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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还是当天下午,淇奥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他是这么说的?”淇奥吃着从厨房端来的甜汤,阳光刚好落在他侧脸上,一半明一半暗,被照亮的那一半皮肤白得仿佛能透过光,风轻拂着他垂在脸旁的几缕发丝。
听宁子云转达傲祁的话时淇奥拿着瓷勺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没有说话,最后等把勺里的甜汤都晾凉了才吃进嘴里,就这么一口一口,等一碗吃完了才笑着说道:“我知道了。”
淇奥话音刚落,房间门就被嘭的推开了,声音把宁子云吓得一哆嗦。
淇奥抬眼扫了一眼在这个不速之客,拍了拍宁子云的背,带着寻常让人安心的笑容把宁子云哄劝回了房间,这才笑脸盈盈的对上来者。
“白敛?傲祁现在可不在这。”淇奥起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等白敛坐下后还帮他倒了一杯茶,脸上还是笑的,十分温文。“难道是来找我的?没想到会有你专程来找我的一天。”
白敛将淇奥这完美的笑脸端详了许久,淇奥也就由着他对视,最后反而是白敛先被看得怒火中烧了,原本那些打算好想要好好讥嘲一遍淇奥的故弄玄虚的话全都丢到九霄云外,脸上扭曲的表情连带着声音也更加阴冷怨毒,开口直截了当的说道:“你知道么,蝶青青昨晚死了。”
淇奥脸上的笑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在刺眼的阳光下瞳孔缩小,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他又恢复了正常,甚至还伸手拿过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看茶叶在茶杯中上下起伏,淇奥十分平静的评论了一句:“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似是叹息。
白敛听到这话哈哈大笑,整个人像是发疯了一般,淇奥不为所动,自个儿一个人在那自斟自饮,连一个冷眼都没给白敛。
白敛笑得脸上血色褪尽,见淇奥还没反应,他才苍白着一张脸嗤笑一声,喘着粗气,声音用地狱之火洗练过一样嘶哑:“你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还不是一直在独孤傲祁身边,如果说独孤傲祁是刀,你就是那个让他变得更亮更尖利的……”
“我也不是。”淇奥像是完全没有听见白敛的话,自顾接着自己刚刚说的。放下茶壶后眼睛定在桌前,脸上的笑依旧斯文优雅分毫不变,眉梢眼角唇边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喃喃说出这话的语气自然,却是带着一股深秋的凉意,透着一股渗人的味道,一般人要是看见定会让这有些奇怪的场景吓跑,就连白敛这样的半疯之人也被震了一下。
还好门是关着的。
“白敛,我劝你在寻骨风醒来之前回去守着,”淇奥独自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时笑着扫了一眼白敛,手中拿着茶杯晃悠着,也不喝,让水雾缭缭盘旋飘散,“你不就是看不得蝶青青抢了寻骨风徒弟的位置,还被寻骨风关心,想让寻骨风把心思只放在你一个人身上么,现在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也是你最好的机会,如果成功了,你就真的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白敛听到寻骨风的名字眼底浮现了几分温情,淇奥所说的的确也是他之前设想的,之所以专程跑来淇奥这,就是想看看淇奥的反应,没想到一个两个都不比他差到哪去。
但他临走前仍然没打算放过淇奥:“那你猜傲祁为什么要答应和我联手呢?”
淇奥仰头一口气把茶水喝完,放下杯子眼光依旧半点不都想施舍给白敛,仿佛看他就是污了自己的眼睛:“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所以他做的每件事自己都能原谅,就像是自然而然会给自己找借口一样。
后面这句话淇奥自己在心里想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悲凉,他似乎看见有一些东西渐渐远去,再也回不来了,尽管如此,他不曾有过半点他想。
说完这句话,淇奥面上依旧是纹丝不变儒雅沉静的笑,抬手做了个请走的手势。
这样的平静让本想看看点好戏的白敛很是不平,淇奥在他面前就是这样倨傲的态度,白敛将被子重重一放,转身离开。
听白敛很是不服气的“哼”了一声离开,淇奥这才抬眼把目光慢慢的转向窗外。
窗外能看见一角琉璃似的蓝,洁白的云堆在一起蓬松柔软,秋日的阳光带有它特有的澄澈,不像夏天的炽热,反而能烘烤得人心底暖洋洋的,不管是心底多阴暗的黑色,这时候都让人想要拿出来晒一晒。
秋风会带走树上的树叶,过不了多久树就会秃掉,只留下灰黑色的干枯的枝桠熬过漫漫寒冬。那些在春夏灿烂绽放的花,青翠欲滴的叶,这个时候都不得不被剥离了颜色,从枝头坠落。
一缕阳光照进房间里,将这几天秋雨带来的凉意一点点驱散,淇奥吁了一口气,突然就笑开了,如果白敛能看到这笑容,他就会明白他来这里渴望看到的都是他的妄想,淇奥笑容里藏着的冰霜不比傲祁看蝶青青死前挣扎时眼中的少。
他叫小二进来把凉茶倒掉换一壶新茶上来,一个人坐在窗边,一旦想通了他就突然觉得很平静,性情凉薄听到蝶青青死讯心里不曾起半点波澜的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怪罪另一个自己的残酷暴虐呢,他们本是一个人,性格上相差再大往深处探去都是同根生的,年少时的根已经种下,长出来的芽形离而神合。比如,视外人性命如蝼蚁的人。
就像他说的,他和傲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脆弱
日子就这么闲闲散散的过去了两天,白天淇奥看看书自己和自己下下棋,要不就逗弄一下小乖小乖的宁子云,看着宁子云迷迷糊糊的样子笑笑,晚上一个人抱着枕头睡觉,在有些凉的时候蜷缩成更小的一团。
他没有让静女去联系,一方面是傲祁带了午城在身边他很放心,另一方面是他在给傲祁空间。
他有点慢慢明白傲祁那时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一天傍晚就开始下雨。秋雨都是连绵不断的,越下越冷,直到三更天才渐渐停了,窗外不知又打落了多少枯叶,水滴顺着几片摇摇欲坠的叶子滴落,砸到地面上悄然无声。怕冷的人缩了缩肩,无意识的抱着被子蜷得更紧。
天边才破开第一丝光亮,没有月亮的天空变成一种含糊的灰色,城门被缓缓打开发出闷重的声音,空气里还有着昨夜秋雨的湿润和冰凉,大地依旧笼罩在一片茫茫然的黑暗当中,万物都还在熟睡,节奏似乎相同的呼吸绵长而又均匀。客栈的大门紧闭,大堂里空无一人,初晨的光亮和深夜的黑暗混合在一起让人能大约看见物体的轮廓,看久了却又觉得只是一片混沌。
“吱呀——”
尽管小心翼翼,长期使用的木门还是不受控制的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踏进房门,转身将门合上,行动间没有半点声音,仿佛是刮开门的一阵秋风,带着晨露的凉意以及比刑场上手下人头无数的刽子手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黑影关上门后轻手轻脚地朝房间里走了两步,然后停住了。
自己本以为在床上熟睡的人,现在正端坐在床上,因为光亮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从轮廓上推出他是盘腿坐直身的,但他的眼睛却像是把日夜交接时的那一点点光芒全都盛了进去,在黑暗中一眼就能注意到他发亮的双眼,带着暖暖的笑意正看着自己。
“你回来了?”语气十分平静而熟悉,每一次他离开有回来对方都是这样问他,像是问他今天天气怎么样或者是吃了么。
傲祁听见淇奥说话了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转过去直直的看着淇奥也不出声。
这一次的静默并没有维持多久,先是淇奥颇为无奈的大声叹了口气,下床穿好鞋子后走到傲祁面前,伸手牵过傲祁的把他带领着走到房间另一头的木桶旁,试了试桶中的水的温度:“晚上睡觉前让小二打的,现在已经凉了,不要紧吧?”
“嗯。”这是傲祁进房间以后出的第一个声音,然后他沉默着让淇奥除尽自己身上被血浸透的衣服,只舒展开手臂和双腿。
等里衣也被脱下,傲祁跨入了木桶中,让冰凉的水淹过他的胸膛。
淇奥站在傲祁身后,解开傲祁的发带帮傲祁把发散下,头发披下来遮住了后肩上仍然新鲜的伤痕,他却像是没有看见似的。
然后淇奥拿过搭在木桶边的毛巾沾着水仔细又轻柔的打湿傲祁的头发,小心谨慎的避开伤口,也没有多问一句话。
房间里只有淅淅哗哗的水声,两个人你不言我不语,沉默再一次在他们之间缓缓漫开。
洗过头发后淇奥把傲祁的头发随意的束在头顶,拧干手中的毛巾准备要帮傲祁擦背,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傲祁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淇奥。”声音很小,让淇奥几乎忽略掉里面那竟然出现的脆弱的颤抖。
淇奥愣了一会儿,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他屏住了呼吸等待傲祁接下来的话,然而他没有再没有听见其他声音。淇奥就只当自己产生了幻听,将毛巾铺开叠好,开始从傲祁的肩部开始帮擦背。
没有听见淇奥的回答,傲祁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黑暗遮挡了他的眼睛,心也一下沉入了深渊,他猛地转过身打断了淇奥给他擦背的动作,动作太大甚至将毛巾摔进了水里。
恍若惘闻,傲祁伸出手紧紧的钳住了淇奥的手臂,力气完全不能受自己控制,傲祁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颤抖,快要将淇奥的骨头捏碎,淇奥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仿佛是不愿意再同他交流。他眯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淇奥此时的表情,眼前却依旧一片黑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这让傲祁的慌乱和害怕表现得更加明显:“淇奥。”
淇奥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没有试图扳开傲祁的手,也没有靠近。这样的淇奥让傲祁更加害怕,他抓着淇奥的手恨不得与淇奥血肉相融。
就在傲祁的负面情绪不停叠加即将爆发的时候,就着这个姿势,淇奥抬起了手臂。他揽过傲祁的肩,将傲祁的头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手指温情地一点一点梳理开傲祁的长发,任由傲祁脸上和头发上的凉水湿透自己薄薄一层里衣。
傲祁的呼吸在淇奥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他抿了抿嘴,放开淇奥的手臂,揽住淇奥的腰,挪动着把头更深的埋在淇奥胸前,终于开口:“淇奥,我很害怕。”
“我以为我不在乎千玥山庄的那些人,我恨大夫人,恨那些看不起我的仆人,但是他们真的全部都被火烧死,我竟然觉得有些无助,突然不知道我能干什么。”
“千玥山庄名存实亡了,没有人会把我这个新当家的当一回事,千玥山庄没有了。”
“我想要走到顶峰,我要让那些嘲笑我的人被我踩在脚下,我以为我有这个力量。”
“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我从来不是我自以为的强者。”
“我设置的那条底线,都能被人随意践踏。我算什么。”
“这条路我大概走不下去了。”
他空有五十年功力和一把双龙赤羽剑,暗使队伍还未成雏形,江湖上集结的队伍却越来越壮大。他如今唯一的绝对优势是他有淇奥,结果连企图把淇奥从他身边分离的力量都抵抗不住,怎么能原谅他们,又怎能原谅自己?
所以他这几天日夜兼程,把那些差点将他手中从淇奥抢走的力量全部消灭掉——就算是已经过去了的——以此来弥补心中的恐惶,这是他最先能做到的事情。他急于证明自己,来证明他的最低底线依旧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