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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无趣吧，想不想出去？”
梦魇一般纠缠不休的嘶哑声音又一次响起，谢辞动了动身体，身上的锁链发出碰撞声响，他笑了笑道：“有你日夜陪我说话，倒也不算特别无聊。”
魔神被他一噎，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自顾自缩到角落里去了。
恶欲不灭，魔神不死，因此魔神是不死不灭的。六百年前的封魔大阵，谢辞也仅仅是以自身为封印困住了魔神，随着漫长年岁过去，被重创的魔神暗自休养疗伤，尽管本体被打散，它却在谢辞体内扎下了根，并且日益复苏。
——因为他内心的恶念之火也从未有熄灭的一天。
时间的流逝就像一条污染严重的粘稠的河，谢辞已经记不清到底过去多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维持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苟延残喘多久了——瞧啊，他的皮肤因为常年晒不到太阳白得跟鬼一样，苍白的皮肤下暗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肌肉与脂肪只剩下纸一样薄薄的一层。他的头发长得拖到了地上，却枯败纠结如杂草，他现在一定瘦得像一具骷髅，只有胸腔微弱的起伏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谢辞都快忘了当初是为了什么才会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去看看，”他嘶声道，“他来了么？”
魔声嗤笑一声，凉凉道：“弟弟，你还不死心呐？放心吧——没来。我看那小妖怪根本不可能听你的话，过了这么多年，他怕是早就忘了。哦对了，说不定呐，他早早被别的妖鬼吃掉啦。”
“不如这样，”魔神又跃跃欲试地蛊惑起来，“我们出去，看看他还在不在？若他死了，我陪你去将这幽冥海的妖鬼都杀干净了，为你的小妖怪报仇，如何？”
谢辞睁眼看了一眼昏暗的通道入口又闭上，安然地把魔神发出的噪音都屏蔽掉。类似的对话每天都会上演一遍，他早就已听习惯，耳朵都快生出茧来了。
雷鸣不断，谢辞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仔细分辨着外边的风声，风从不同方向来，带来不同方向的讯息。他每日都在听风，听风声卷来的窃窃低语。
他知道阿九还活着，只是不愿来见他。或许就像魔神说的，他早就已经忘了。
谢辞总是后悔当年见到阿九时太过莽撞，定是吓到他了。他的态度该更温和一些的。谢辞时不时就在模拟再见到阿九时该怎么办，该如何同他讲话，该如何向他解释清楚他们的过往，只可惜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早已在脑海里将这样的场景模拟了无数遍，可机会却迟迟不曾到来。
在滚滚雷声中，谢辞的意识缓缓沉入深海。
他的识海是一片广袤的深蓝海洋，周围是一片浩瀚沧海般的深蓝，无边无际，无穷无尽，而他躺在无垠苍蓝中，恍如漂浮。
他伸出手，手指触碰到一片缠绵的发丝，长发白如新雪，从指尖一流而过。
谢辞笑了笑，“阿九。”
白发的主人转过头，长发从消瘦的肩头滑开，露出一张雪白近乎透明的脸，左眼角那颗朱砂痣红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他眯了眯灿金色的眼眸，讥诮道：“废物点心。”
“我好想你啊。”
“废物点心。”
“你怎么还不来找我？我快等不下去了……”
“废物点心。”
谢辞颤抖起来，他把这个用意识创造出来的幻象紧紧拥入怀里，把脸埋进云雾般的长发里。
还是不像。那一世的阿九消散前，他的头发是枯败黯淡的，可谢辞总忍不住美化他，不舍得让他变难看。尽管这个冰冷的幻象只会喊他“废物点心”。
“谢……辞……”
干涩低哑的声音骤然响起，谢辞猛地一愣，抬头对上这张永远维持着一个表情的脸。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抖着手去碰那张脸，“……阿九？”
“……谢辞。”
这回顺畅了许多，谢辞亲眼看着怀里的幻象动着嘴唇清晰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尽管还是那副嘲讽的表情，谢辞却在那双金瞳里看到了挣扎着破壳而出的灵魂。
这是幻觉吗？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看着幻象断断续续地说。
意识猛地被强行抽离而出，谢辞骤然睁眼。
“哦呀，”魔神声音里带了惊讶，“有东西来了。”
第95章 幽冥海（八）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辞抬头看去，虚弱地挑了挑眉头，“你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你哪日活活饿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司尘，他看着好友如今的模样皱眉不止，叹息着从袖囊里拿出一个小玉盒，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一颗尚带着霜露的深红果实。他以两指夹起果实，递到谢辞嘴边，谢辞费力地吞了进去。
“这朱果的效用只会越来越短，第一次你撑了三百年，第二次二百年，这次估计最多一百年，再下一次，便是朱果也不能让你继续撑下去了……”司尘帮他擦去嘴边溢出的红色汁液，忍不住道，“汲川，你还是不愿说出当年的真相？”
谢辞狼狈地把朱果吃到肚子里，这玩意儿的效果立竿见影，他干瘪的身体立马丰盈充实起来，干枯的头发恢复润泽，瞬间就从惨白骷髅人的模样变回了虚弱却又不失风采的神族皇子。
只是重新长回来的血肉和缚神钉的摩擦挤压委实太过痛苦，谢辞紧咬牙关挨过去那阵剧痛，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大提的上来。他只是看了司尘一眼，摇了摇头，“我……死不了。”
司尘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就不后悔么？”
谢辞好半天说不出话。
后悔？当然，当然，他怎么可能不后悔？
他在幽冥海看到九夷的第一眼，就后悔得恨不得毁了这个世界。
——可正是因为九夷也在这个世界里，他绝对不能让它出岔子。
自缚于幽冥海的这六百多年，他感觉得到自己身上属于“人”的那部分正在逐渐衰弱、消失，他或许不是谢辞，不是汲川，不是任何人。
他只是一抹被困在虚空里不知道多久了的幽魂，而九夷是唯一那根把他和这个世界相连的细线。
他的沉默似乎让对方产生了误会，司尘表情苦涩地摇了摇头，道：“我该走了，你……多保重。”
四周恢复暝寂，谢辞垂下头，重重吐出一口气。
脚步声再次响起时，他闭着眼睛勾起唇角，有气无力地调笑道：“怎么，舍不得走了？”
无人应答，谢辞微讶地睁开眼，视线里却出现了一片青色的衣角。
他浑身骤然僵住了，他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那片布料。
冰凉的手指贴上他的脸，谢辞猛地一颤，那只手温柔又不容拒绝地抬起他的下巴。
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脸庞，暌违千百年的温度。
他落入一双金色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就像一面澄澈的镜子，清晰无比地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苍白羸弱，头发蓬乱，颓丧又难看。
“谢辞。”
这两个字落到他耳边就像一道惊雷，他剧烈颤抖着，用力咬住嘴唇，难堪地撇开脸。
不，不不不，他现在太丑了，不能被看到这副模样，不可以——
“谢辞。”
“别看我，”他仓皇地闭紧双眼，挣扎着要往后躲，浑身的锁链被晃动得哗啦作响，这让他愈发狼狈，“别、别看我……”
那双手摩挲他的面颊，不让他后退，谢辞感到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烫，心口的剧烈跳动让喉咙都因震颤而发疼。
他的大脑里只剩下大片迟缓的空白，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荒谬而虚幻，现实与幻象模糊了界线，他分不清真假，或许眼前这个阿九又只是他在漫长孤寂的时光里终于发疯了的证明。
直到温凉柔软的触感轻轻贴住他的嘴唇，他被死死固定在了原地。
谢辞呜咽出声，颤抖的音节都和着气息被另一个人吞了下去。
“没事的，没事的……”九夷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是我来得太晚了。”
谢辞缓缓低头，慢慢靠在九夷的颈边，贴近他魂牵梦萦的冰雪般的气息。
“……真的是你吗……阿九？”他喃喃道。
“废物，”九夷带了笑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讥诮意味，“是我。”
他太累太累了，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状若疯癫。
若他真是疯了，那就疯了吧。
“感人肺腑的重逢啊，弟弟……”
魔神无处不在的声音突然鬼魅般响起，谢辞浑身骤然一僵，狠狠咬住舌尖，眼底泛起浅浅的一线猩红，“你别想对他下手。”
“真是诛心，”魔神哼笑道，“他之前的六百年怎么不来？你能确定他真是你那小情人？别被感情蒙蔽双眼，我也是为你好啊……”
“与你无关。”
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谢辞一把捏碎识海中的黑暗，丝丝缕缕的黑雾桀桀笑着四散逃逸
。
九夷松开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他肩胛上的缚神钉，“我刚恢复记忆没多久，否则当初在幽冥海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绝不会让你沦落到此般境地……”
谢辞看着他蹙起的眉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的慌张，他只能笨拙地安慰道：“也不是很疼，真的，习惯了就好了。”
九夷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蠢货。”
谢辞望着他不自觉地傻笑，周身日夜彻骨的疼痛好像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都不那么疼了。九夷小心地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和封印，而谢辞用目光细细描摹近在咫尺的容颜，甜蜜又酸涩。他在自己蒙尘的记忆里刨啊刨啊，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他连忙出声道，“阿九，我胸口内袋里有个东西，你拿出来。”
九夷疑惑地挑了挑眉，依言拉开谢辞的衣襟，从他胸口拈出那件东西——一颗温润的夜明珠，里面有似有若无的淡淡青光流转，这颗珠子被他贴身温养了六百多年，光华更甚，仿佛有生命一般。
九夷的指尖微不可见地颤了颤，“这是什么？”
“这个，我早就想送给你了，可惜上次没来得及，”谢辞咬着嘴唇，笑得竟有些腼腆，“阿九，你、你愿意收下吗？”
他捏着珠子的手指泛了白，浓密的长睫遮去了眼底复杂的神色，他摩挲着珠子光润温暖的表面，似哭又似想笑。九夷抬手避开缚神钉小心地环住了谢辞，靠在他肩头，轻轻闭上眼，“傻子。”
“你不喜欢？”谢辞立马紧张起来。
九夷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攥紧了那颗青碧色的夜明珠。
不管还有多少时间，至少剩下的这些日子，他们是在一起的，这便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更新啦！
现在是在逐渐解谜，准备大结局。这章是过渡，下章又要开始大起大落了。
我考研失败啦，现在在找工作，又要写毕业论文，所以写文的时间就少了。《白眼狼》一定会在三月完结的，新文等过一段时间稳定下来再开，四月中旬的样子吧。
新文名字和内容都大改了，预收的小伙伴对不起呀！猛虎跪地！
第96章 幽冥海（九）
九夷在幽冥海内陪伴了他近百年。
谢辞这次衰弱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上许多，不到一百年的时间，他就又变成了形容可怕的人皮骷髅。一开始谢辞并不愿意让九夷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但是要论固执强硬他是怎么也比不过阿九的。
他日日夜夜只能被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