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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穿上袢袄到拉上战场,最短不过半个月时间,这样的军队能有战斗力才怪。
“小的听总旗说过,要去济南,不成想……”
去济南?
孟清和恍然,八成朝廷以为燕王会等到春天才发动进攻,队伍拉到济南,一样可以练兵。人头多了,还可以壮壮声势。守在城里,燕军的斥候知道是卫军还是临时拼凑的壮丁?
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惜落了空。
“人先救起来,等沈指挥回来,听指挥定夺。”
“遵令!”
跟在大部队身后一路捡漏,孟清和捡到了百户三人,总旗两人,小旗和士卒二十多人。这些人的伤势都不算太重,跟着走绝对没问题。
孟清和不担心他们会突然暴起,要了自己的小命。没受伤,他们也不是高福等人的对手,何况是现在?
走着走着,高福又发现了一个伤重的南军。穿着普通士卒的袢袄,却留着一把文人的胡须。脸上布满血污和尘土,看不清长相。倒在这人身边的南军有百户,还有千户。以倒卧的位置看,竟隐隐将他护卫其中。
高福觉得不对,孟清和也是皱眉,叫来跟在后边的三名百户,“此人,你们可认得?”
高福将人拖过来,三个百户同时惊呼,“铁侍郎?!”
铁侍郎?
孟清和心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急切追问道:“你们说他是谁?”
“回同知,此人是兵部左侍郎铁铉。”
孟清和倏地瞪大双眼,看着气怒却不能出声的铁铉,天老爷,沈指挥杀了一路,竟把这位给漏掉了?
“同知,您看?”
“快扶起来……高福,别拽衣服,把人勒死怎么办?”孟清和瞪眼,这个漏捡得不容易,是老天看他心诚?
高福松开铁铉的领子,将他放到马背上,头朝下,像是驮着条麻袋。
铁铉是个硬汉,可杀不可辱。
先被敌人所救,又被如此“折磨”,气恼已极,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同知,怎么办?”
孟清和摆摆手,晕就晕了,先把血止住,别让人死了。衣服不用换,脸也不用擦,大军到后,直接送到燕王面前。
刚刚铁铉一直没说话,是伤到了喉咙?
为保万无一失,回营之后再想想办法,不让他说话,就算燕王一定要杀他,应该也会给他的痛快。
若是不杀……孟清和摇摇头,这任务着实太艰巨了。
不过,他记得铁铉应该是南京城破才被抓的?
这么早就被自己捡漏,是机缘巧合还是蝴蝶翅膀又扇了一下?
想不明白,孟清和干脆不想了,只等着沈瑄回来再做计较。
入夜,前锋军扎营之后,孟清和将抓到铁铉一事告知了沈瑄。
“指挥觉得怎么办妥当?”
沈瑄解下佩刀,松开袖口,“待大军前来,交给王爷处置。”
孟清和点点头,也只能这么办。
希望铁铉能继续哑下去,不成的话,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用盐还是糖?烟就免了,太那啥了点。
正想着,下巴突然被抬起,对上一双深黑色的眸子。
“在想什么?”
“没什么。”
孟清和笑笑,救铁铉一命实在很难,可他欠了对方人情,总要想办法偿还,无论铁铉怎么想,对得起自己就行。
沈瑄没有多问,啄了一下孟清和的嘴唇,“睡吧。”
火烛熄灭,合衣躺下,帐外有巡营士兵的脚步声。
伴着熟悉的温暖,孟清和缓缓沉入了梦乡。
绵长的呼吸声中,沈瑄突然睁开双眼,目光扫过熟睡的孟清和,半晌,将人揽进怀中,帐篷中,只余静谧。
大军在两日后赶到,得知孟清和抓到了铁铉,燕王当即派人将他请来,见铁铉伤势严重,还令随军的大夫诊治。
经过两天,铁铉恢复了些许力气,只有嗓子未好。见到朱棣,不行礼,也没有痛骂,背脊挺直,怒目而视,用表情和肢体语言表达着极致的愤怒。
“铁方伯有话要对孤说?”
方伯是布政使的别称,朱棣称铁铉为方伯而不是侍郎,足见他对济南之战的怨念有多深。
铁铉冷笑,“乱臣贼子,何敢立于天地!”
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破风箱拉动发出的一般。
孟清和心惊,随军医户明明说他没法说话的!早知道就应该灌糖水了!
燕王面色阴沉,铁铉仍是一字一句说道:“口称靖难,实为造反!如此大逆不道,必受天谴!老天不收,亦不得好报!他日于太祖灵前……”
砰!
铁铉没能继续说下去,而是被朱高煦一脚踹飞。
“混账!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如此辱骂父王!”
铁铉嘴角淌血,面无惧色,站起身,仍是对着朱棣冷笑。
“你……”
朱高煦还要上前,却被朱棣拦住。
“铁方伯一心求死,孤成全你!来人!”
一声令下,两名亲兵进帐,将铁铉拖了出去。
沙哑的骂声渐远,朱高煦道:“父王,儿要亲手杀了此人!”
“去吧。”
朱高煦单手按刀,大步走出帐外,很快,骂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喷溅的鲜血和滚落在地的人头。
第九十六章 胜利的曙光三
朱棣一生中杀了许多人;铁铉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杀了铁铉;除为出一口恶气;也为向世人证明,他将扫除前进路上的所有绊脚石;无论那块石头有多硬。
王帐前的血迹未干,燕军已在号角声中陆续拔营;整队集结,开始向下一个目标挺进。
骑在马上,风拂过脸颊;孟清和回首遥望,大营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很快隐去。
求仁得仁,铁公值得敬佩,终将青史留名。
无论背负何种名声,自己的路仍要继续走下去。
三月中,燕军大破萧县,知县陈恕自杀殉国,城内指挥及县丞等均投降燕王。
燕王下令厚葬陈恕,开仓放粮,并在城内四处张贴告示安抚乡民。
收拢人心,博取仁义之名,燕王已是驾轻就熟。
不出三日,城内无人再以“逆臣”辱骂燕王,反而大赞燕王仁义。即便有顽固不化的,也只能躲在犄角旮旯自言自语,自娱自乐。
萧县已下,徐州门户大开。
燕王兵临徐州城下,没有急着攻城,先派骑兵断徐州粮道,再派麾下将领带兵包围徐州,不许城内百姓外出樵采。遇上偷偷出城的,百姓护送回城,士兵一概抓起。敢反抗?那就用刀子说话。
此计看似粗陋,燕军却是屡试不爽。
徐州守军粮食有限,粮道被绝,派出求援的骑兵也接连被杀,不愿困死城中,只能出城迎敌。
打不过也要打。
继续这样下去,守军的士气和体力都是每况愈下,不战死也会被饿死。
双方在徐州城外二十里展开激战,守军不敌,被燕军大败,纷纷向城内溃逃,燕军一直追杀到城下,才因城头落下的箭雨退去。
城门落下,守将清点人数,骑兵和步卒加起来至少减员一半。丢弃的军械更是无数。
战报送上,徐州知州和驻守于此的都指挥接连倒吸一口凉气,是守军无用还是燕军过于凶猛?
一次交锋便败落至此,难道徐州卫军都没反抗,排成队给燕军砍吗?
打出河北之后,朱棣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东境内转悠。徐州上下风闻燕军战斗力强悍,到底没有亲眼见过。
真正和燕军打过一场才能明白,同朱棣打了三年仗的盛庸有多坚强。
都指挥眉头紧拧,当即下令关紧城门,士卒日夜在城头巡逻,不必理会燕军挑衅,更不许再出城迎敌。
“徐州乃四战之地,徐州有失,京城和中都门户均将不保。”都指挥沉声道,“燕逆虽强势,然徐州城高池深,令将士固守,待援军抵达,可里外夹击,大破之!”
知州点点头,这的确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但他仍有些担忧,“如今粮道被燕逆断绝,城中粮饷不足,军械也损失泰半,该当如何?”
“库仓中尚有军械可以补充,至于粮饷。”都指挥顿了顿,“可向庶人征粮。”
“向庶人征粮?”
知州愕然。
朝廷并未下令徐州守军就食当地,虽说事急从权,但无令而行可是大忌。哪怕皇帝不追究,科道御史也不会善罢甘休。
“不若再想想其他办法,没有朝廷下令,擅自向民间征粮恐不妥……”
“不必再言。”都指挥脸上闪过一丝不满,厉声道,“不向民间征粮,难道等着饿死?燕逆一旦攻城,将士饿着肚子怎么打仗?!若朝廷怪罪,老夫一力承担!”
话说到这个份上,虽有不甘,知州还是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若是布政使在此,定会同都指挥据理力争,可知州到底同都指挥差了太大品级,提出意见尚可,勉强争论绝没有好果子吃。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正二品与从五品的天壤之别。
现在不是明末,芝麻绿豆大个文官就敢对武将指手画脚,无理也要唾骂一声“莽夫”。
知州也不是言官,没有讽谏检察之权。都指挥决定征粮,再不同意也不能明着反对,还要主动承担一部分责任。
都指挥发威了,知州妥协了,徐州的百姓开始遭殃了。
春暖花开,正是万物复苏,耕田播种之机,徐州守军突然征粮,数目不足,竟将百姓家中的粮种也额一起扛走,一粒不留。
百姓怨声不休,若无军队威慑,怕是会揭竿而起,和燕王一起造反了。就算没反,在守军到处征粮时,遇到的麻烦也不少,被问候几声祖宗都是客气的。
徐州守军征集到了足够的粮食,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城外的燕军却出乎预料的没有攻城,天明时分拔营列队,绕过了徐州城,朝宿州方向进发。临行不忘朝城头挥手,兄弟们,回头见啊。
看着远去的燕军大部队,城内的守军傻眼了,这就走了?
都指挥很是怨念,若知燕军不会攻城,他何必下令征粮?白担了罪名!
燕王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不攻城呢?哪怕只是试探一下,做做样子,朝廷怪罪下来也有借口辩解一二,如今可怎生是好。
之前被压得抬不起头的知州冷笑,继续威风啊?
无令擅自征粮,罪名往大了说,可以同造反直接挂钩。
回去后,他必定向朝廷递送奏疏,狠参这老匹夫一本,不死也要让他脱层皮,方可彻底出了这口怨气。
大敌当前,朝廷内外仍在勾心斗角。武将玩不过文官,除了出身显赫的勋贵和皇帝的亲戚,纷纷落马。如此境况,建文帝能保住皇位才怪。
建文四年,夏四月,燕军攻攻下淮北,夺取濉溪,前锋直抵淮水。
燕军斥候发现朝廷的运粮船,沈瑄亲自率兵伏击押送粮饷的军队,生擒江苏参政。夺下粮草之后,饷舟尽皆烧毁。
孟清和想劝沈瑄留下这些船,可以运兵,或许还能做战船。
“战船?”沈瑄摇头,“十二郎久在北地,未曾见过楼船,此等舟楫不堪用,烧了也就烧了,不值得什么。”
孟清和:“……”
好歹是二十一世纪新鲜人,竟然被个明朝土着当做了土包子?
孟十二郎很不服气。
日后,当他看到真正的战船在江海之上乘风破浪,炮口张开时,才发现自己果真是个土包子。
沈瑄在淮水放火,孟清和奉命继续探路。