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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昭很想学着那些田庄的村妇朝母亲翻个白眼表示不屑。
母亲怎么这样幼稚?
她要是像母亲,恐怕早就被人吃得尸骨不剩了。
窦昭一把抱住垂在床边的幔帐,哭着喊着要“爹爹”,最终还是被俞嬷嬷强行抱到了内室后的暖阁。
没有了母亲,窦昭也消停下来,蔫蔫地由俞嬷嬷把她放在了炕上。
俞嬷嬷默默地帮她整了整凌乱的头发,看窦昭的目光有些恍惚,低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今天的事有些不寻常?我要去偷偷看一眼,你乖乖地待在这里,不要吵闹,好不好?”
窦昭顿时来了精神。
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看不出来,俞嬷嬷这样的精明能干。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俞嬷嬷一愣,随后慈详地笑了起来,颇有些感慨地道:“我们四小姐可真聪明,小小年纪,却万事心里都有数。不像七奶奶……”说到这里,她猛地一顿,自言自语地道,“我和个孩子说这些什么什么……”然后转身叫了个丫鬟进来:“含笑,你在这里陪着四小姐,我去鹤寿堂看看。”
含笑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周正,一副温柔稳重的样子。
听了俞嬷嬷的话,她很惊讶,但很快正容应了声“是”,十分伶俐地道:“若是有什么事,我立刻让双枝去叫您。”
俞嬷嬷满意地点头,快步出了暖阁。
含笑和窦昭上了热炕,见窦昭不哭也不闹,沉静得像个大人,她微微地笑,柔声问窦昭:“四小姐,我拍您睡觉可好?”
窦昭摇了摇头。
含笑的笑意越发的浓郁,道:“那我陪您翻绳可好?”
难道她很喜欢翻绳吗?
窦昭摇了摇头。
含笑笑道:“那您想干什么?”
“等……嬷嬷。”窦昭道。
含笑讶然地望着窦昭。
窦昭不理她,拉了个大迎枕过来,靠在上面发呆。
含笑失笑,帮窦昭搭了件薄被。
她是从父亲待母亲的态度中感觉到异样,俞嬷嬷是从什么地方看出了不对劲的呢?
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呢?
窦昭沉思着,眼皮子越来越重。
不行,得等到俞嬷嬷回来。
她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妥娘,她到底是怎么人?
窦昭摇了摇头,强行将上眼皮和下眼皮分开。
可几息过后,眼皮又自有主张地垂了下去。
不能睡觉!
睡着了,说不定她就又回去了。
到时候她回到了紫藤花那个梦里去了怎么办?
“含笑,”窦昭使劲地睁着眼睛,“嬷嬷,找!”
“不行!”含笑轻轻地摆手,“我要在这里陪着您。”
“我,听话!”窦昭道。
含笑思忖半晌,见窦昭表情越来越坚定,犹豫道:“好吧,我去看看俞嬷嬷在干什么?”随后叫了双枝进来。
双枝是个脸儿圆圆的小姑娘,她不声不响地陪着窦昭。
不一会,含笑折了回来:“四小姐,俞嬷嬷和夫人去了老太爷那里。”
“哦!”窦昭让含笑去找俞嬷嬷。
含笑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被发现了,奴婢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倒也是。
窦昭是管过家的,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她只能等俞嬷嬷和母亲回来,恨自己为什么会被束手束脚,而不是像在另一个有紫藤花的梦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母亲和俞嬷嬷还没有影子,窦昭的眼皮子粘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她陷入一阵甜甜的酣睡。
好像只有一瞬间,又好像有千万年,窦昭醒了过来。
她想也没想,就跳了起来。
有人在旁边喊着“四小姐”。
窦昭睁开眼睛,看见了双枝含笑的圆脸。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在梦里。
她骤然间踏实了,问双枝:“含笑?嬷嬷?母亲?”
“含笑被俞嬷嬷叫去了。”双枝笑着帮窦昭穿衣裳,叫小丫鬟倒了热水进来。
暖阁里热闹起来。
窦昭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她眼睛微眯问双枝:“含笑,在哪里?”
双枝笑道:“在老太爷那里。”说着,眼角余光看见暖帘被撩了道缝,有人朝里张望。
她脸一沉,低声喝道:“是谁在暖帘外面,鬼鬼祟祟的?”
立刻有个小丫鬟去撩了暖帘。
暖帘后的人无所遁形,不安地绞着手指头:“我,我找四小姐……”然后虚张声势地大嚷道,“是四小姐让我帮她打听个人……”
窦昭循声望过去,看见了香草。
她心头微动,高声喊着“香草”。
双枝和小丫鬟满脸困惑,但还是放了香草进来。
香草得意地朝着双枝和小丫鬟扬了扬下巴,狗腿地跑到了窦昭面前,低声下气地道:“四小姐,您说的妥娘,我找到了。”她说完,语气微顿,眼神饱含着某种期翼地望着她。
窦昭微微地笑。
在济宁侯府,这样的丫鬟她见得多了。
为了能出人头地,只要能看到一丝希望,她们就会使出浑身解数地抓住。
她并不反感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做法。
如果大家都安于现状,那生活还有什么奔头?
只不过香草的行事太过浮躁,把希望寄托于一个还不懂事的小孩子,少了审时度势深谋远虑。但她还是要感谢香草。要不然,她又怎么会有妥娘的消息?
窦昭对双枝道:“赏,香草!”
双枝拿不定主意。
做为主家,四小姐也太……年轻了些!
要不要先去请七奶奶示下呢?
她琢磨着,看见香草眼睛一亮,已曲膝向窦昭行礼道谢,之后凑到窦昭面前叽叽喳喳地道:“妥娘是后院浆洗房的小丫鬟,是七奶奶到大慈寺上香的时候捡回来的,我问遍了府里的人才找到她。您找她有什么事?要不要我帮您把她叫来?她很好说话的。在浆洗房,脏活、累活都抢着做,浆洗房的那些嫂子们都很喜欢她。我一打听,她们就带我找到了妥娘……”
窦昭恍然大悟。
能在母亲或是她身边当差的,都是窦府有头有脸的仆妇,她们又怎么会认识浆洗房的粗使丫鬟?反之,妥娘做为窦府的粗使丫鬟,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并未参与,不过是事后听人说起而已。这也解释了妥娘的话为什么与事实不符……
她眼皮子一跳。
事实!
难道以她的心底,认为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成?
那她又在哪里呢?
早先被她忽略的一些想法重新在脑海里旋转,让窦昭心惊肉跳,遍体生寒。
有个小丫鬟冲了进来。
“双枝姐姐,大事不好了。”她神色慌张,如临大敌,“鹤寿堂,闹起来了!”
窦昭心里一突。
双枝已急急地道:“出了什么事?”
“七爷在京都的时候被个女人迷住了,”她脸色发白,“要把那女人纳进门,还请了东府的三爷来说项。老太爷气得半死,拨剑要杀七爷呢!”
“啊!”屋里乱成了一团,“后来怎样了?”
“还好三爷没走,把老太爷给拦住了。”小丫鬟道,“可七爷铁了心要让那个女人进门,大冬天的,跪在雪地里求老太爷答应。结果七奶奶找了去,七爷就求七奶奶。把七奶奶气得半死,不仅没有答应,还哭闹着骂七老爷忘恩负义,连老太爷都插上不上嘴。三爷见了,让大福悄悄地把三奶奶请过来。”
“难怪含笑姐姐被俞嬷嬷叫去后就不见了影踪!”
“那女人难道比七奶奶长得还好看吗?”
“老太爷到底答应那女人进门了没有?”
“那家里岂不是又要多个主家了?”
丫鬟八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没有谁注意窦昭。
窦昭泥塑般傻傻地坐在那里,无比震惊。
她自主持了济宁侯府的中馈、成了当家理事的人之后就一直很是困惑,三伯父作为窦家因管理庶务有方而备受窦氏子弟尊敬的长辈,怎么会隔三岔五地就去田庄探望妾室出身、和窦家人根本没有什么交集的祖母?
原来,他是去探望她的。
妥娘说,母亲是被迫自缢的。
做为帮着父亲说项的三伯母,他心里应该是充满了对她无法言明的愧疚,所以才会如此吧?
窦昭想到了三伯父看她的眼神。
总是慈爱中带着几分怜惜。
还有三伯父死后留下的遗嘱,要把他收藏的几幅前朝的名人字画都留给她。
那时候窦氏还没有分家,三伯父没有私产,留给亲生儿子窦繁昌、窦华昌兄弟的也不过是几方砚台和玉石。
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三伯父特别喜欢自己的缘故。
可见人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听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实,甚至是感受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实。
窦昭哑着声音道:“我要,妥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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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上班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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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丫鬟
丁姨奶奶进门年余都没有动静,窦昭的嫡祖母非常的着急。偶尔听说窦家田庄有户姓崔的人家,生了八个儿子两个女儿全都活了下来。因为孩子多了养不起,还送了两个儿子给别人家做上门女婿,现在又想用十四岁的长女给三儿子换亲。
窦昭的嫡祖母觉得这是天意,见过崔家的长女虽然人高马大、身材健硕,五官却不失清秀,没有商量窦昭的祖父就花了二百两银子把崔家的长女抬进了门。
十个月后,窦昭的父亲出世。
孩子刚过了百日礼,窦昭的祖父就招了窦昭的嫡祖母去,指了还在襁褓中的窦世英道:“你亲自带这个孩子,不要让那个大字也不识一个的崔氏把他给毁了。”
就这样,崔氏被送到了窦家位于东积村那个只有一百多亩地的小田庄,直到她逝世。
所以,从本质上讲崔氏一直是个村妇。
窦昭和她一起生活的那些年,崔氏不仅带着她给屋后的菜园子浇水、捉虫、除草,还告诉她怎样管理庄稼,怎样养鸡喂猪……用崔氏的话来说:“学会了伺候庄稼,走到哪里也饿不死!”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窦昭,知道什么时候春播,什么时候秋收,什么时候种菜,什么时候孵鸡仔,甚至可以根据冬天的气候推断来年的天气,不像个世代官宦之家的小姐,反而像个乡绅家的女儿。
她第一次见到妥娘,刚过完十岁的生辰不久。大人们都忙着春耕,祖母和管事去了田头,她和几个丫鬟站在屋前的榆钱树下看村里的孩子摘榆钱芽。
一条毛毛虫掉在窦昭的肩膀上,吓了她一大跳,她又捉了毛毛虫去吓唬那几个丫鬟,大家你推我搡地尖叫着,乱成了一团。
妥娘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发疯似的冲过来追打她的丫鬟,叫嚷着:“她是小姐,是窦家的小姐,你们怎么敢对她不敬?我打死你们,我打死你们……”
想到这些,窦昭有些激动。
继母进门后,服侍母亲的人或因资历太浅而被卖了,或是被继母以服侍过母亲有功劳为由放了籍,或是被打发回了舅舅家,没有人告诉她母亲的事。哪怕是疼爱她的祖母,也不止一次地对她说:“人要向前看,总问那些有什么用?你应该多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想想嫁到济宁侯府后怎么讨你婆婆的欢心才是。”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恐惧。
母亲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大家都讳莫如深?
继母王氏的贴身嬷嬷胡氏说母亲是因为生了女儿……
那岂不是她害死了母亲?
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被送到乡下祖母这里来的呢?
母亲活着的时候,有没有讨厌过她?有没有后悔生下了她?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越发不敢问。
母亲的死,成了窦昭心头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