外侧有片密集的水草,一只大黑鸭正嘎嘎叫着,似乎在寻找它的孩子。
水草窝里两只小水鸭才长出一身绒毛,脆声叫着,睁着绿豆大的眼睛挤在一起。撑船女把船划过去,水草太密,结成网状拦住了船。她叹了口气,将船又划回原来的水道,伸手将小水鸭放进船旁边的苇芦丛中。眼中露出怜惜之意。
杜昕言一直没吭声看着,见撑船女恋恋不舍要将船划走,他这才彻底地松了戒心。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一个对小鸭子有着温暖眼神的女孩子实在没有防备的必要。他观察良久,她的确没有武功。
“我送它们回家。”杜昕言抄起那只水草窝,看了看右侧,提起内力,青衫飘飘,已跃了过去。
他将水草窝放下,借着水草纠结连片的浮力腾身回跃,稳稳回到船头,鞋子与青衫下摆已溅得湿了。杜昕言毫不在意的微笑:“看,母鸭子找到它们了。”
不远处一只大黑鸭游到水草窝旁,嘎嘎声传来,极是快活。
撑船女怔怔望着他,眨巴着眼睛,似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指了指他湿掉的鞋和衣襟比划了下。
“无妨,过不了多久就会干的。”杜昕言有些好笑的看着她的表情,像是他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一样。
撑船女对他一笑,奋力一撑,船从水道里划出。眼前一亮,终于出了芦苇地。一块块的小沙洲离得稍远了些,像块块绿色的垫子浮在河面上。河道宽敞了许多,让视野也开阔起来。
她跳下船,把缆绳往岸边石头上缠了,从船上拿出一个包袱指了指他的鞋比划着告诉他说要升堆火让他烤了鞋和湿衣再走。还打开包狱露出里面的馒头和一壶酒给他看。
杜昕言的鞋泡得湿了,毕竟不舒服,想想她划了快一个时辰,额上流海已被汗水渍得湿了,脸上泛起了暗红的油光,是该休息一下。
这片沙洲不大,十来丈宽,几丈长。边缘几丛芦苇,中心是新绿的草地。往外看去,远近稀疏的芦苇地连缀成一片浅绿色的毯子,未脱落的苇叶萎垂,新旧交替如此分明,更让人感到春天来了。
撑船女拿了把小弯镰,割了枯干的苇叶升了堆火。她在草地上摊开包裹,里面有几只大白馒头,一包炸的小鱼干,一包豆干,还有一小壶酒。
杜昕言脱了鞋袜放在火边,见她拿起一只馒头走得远远的,知她害羞不敢看他赤足。他拿起酒饮了一口,一股暖意从腹中腾起,不觉赞道:“这酒不错。”
撑船女啃着馒头回头笑了笑,似很高兴他喜欢。
杜昕言也呵呵笑了。一壶酒转眼见了底,晒着温暖的太阳,宁静的芦苇摊,没有心机的女孩,他有种想睡上一觉的感觉。杜昕言放松了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一股慵懒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他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如千斤。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黑暗。
撑船女从脸上揭下一层黑色半透明的面具,露出无双冷艳的脸。她走过去伸手推搡着他。杜昕言一点反应也没有。无双又从头上取下木簪,毫不客气对准他的手扎了下去,仍然没有反应。
她默默看了会杜昕言,终于相信他醒不过来了,这才松了口气低了头细细的看他。
杜昕言的脸沐浴在阳光下,明朗恬静。
无双看了会儿,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笛。一寸长,翠竹制成,碧绿可爱。放在嘴边吹出一串水鸟般的鸣声。片刻后,又一只船芦苇丛中划过来。笑菲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